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崇智粤军司令部里,烟雾绕绕,洗牌声哗啦哗啦。许崇智叼着一只烟斗,烟燎得他闭起左眼,如同打枪瞄准一般。一阵炙热的旋风烧烘着他的脸,他时而屏息敛气地注视着赌桌上的骰子,强烈地感到一阵冒险和胜利带来的兴奋的晕眩,时而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以致牌桌周围的人愣了一会儿,奇怪地盯视着他。
他不知道他正在玩着危险的牌。
正当人们恭维他,“许老总”靠兵法赢牌时,窗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三四百人提着枪一个挨一个地跑着。
许崇智斜睨一眼,不满地说:“演习他娘的跑到我这来了,你们谁去看看,叫他们远点,别扫了我的牌兴!”
方桌四周的将领:旅长卫立煌、谭曙卿,参谋长冯轶裴,副官处长顾祝同,参谋刘峙,炮兵指挥官蔡忠笏一齐站起来,纷纷告退。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只叫你们一人去看看!”
出去的人全都消失在门外。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穿上外套,准备亲自去制止驻地周围的士兵。
门卫早已换了人,客气地拦住他:“特别委员会有令,请总司令暂时不要离开此屋。”
“他娘的,本人就是特别委员,怎么命令下到我头上了?”许崇智悲哀地号叫起来。
他回到空荡荡的牌桌前,瑟瑟的颤抖的两只手装满烟斗丝,点上火,吸了起来,不由地琢磨起方才士兵的话,把它同窗前持枪伫立的队伍联系起来。他的思绪纷乱,忽然想起:自己被软禁了!是汪精卫干的,还是……
他操起电话,叫通蒋介石。
他顾不得跟他寒暄,心神迷乱地问:“怎么搞的?把我的家都看管起来了?”
“总司令,你别着急。”蒋介石似乎笑吟吟、客气地说,“我正在想办法替你解围……”
“你还没说为什么包围我的家呢!”
“总司令!你还不知道?你与廖案牵连很大,不但国民政府要深究,你的部下也都有谋反之意。”
许崇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惶惑和恐惧,一起在心头翻腾。他央求道:“看在把兄弟的份上,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蒋介石略加思索,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现在广东空气对总司令非常不利,不如请你短时期离开一下,等到我们把事情弄妥当了,以后一定再请你回来主持军事。”
“我怎么离开得了啊?”
“我已派陈铭枢送去到上海的船票,还有两万元的旅费,你的财产都可以带走……”
许崇智放下电话,颓丧地坐在椅子上。
陈铭枢来了,带来船票、路费,还有蒋介石一封亲笔信。
许崇智伸手一攫,抓住信件,拆开信封,把信纸摊开。信颇长,大意是说:(1)廖案发生,阴谋毕露,害党叛国者均为吾兄所部。知人之不明,用人之不当,竟酿成此巨变惨祸。(2)收编不少旧军队,名称繁多,毫无整顿计划,致令奸人逞虐。(3)控制各地的收入月达一百万元以上,而部队几个月不发饷,官兵怨愤。大宗款项用于何所?日事聚敛,将欲何为?(4)霸占中央银行,囊括全部税收,不给各军。……
许崇智一口气饮下“苦酒”。他真想把这封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撕个粉碎!他喃喃道:“这等区区小事能导致我行凶杀人?谋杀廖仲恺分明是某个集团深思熟虑地筹划的结果。这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蒋介石忘恩负义,比我强多少?”
他突然想起什么,没有撕信,而是抚得平平整整,放进信封。蒋介石信的末了几句写得十分动情,再三表示,许崇智只要能暂避风头,将来他一定拥戴总司令重返旧部,再操兵权……许崇智似乎被打动,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收拾东西,星夜逃出广州。
后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蒋介石大权在握,想起许崇智手中那封信,其中有许多许诺之词,如说事非得已,将来仍愿拥许云云,未免后悔不已。张静江看出蒋的真意,便在蒋、许之间拉拢,由蒋送了一大笔钱给许,同时许便把当年的原信退回。不料原信退回后,蒋介石发觉每一张信纸的四角都有图钉的痕迹,显然是许把信照了相。原信虽退,仍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蒋介石怏怏不乐。许崇智却摸着脸,笑着对人说:“知蒋者莫如我也。我就要让他晓得我手中有信的照相稿,到时我问他要钱,他不敢不给!”
蒋介石虎落平阳,几于丧命,幸有共产党人陈赓冒死搭救。这也给陈赓的历史蒙上了阴影。康生在延安整风时怪罪陈赓:“当年你要把蒋介石毙了,现在哪要打那么多仗?”陈赓却坦然:“那他不就成了烈士,跟廖仲恺一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