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2月11日凌晨1点钟,由原武汉军校组成的军官教导团突然紧急集合。队伍正在整理,就有人指着讲演台低声叫喊起来:“看!恽代英同志来了!”人们闻声都把视线集中到台上的人堆里。
恽代英和叶挺、叶剑英、张太雷、杨殷等人站在台上。看样子,他们的精神仍如往常一样饱满,但比武汉时期已显得苍老和清瘦了许多。他向台下的熟人打着招呼:“反动派无权又无能阻挡我们相见呀!对不对。目前我们先开会,有机会长谈。”在这12月的天气里,他上身只穿件对襟的单短褂,下身穿条白色条纹单裤,赤脚穿双胶鞋,肩膀微微向上耸,似乎有点冷。他接着张太雷的讲话,简要地动员着:“我离开你们好几个月了,很想念你们,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胸中都埋藏着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无穷怒火。在九江,在韶关,两次都被国民党反动派解除武装。前天,你们的叶(剑英)团长告诉我们,反动派又想要解决你们的武装。这回我们可不交枪了。今天我们要报仇,要暴动,要起义,要和反动派算账,要讨还血债,要夺取政权,建立自己的工农民主政府。你们要勇敢战斗,解除敌人的武装,取得暴动的胜利!”
凌晨3时30分,起义的号炮、枪声响了。曳光弹在夜空划过,炮弹的红光四处闪烁。教导团的士兵和广州工人赤卫队如潮水般涌向沙河谷盘、伪公安局、敌十三军自守处……
第二天,起义军占领了大部分市区。中午,在西瓜园举行了万人大会,会上正式宣布广州苏维埃政府成立,恽代英担任秘书长。
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立即成了反动派的众矢之的。英、美、法、日等帝国主义的军舰轰击广州市区,海军陆战队在长堤一带登陆。市内溃散的反动军队重新纠合起来,向起义军反扑。国民党的军队在英、美帝国主义的兵舰掩护下,猛攻观音山。情况不断恶化。代理苏维埃政府主席的张太雷来西瓜园开会时,被敌人的冷枪打死了。12日黄昏,叶挺和聂荣臻看到敌人从观音山下来,形势十分不利,在下决心撤退。聂荣臻在公安局看到恽代英,告诉他敌人已打进观音山向城内前进,赶快撤退。这时有一批敌人已冲到公园前,聂荣臻就和一个朝鲜族机枪手和敌人打了一阵,边打边撤。
广州暴动失败了。13日深夜,恽代英随最后一批起义战士撤离广州,重抵香港。他给还留在汉阳的沈葆英写信。
信是以隐语写的。焦急不安的沈葆英努力猜测着信中的意思。信上说:刚刚又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一笔钱,又倒出去了,但我们不失望。做生意,赚钱和折本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赔了老本就好。“事情总不是一帆风顺的,顺风、逆风都会碰到。我们的船可能到一个港口去,要是在那儿停些时等生意,我再给你写信来。”
过了几天,沈葆英又接到恽代英的信,说是老板同意她来帮忙。信上说:“四妹,我在这儿要等一阵,接信后可立即动身南来,从上海换海轮,直达香港……”
沈葆英立刻动身到了香港,雇车直赴恽代英指定的旅馆,在二楼开了个房间,在旅客留言牌上写上“沈延”。
第二天下午有人敲门,沈葆英开门一看,正是代英,欣喜若狂。恽代英也抑制不住欢喜:“哦,你终于来了,欢迎,欢迎!”他说他已来过几次,今天看到留言牌子,才知道她到了。
“这里人杂,认识我的人很多,不能久住,你算了账,跟我走。”恽代英把沈葆英带到一个平民住宅区。自此,沈葆英就直接在恽代英领导下做宣传干事。每逢代英在家开会,她便在楼下放哨警卫。
广州暴动失败后,省委在香港召开全体会议,总结和检讨暴动失败的原因。会议由中央派李立三主持,他指责这次暴动之所以失败,是由于领导上犯了军事投机的错误,简单地撤销了恽代英等人的省委委员职务。一时造成内部的混乱。党中央发现后派邓中夏抵港,担任省委书记,纠正李立三的错误做法。但不久省委机关遭到破坏,邓中夏被捕。
周恩来又赶到香港,召开省委扩大会议。为了遮蔽巡捕和特务的耳目,会议利用办喜事的公开形式,在一栋张灯结彩的公馆里举行。恽代英让沈葆英担任会议的保卫工作。她第一次参加这样重大的活动,深感责任重大,不免心口怦怦直跳,特别小心地站在大门口接待来宾,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大街,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这时走进了一位顶有气派的“贵客”。他中等身材,穿着浅色哔叽西装,英俊而又消瘦的脸上,浓眉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跨进大门时,亲切地朝沈葆英点点头。
恽代英悄悄走过来,贴在沈葆英耳边说:“他就是伍豪!”
沈葆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伍豪即周恩来。她以前虽没有见过,但早从恽代英和其他人口中闻知了他不少传奇性故事。在这次会上,恽代英和其他被撤职的同志恢复了工作,继续负责广东省委的《红旗》杂志。
有一次恽代英看见沈葆英坐在房里闷声不语,低声问道:“葆英,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生活太苦了?”
沈葆英摇摇头,依然神色不悦。
恽代英拍拍她的肩膀:“好吧,趁现在还没有开始新的工作,我陪你到街上走走。”
他们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代英说:“进去吧,来香港这么久了,也开开洋荤。”他们找了个稍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要了两杯牛奶咖啡,慢慢地品尝着。
代英问道:“你觉得闷吗?想家吗?”
葆英笑了:“怎么,要赶我回去?不,我不能离开你。这几天我懂得了什么叫斗争,什么叫生活。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坐牢杀头,我就怕那死气沉沉的生活。”
代英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是的,我们要过人的生活,就不怕吃苦。你瞧,这里走进走出的人,有的是两口子,有的也可能将要成为两口子。他们也许算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而我们,身处异地,天天都担着风险,甚至连条被子都没有。你说怎么好?只有一颗火热的心,这就是我们的革命生涯,不要不愉快。”
葆英小口小口地品着咖啡,不说一句话,她在想。
还有一次,他们约好在一个地方等电车。葆英先到了,左等右等不见代英。过了一阵,他从电线杆子后面出现了。葆英奇怪地问:“怎么一出门就走散了?”
代英诡秘地笑了笑:“不会的,刚刚见了面,怎么能让再分散呢?我刚才在旁边欣赏了你的美。我觉得你穿了旗袍,比起香港那些所谓的美人漂亮多了。”
葆英将他的手一打,含羞地嗔怪道:“你叫人家听见了!”她已明白,代英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感情比别人隐藏得深;也不是不爱生活,只是常常将生活让位于工作。
葆英怀孕了,反应很大,常常呕吐、不舒服。代英最怕的就是这一关,葆秀难产的阴影始终在他头顶上旋转。他忙开了。只要弄点好吃的或炒个菜,总是避开,让葆英一个人吃。有时从外面带点水果或其他营养品,一叫他吃,他总是拍拍肚子:“吃过了,吃过了。”其实,他常常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