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军主力分散出击之后,汕头就剩个空壳子。而且汕头面临大海,后背失去保护,处境非常危险。保卫革命委员会的是一支由李鸣珂率领的不满40人的手枪队;还有李立三掌握的三师教导团的一个总队,只够维持秩序。而且前两天还发生过一次反动势力的暴动,又牵扯了一部分兵力。
周恩来和郭沫若在揭阳没有多待,等他们赶回汕头时,周恩来已经重病难以支持了。不用说,张太雷带来的消息增加了他的精神负担。他发着高烧,神情恍惚,眼前模糊不清,脑海里常常出现虚幻,以致躺在床上也要喊着“冲啊冲啊”。郭沫若也是焦急万分,请医生来看,说是恶性疟疾,需要休息。打了针以后,周恩来清醒一些,就叫身边的副官吴东,说天快凉了,去订购2000件军棉背心,好过冬。外面的炮声已渐渐接近,他交代做保卫工作的陈公培,重点保护好林伯渠、吴玉章、张国焘、谭平山等领导人。陈公培手里也就一连人,而且多是非战斗人员。
许多革命委员会要员都住在城外老百姓家里,只好派人一个个通知。郭亮找到姜襄父子时,他们正在睡觉。郭亮没有惊动姜济寰,只把姜襄带到周恩来处。姜襄进去时,坐了五分钟无一人说话。郭亮又将姜襄带出来,告诉他:“我只叫你一个人出来,是怕你父母知道难过,现在打了败仗,我们要拆伙了,你赶紧布置遣散你们的随从人员,只留你父子两人,紧跟谭平山同步不要离开。”
炮声再次响起。周恩来对刘伯承说:“赶紧往普宁撤吧,再晚恐怕出不了城。”卫士将周恩来扶上担架,给他身上围了一条毯子。
亏得周恩来他们撤得及时。不然这些领导人插翅难飞———
敌人海上的军舰不知底里,误以为起义军早已退尽。又存最后捞一把的念头,所以28日下午3时半,在飞鹰舰开炮掩护下,80名宪兵分乘两只拖轮登岸。一时炮声轰隆,军舰还用汽笛发出“无畏无畏”之声,以壮声势。上岸的宪兵分为三队,一队从邮局攻公安局,一队攻升平路,一队出福平路。而起义军的领导机关全在大埔会馆。宪兵一见机关门口还有不少起义军,顿时着起慌来。对打到傍晚,飞鹰舰上吹起收兵号,宪兵急忙回船,一点人数,散失了30名。就在停火后一段时间里,起义军的领导机关撤出汕头。黄绍的部队这才赶到……
向普宁行进途中,张国焘遇到从前线回来的聂荣臻。聂荣臻对汤坑之战很不满意,他认为这次失败完全是指挥失当。参谋团没有研究透敌情,只顾将部队开上阵地去打硬仗。叶挺同志是位猛将,这次也是硬攻,不顾一切地硬攻,等到气力用完了,连退却也弄不好了。经过这次惨痛的失败,以后如果再举,非大大记取这一次的教训不可。
张太雷也在队列里。走了一段时间,他才化装转回汕头,取道回广州。临分手时,他对起义军的领导们说:“果不出中央所料,暴动终于失败了。现在只有照着中央的指示执行。”
众人都不好说什么。
天正下着毛毛细雨,趁着雨雾,从汤坑撤下来的一部分人,赶到了城东韩江码头。城里已经被敌人攻占,码头上部队混成一团,正等着渡河。他们想来汕头找自己的部队。当半夜时分,他们赶到澄海近郊,却见汕头方向闪射出了一簇簇的探照灯光。这时候他们确认,汕头肯定已被敌人占领。大家已经走得很累,现在一下都坐在地上,默默地注视着夜空里闪射着的探照灯光,队伍里又紧张又寂静。看来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悬着一连串的问题:主力怎么样了?革命委员会在哪里?我们该到哪里去?……
正在犹豫中,教导团的参谋长周邦采打破了寂静:“同志们,到三河坝去吧,找我们的二十五师去!”
“对!”大家七嘴八舌地应和着。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人负责,提出一条可走的路,大家都会响应的。大家匆忙弄了点饭吃,休息了一下。在天快亮时,队伍又集合起来,趁着拂晓前的微明,沿着韩江,返回头向饶平前进。
驻守在三河坝的二十五师,对主力在汤坑的失利全然不知。他们正在朱德的带领下,组织后勤支援,做群众工作,宣传党的政策,还把一部分枪支交给大埔县委和三河坝地区群众。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在淞口方向有许多敌人,摆出了进攻三河坝的模样。
三河坝是个大镇子,从北面飞流直下的汀江,同从西南面奔腾而来的梅江在这里汇合后,向南泄入水深流急的韩江。在三河坝对岸有一座八十多米高的笔枝尾山。它形如鱼尾,山势险要,松林茂密,群峰叠嶂,可攻可守,大有一山镇三江之势,是兵家必争之地。10月1日,朱德带着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等,仔细观察了三河坝的地形。他认为要发生战斗,如果二十五师还留在三河坝就是背水作战,这是兵家历来的大忌。于是,决定把部队转移到三河坝对岸的东文部、笔枝尾山、龙虎坑、下村一带布防,连夜构筑工事。师指挥部设在龙虎坑东边高地。朱德、周士第和李硕勋都在这个指挥所,准备随时迎击敌人。
战前,背着小斗笠,穿着短裤和草鞋的朱德在河滩竹林旁边,召集全师官兵讲话。他的一个坚定信念就是:要坚守三河坝,为向海陆丰进军的我军创造有利条件。他希望二十五师发扬会昌歼敌的精神,保持铁军的荣誉,战胜来犯之敌。
起义军刚刚布防好,敌钱大钧部十个团约两万人就气势汹汹地扑来。他们用二十多条小船,在半夜顶着浓重的夜幕,开始偷渡。当木船行到江中,早在滩头阵地上等候的起义军,凭借有利地形,按朱德布置的“半渡而击”,向敌人发起攻击,打沉了不少船只。三河的湍湍水面上,一片混乱,一片嚎叫。有的船只无人掌舵,在河心打转转,有的敌人已经落水,活活溺死的不少。但很快敌指挥官醒过神来,将兵力集中,以大炮和重机枪向二十五师阵地轰击。敌人仗着人多,击退一批,又上来一批,终于有几百人越过封锁线,进到河这岸的石子笃山脚下。周士第命令第七十三团一部出击。经过一场鏖战,这几百个敌人全部趴下,几百支枪也送给了起义军。这当儿,另一股敌人从大麻街附近渡过河来,占领梅子岽一带高地。师参谋处长游步仁率领七十三团另一部出击,但敌众我寡,敌人占据有利地形,双方形成对峙局面。此时,双方都想再坚持一下来获得胜利。游步仁继续突击,被飞来的一颗子弹打中腹部,顿时血流一身,他随后被抬下阵地(后抬到福建平和附近牺牲)。
战争中的事总是呈连锁反应。
这边稍有停滞,另一边便乘机猛攻。有一股敌人从汀江上游渡河占领了东文部,另一股敌人过河后进到笔枝尾山脚下。好在七十五团仍有铁军之威,几次猛攻,将敌打退。强攻付出了很大代价:七十五团团长孙一中负重伤;七十三团五连长张子良牺牲;该团还有一名姓王的连长也牺牲了。
两天过去了,钱大钧没有占到便宜,便开始在指挥所里想招。他不是战将,却略知兵书。10月3日凌晨他起床后,见外面大雾漫天,从窗口门缝挤进来,不由击掌而歌:“天助我也!”
大雾弥漫了整个三河坝,以至几步之遥看不见人。钱大钧借着大雾,驱兵从正面对起义军阵地形成半月形包围圈,又从西北面渡过梅江、汀江,企图对起义军进行偷袭。这一招果然“见效”。当起义军察觉钱大钧的企图后,已陷入被动。当他们奋力抵抗之后,钱大钧力驱强兵倾巢出动,渡江后抢占滩头竹林阵地。双方反复争夺,战斗一直僵持到午后。
下午3时,钱大钧部又调集许多迫击炮和机枪作掩护,拼命攻击。起义军虽经昼夜激战,又已粮绝,仍以死相拼。这时,另一股敌军强渡过江后,抢占了梅子岽一带,对起义军形成两面夹击,形势更为不利。
虽然消灭敌人一千多,也缴获了不少枪支,可起义军也伤亡好几百人。朱德害怕这种消耗战再打下去,我军至少也会按比例地牺牲,最后不会留下一枪一卒。同时,他也得到情报,知道黄绍部已从韩江下游开来,有与钱大钧联手合击二十五师之势。朱德浓眉紧锁,厚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下令:“为了保存实力,必须立即撤出战斗,去追赶主力。”决定留下七十五团第三营作掩护,其余部队交替掩护,迅速转移。
守卫在笔枝尾山顶的第七十五团第三营,不愧为勇士们,他们呼喊着冲锋,站起来扫射。打退敌人数十次进攻之后,子弹、手榴弹全部打光,营长蔡晴川带头扑向敌人拳打口咬,全营官兵壮烈牺牲在阵地上。
朱德和周士第率领第二十五师剩余的2000人,在10月6日清晨撤出三河坝后,当夜兼程去追赶主力部队。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主力已遭到比他们更加惨重的失败。
当天晚上,他们抵达饶平以北的茂芝。第二天清晨,遇见第二十军教导团参谋长周邦采。他带着那支两百多人的队伍。
朱德问:“邦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一问,周邦采这个硬朗的汉子扑簌簌掉下泪来:“朱军长,主力在汤坑作战失利了,潮汕也已失守。我手下就剩这两百来人了!”
“恩来、伯承他们呢?”朱德也是大惊失色。
“汕头全是敌人的探照灯,他们要是不走就危险了!”
这短短的几分钟,朱德好像停止了呼吸。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感到血撞心头,眼角潮湿。好久才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五个字:“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