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蒋介石在长沙召集第七、第八两军的部队举行检阅。阅兵典礼是在长沙东门外大较场进行的。第七军来了两旅四个团,7000余人;第八军来了两师四旅八个团,约1.5万人。
这是南方少有的晴朗天气。深蓝的天空上飘飞着几丝淡淡的白云,野外显得特别广阔、静穆。参加检阅的两万余人,均属战胜之师,人强马壮,在阳光的普照下,更显得旌旗鲜明,器械整齐,军容极盛。
当总司令部一行分乘十余匹骏马,在检阅场出现时,全场军乐大作。蒋介石总司令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缓缓地进入主帅的位置,听取各单位报告检阅人数。此刻的蒋介石正值春秋年富,又打了胜仗,在马上坐得笔直,显出一派标准的军人姿势。
报告完人数,七、八两军排成横列,蒋介石自右向左,按辔徐行,各高级将领则分乘战马十余匹,紧随其后。李宗仁位居第二,唐生智第三。按序列,先检阅第七军。第七军因频频作战,战场经验虽然丰富,而操场上的连营制式教练却极为陌生,阅兵式更少举行。加之广西士兵多自龙州、百色左右江一带招募而来,身材普遍瘦小,土制军服,久历风霜,颜色也已褪尽,所以检阅起来不够壮观和整齐。第八军却不然。他们和北方军队一样,极注重门面的装饰。战场上实际经验虽少,操场上却训练有素。士兵身材也比较高大,服装整齐,旗帜鲜明,军乐队尤其声先夺人,威武雄壮。
当蒋介石的坐骑走过第七军后,第八军排头的军乐队立时奏乐。蒋介石时时缓缓举手答礼。各种乐器金光闪闪,乐声大作,蒋介石的坐骑有些骚动不安,有点不听调度。军乐队后面便是号兵十余人,见总司令骑马过来,号兵队长一声令下,十余号兵立即举号吹奏,动作十分整齐,但见金光一闪,耀眼欲盲,接着号声大作,尖锐刺耳。蒋介石的坐马受此一惊,忽然大嘶一声,前蹄高举,立即向较场中心狂奔。蒋介石那安然自若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勒缰不住,瞬息之间便失掉重心,只见他手足朝天,翻鞍坠地。但是他的右脚仍套在脚蹬里,被马拖着直往前跑。随从们都为之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所幸蒋氏穿的不是皮鞋而是马靴,且很松动,经马一拖,便从脚上脱落下来。但这一拖已拖出去两丈远。军长们连忙下马,将他扶起,问其受伤没有。但见总司令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一身哗叽军服上沾满了污泥,帽脱靴落,白手套上也全是泥土,狼狈不堪。这时,第八军的号兵已停止吹奏,总司令部的副官也赶来把蒋氏身上泥土稍微拍落一些。副官问:“是否回去休息一下?”
蒋介石眼珠一瞪:“继续检阅!”
于是,两个军长跟着他,徒步阅兵。一颠一跛,勉强将阅兵式进行完毕。
回到屋里,李宗仁没说什么,唐生智却沉下脸,想入非非。原来唐生智虽为一现代军人,却迷信很深。军中时有星相、巫师一类人出入,唐本人也常常持斋礼佛,相信阴阳谶纬之学。据说,他在幕中豢养了一位顾姓巫师,能知过去未来,十分灵验,遍收男女信徒。唐军长及其高级将领皆拜顾为师。军中尊称之为“顾老师”,而市民和官兵背地里却呼他为“顾和尚”。此人其时不过四十来岁,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一个十足的“酒肉和尚”。平日,李宗仁想见见这个“顾老师”,唐生智知其不信,笑而不答。这次总司令阅兵坠马,“顾老师”便向唐生智鼓噪,说蒋氏此次北伐凶多吉少,最重要的便是蒋氏爬不过第八军这一关,将来必为第八军所克服。唐君应好自为之,将来蒋氏失败,继起的或是唐孟潇(唐生智)吧!
蒋介石本人也很迷信,他对坠马一事讳莫如深,认为是个凶兆,诸如古代大将出征,被大风吹折帅旗一般。有好几天他闭门不出。
有一天,他和李宗仁坐在总司令部里,蒋介石突然问:“你今年几岁了?”
李宗仁答:“37岁。”
蒋说:“我大你四岁,我要和你换帖。”所谓换帖,便是互换兰谱,结为异性兄弟。
李宗仁有些不情愿:“我是你的部下,我不敢当啊!同时我们革命也不应再讲旧的那一套啊!”
蒋介石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必客气。我们革命,和中国旧传统并不冲突。换帖子后,使我们更能亲如骨肉。”
他说着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纸写的兰谱来,原来他已经事先填写好了要李宗仁收下。李宗仁站起来说:“我惭愧得很,实在不敢当。”
蒋介石也站起来说:“你不要客气,你人好,你很能干……”
李宗仁一面回话,一面向后退,表示不敢接受他的兰谱。他抢上两步,硬把兰谱塞入李宗仁的军服口袋里。并一再叮嘱李宗仁也写一份给他,弄得李宗仁非常尴尬。
辞出之后,李宗仁拿出蒋介石所写的兰谱看看,那上面除一般兰谱上所共有的生辰八字和一般如兄如弟一类例有的文字之外,还有蒋介石自己所撰的四句誓词:
谊属同志 情切同胞 同心一德 生死系之
誓词之后除“蒋中正”三字的签名之外,还附有“妻陈洁如”四字。
过了几日,蒋介石便催问李宗仁:“帖子写好了没有?”李宗仁推托不了,便说不知如何写好。蒋介石叫他照他的那种方式写罢。李宗仁就依样画葫芦,把蒋介石的那四句誓词照抄上去,下署“李宗仁,妻郭德清”,送给蒋介石。蒋介石笑容可掬地接下。
北伐军迅即克复湖南。来向蒋介石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吹大擂:蒋总司令洪福齐天,誓师未及旬日,主力部队未出广东,即获大捷,真是“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蒋介石也是喜形于色。因是湖南境地,他叫来侍从秘书蒋先云,送他二千元,给假半月,要蒋先云回家祭祖。
蒋先云骑着一头驴,朝着家乡走。走着走着他扑哧笑了。他想起前两天自己担任补充第五团团长时,在长沙带兵路过岳麓山,他无意中发现自己骑的是头小毛驴,而副团长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心里老大不高兴,想把副团长的马换过来骑。但他回头一看,成团的战士跟在他的后面,背着枪支步行,不高兴的情绪顿时消除了。于是在驴背上哼成了一首诗:
别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总不如;回头一看,还有负枪汉,行啊……路啊……难啊……!
他把这首诗反复吟诵给郭沫若听,郭沫若点头称是,最后三个“啊”和三条曲线,就是郭沫若加的,说曲线表示一唱三叹的摇曳声韵。
驴蹄轻轻叩着山路的碎石。蒋先云举起了望远镜,一直延伸到江边的红土丘陵尽收眼底。山坡上挖了许多新的壕沟,一队队士兵沿着公路移动。
他来到家乡新田县大坪塘。老母亲一看到先云,急忙扑过来,泪湿衣襟。
乡亲们闻讯赶来,挤满了一屋子。
门口忽然有人挤开人群,一个绅士模样的人大摇大摆进来,一见面,来人高音亮嗓地喊道:“巫山,你回来了!”
先云挑眼一看,是村里的大地主蒋周卿,便不屑理睬地说:“哦,原来是你。我是回来了,但用不着你喊。”
“乡亲嘛,远道荣归,怎么,官做大了,喊都喊不得?”蒋周卿像演戏似地捶胸顿足地说道。
“你别来这一套。”先云显然不买账,“这么多叔伯兄弟穷亲友,你哪个当过乡亲?”
蒋周卿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眼珠惊恐地转来转去。
“我给你赔情。”他乞求地看着蒋先云。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要老实交代你喝了多少穷人的血,逼死了多少老百姓的命!”
蒋周卿吃了闭门羹,狼狈而去。
听说先云回了家,新田县县长、团防局长也坐着轿子远道从县城赶来大坪塘。一时间,大坪塘热闹非凡。房子小,饭桌只好摆在院子里。主客纷纷入座,长袍短褂飘动起一片凉风,掺和着汗味。由当地厨师烧炒的菜,由乡亲们大盘大碗地端上来。县长举杯祝词:“先云衣锦还乡,也算咱们新田的荣耀。如今你是蒋总司令的大红人,前途无量,往后还请蒋大秘书照应,干杯!”
先云也举杯:“我不过是北伐中的一个马前卒,轰轰烈烈的工农运动正在开展,望各位认清前途,勿违工农意志。”
县长、团防局长频频点头。听得临桌有豁拳行令的声音,国防局长扭脸一看,急忙站起来,喝令那一桌:“下去吃!下去吃!”又回身对着先云陪笑道:“不像话,轿夫竟然与我们同席!”
先云喊住几个起身的轿夫:“不要走。都是中国人,为何要下去吃呢,来来,在我这里坐。”
团防局长面色愠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先云,你不可怂恿下人!”
先云不做声。等吃完了饭,先云让县长、局长付了轿钱,便对着轿夫说:“既然县长、局长不喜欢你们,就先走吧。”
县长、局长见轿夫抬着空轿走了。知道是先云在戏弄他们。只好哑巴吃黄连,空手步行回县。
直到深夜,客人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