夜里,电话铃声把蒋介石惊醒了。电话机就在他床边的一只小柜上。蒋介石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没有开灯,就抓起耳机,把它按在耳朵上。他听出是大本营副参谋长白崇禧的声音。一般人是打不进电话,也不敢在深更半夜打搅委员长的好梦。白崇禧也是急了才抓起电话:“上海失守了,侵占了平津、淞沪的日寇已兵分三路,向首都进攻了!怎么办呢?”
蒋介石一下清醒,对着电话大喊:“先把部队撤到吴福线和锡澄线,阻止敌军前进,你和刘裴赶到南京,我要召开会议!”
时间是1937年11月17日,地点是富贵山防空洞内。
这个地下室的椭圆形办公室,是国防最高决策重地,蒋介石常和白崇禧、林蔚文、钱大钧、刘斐同室办公。
蒋介石心急着慌地推开摊在桌上的地图,找到了要找的那几张,放在与会者面前。参加会议的都是高级幕僚,议题是紧急研究守卫南京。大本营作战组长刘斐年轻英俊,仪表堂堂,脸上常常涂有香水。每当他右肘挟着黑色公文皮包,走过通道时,一路上传来“喀喀”的皮鞋声,空气里散发着阵阵芳香。今天他成了发言的重点。第一次会议上他就主张放弃南京。因为南京已处在日寇的立体包围之中。国军在上海会战中损失太大,又经长途退却,已无战斗力。但他又说:“南京是我国首都所在,不做任何抵抗就放弃,当然不可。但顶多只用18个团,做象征性防守,适当抵抗后即主动撤退。”
白崇禧首先支持刘斐的意见。何应钦和徐永昌也说有道理。但他俩表态时眼睛不时瞄一眼蒋介石,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怕自己的意见与蒋介石相左。
蒋介石也说刘斐的意见对。但他抬起头来,挺直了腰,说道:“南京是国际观瞻所系,守是应该守一下的,至于如何守法,再考虑。在上海作战受损的部队要调后方整补。”说着,拿起一支放在桌上的铅笔,在作战地图的角上做了一个记号,用粗大的字写了个日期。
下午接着再议。蒋介石的目光刚落到久久一言不发的唐生智身上,唐生智像触电似的一抖,独持异议:“既然南京是首都,又是孙总理陵墓所在,如果放弃南京,则何以对总理在天之灵?”
一句话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垂下头,紧闭着嘴。
蒋介石打了圆场:“孟潇(唐生智字)的意见很对,值得考虑,我们再研究研究吧。”
会议一直开到第二天晚上,唐生智仍坚持固守南京。蒋介石也转而支持唐生智。他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问:“谁负责固守南京为好?”
谁也不出声,怕呼吸声重了招来厄运。还是唐生智站起来,挺直腰板:“委员长,若没有别人负责,我愿意勉为其难,我一定坚决死守,与南京城共存亡!”
蒋介石激动起来:“很好!就由孟潇兄负责!”他又望着何应钦布置:“就这么办,有什么要准备的,马上办,可让孟潇先行视事,命令随即发表。”
日寇的空袭接踵而来。南京人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警报声。开始还不以然,直到炸弹爆裂开来,墙壁一阵晃动,夜空中照耀着一片火光,他们才明白过来,这次警报不是防空演习。日本人的炸弹有两次落到了飞机场,所有中央机关各部门都已纷纷迁往武汉。一些居民点还是想不到日寇真的会侵占南京。
国民党政府只有少数人还留在南京。奇怪的是蒋介石和汪精卫还迟迟不肯走。蒋介石已经搬到中山陵山下树林荫蔽的四方城,躲进一幢只有两间屋子的房子里,吃饭、会客、办公都挤在一间小房间里。有时,从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外,传来尖厉的警报声。跟着,炸弹就轰隆隆地响了起来。汪精卫也住在中山陵他自己的房子里。当时官邸周围的人都很奇怪:明知南京守不住,国民党这两位巨头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在此苦守呢?他们是在等一个人。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蒋、汪要会的人是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
陶德曼总算来了。他步入蒋介石的陵园官邸,客气一番,径直说道:“日本首相转告本人,希望提请贵国注意。想来,蒋将军应记得,十年以前,贵党曾与共产党合作一次,表面看来,是国民党利用了共产党,打倒了北方军队,实际上是共产党利用了国民党,大大发展了势力,因此,反共战争进行了十年,还没有完全解决。”
蒋介石放下杯子,聚精会神地等着翻译。他不知为何在中日间斡旋的陶德曼会评说到国家内政,有些不悦,但没有反驳,静等着下文。
“这一次,贵党又想利用共产党来抵抗日本,如果战争拖下去几年,共产党必定会大大发展,会十倍于过去。如果那样,局面将不堪设想。这个问题,蒋将军深有体会,用不着我们多讲。表面上是你们利用共产党抗日,实际上是共产党利用了贵国政府,蒋将军明白?”
蒋介石应付道:“这个,这个,当然是这样的。但是,希望贵国元首考虑,如果我国政府对日本态度过于让步,全国舆论会反对我们,中国会发生可怕的事件,比西安更大的事件,甚至可能发生革命,那样的后果,只会让共产党在中国占优势。要知道,中国共产党人如果统治中国是绝对不会向日本投降的。那样,对日本,对贵国,不是都更加不利了吗?所以希望贵国元首,能够转告日本政府,中日战事必须适可而止。如果再拖延几年,后果就很不好。那时再解决,就有很大困难。”
陶德曼和德国军事代表团长福根霍逊都说:“蒋阁下必须下决心。是的,如果再拖几年,根据德国欧战时的经验,贵国经济一定要崩溃。共产主义必定会在中国得势……”
蒋介石连连点头。
12月2日,蒋介石在南京召集在京军事长官会议,把日本所提的议和条款交给与会者征询意见。白崇禧、唐生智、顾祝同、徐永昌等人表示可以接受。电商阎锡山,阎锡山也表示赞同。当天下午,蒋介石与陶德曼进行第二次会谈。蒋介石已经表示:中国政府愿以德国所提出的各点作为谈判基础。可让他意外的是:日本在原提出的七项条件外,又增加了四条!其中有在日寇占领地建立伪政权和中国给予日本战争赔款等苛刻条件。
蒋介石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他虽然沉住了气,没有对陶德曼发作,可热情明显地减弱:“日本所提条件如此苛刻,决无接受的余地。”
陶德曼的调停中止。
蒋介石在房间里大发雷霆:“这都是亡人之国的条件!”他愁眉不展地坐着,眉毛几乎在鼻梁之上打成了结。他那病态的颜色灰暗的脸差不多变成土色,只有他那浮肿的眼皮下的敏锐的眼珠,看起来还是专注而机警的。这时他开始明白了:“此时求和,无异灭亡,不仅外侮难堪,而内乱益甚!”如果再向日本侵略者妥协,他的国民政府就要被“舆论浪潮所冲倒”了!
在媾和的幻影破灭、撤离南京之后,蒋介石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国内,投向共产党,投向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