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岛旅馆离人才市场很近,只隔着两条街口。
一大早,高尚从旅馆里出来,沿着几年前走过的老路,再次回到了这里。
二年的时光过去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才市场,似乎没有过任何的改变。
贴满招工信息的玻璃橱窗前,仍然人头攒动。
背着行李的农民工,发着招工传单的小老板,四处乱窜的职业中介,各色人等,依然在此来往穿梭。
高尚满面愁容的夹杂在人群中,不安的四处张望着,他想寻找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熟人也没有”。
高尚低声念叨着,略感失望的摇摇头,向另一侧的旁门走去。
转角处,几个农民工,正坐在台阶上,有说有笑的打着扑克。
台阶之下,一群围观的人引起了高尚的好奇。
他走下台阶,挤进人群,只见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其他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
人群中,不时有人在高声提醒着,这个说快跳马,那个喊先飞象。
手执红棋的胖大叔,被众人指挥的晕头转向。
眼看即将满盘皆输,胖大叔苦笑着将棋子一扔,悻悻的嘟囔着:“不玩了,不玩了。这一眨眼功夫,一百多块钱就输没了。”
他边说边晃动着满身的肥肉,挤了出去。
胖大叔刚走,赢棋者的吆喝之声就随即响起:“休闲娱乐,君子棋局。押多少赔多少啊!会玩象棋的,快来啊!”
高尚循声望去,大吃一惊,只见那人头发花白,面色油亮,脖颈弯曲前倾,像只乌龟一样在左右环顾。
“彪哥?是彪哥!”高尚差点叫出声来。
他又惊又喜,拨开人群,准备上前相认。
与此同时,一位背着书包的少年却抢先一步来到彪哥面前。
那少年一把拽过棋布前的马扎,弯腰坐下,看样子显然是在一旁观看了许久。
彪哥有生意上门,高尚只好退了回去。
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刚一坐下,就把背在身后的书包转到胸前,从里面翻出钱来,说:“我…我…我下棋。先玩五块钱的。”
彪哥对着少年上下一番打量,看他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彪哥‘哈哈’一笑,指着铺在地上的棋布,说:“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了吗?每局最低十元,上不封顶啊!”
少年点头说好,彪哥摆好棋子,二人对弈起来。
他们下的是残棋,棋子事先由彪哥摆好,即便是这样,下起棋来,彪哥依然还是不占上风。
这个看似傻乎乎的眼镜少年,确实是一个下棋的高手。
他每落一子都格外谨慎,不时停下来思索,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局下来,少年棋高一招,赢了彪哥十块钱。
第二局,少年迫不及待的拍出五十块钱,兴奋的说:“这棋局很有意思,再来,再来。”
彪哥并不在意少年挑衅的举动,瞬间摆出与上局完全不同的残棋。
片刻之后,彪哥反败为胜,赢下了第二局。
彪哥慌忙把钱揣进口袋,得意地说:“承让,承让。”
少年心有不甘,大嚷道:“这局玩大一点,我押一百。”
彪哥两眼放光,却假装为难:“这样不好吧。我看你是个穷学生,还是少押点吧!”
少年哪里肯听,彪哥只好重摆棋局,再次来过。
第三局,双方你来我往,几步下来,彪哥就胜局已定。
少年懊恼的拍着脑门,恨恨的说:“我应该先出車,再跳马。恩,这样就不会输了。”
他边说边从马扎上站起,冲着正在对着阳光验钞的彪哥,喊道:“我没钱了,现在去取。有种你不要走啊。等我回来,还要跟你接着下。”
彪哥目送少年走远,瞬间表情大变,他痛苦的大喊着:“哎呦,哎呦……。肚子疼,疼死了。”
他边喊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显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面对彪哥这样的拙劣表演。众人都呲之以鼻,纷纷议论开来。有人冲着彪哥喊‘你这个家伙,赢了钱就装肚子疼,分明是想跑。’也有人说‘下残棋嘛,骗到钱就是本事……。’
大家一边谴责着彪哥的行为艺术,一边作鸟兽散。
人走的差不多了,彪哥立马恢复如常。
高尚走上前来,拍手叫‘好’,笑嘻嘻的调侃:“彪哥,你这演技,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
彪哥紧张地抬起头,看到说话的人是高尚,顿时喜笑颜开,迎上前来。
二人多年未见,问长问短,一番寒暄之后,彪哥要请高尚吃饭。
他俩边走边聊,在路边就近找了家餐馆。
酒菜上齐,二人说起从前,纷纷感叹人生匆匆,韶华易逝。
高尚问彪哥为什么不等那年少取钱回来,再赢他几百?
彪哥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这是江湖规矩,见好就收。万一那少年不是取钱,而是叫人来砸场子或是去报警,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了他一个穷学生,能有多少钱。”
高尚对彪哥的话很是赞同,端起酒杯,说:“彪哥,我敬你一杯。你的江湖经验,小弟真是自叹不如。”
彪哥端起酒一饮而尽,无比霸道的说:“哥是社会人,你跟着我慢慢学吧。”
高尚点头说好,又指着彪哥的头发问:“几年不见,怎么白了那么多。”
彪哥一只手摩挲着头发,苦笑着说:“我天生少白头,过去一直染发。现在不染了,找不着媳妇,染得再黑,打扮得再时髦又有什么用呢!”
高尚闻听此言,心里很不舒服,转而问起彪哥摆残棋的事来。
彪哥深吸一口烟,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2008年,彪哥和高尚在火车站分别后,他去京都做了保安。
可是彪哥万万没有想到,他去的那家保安公司竟然是家黑公司。他们不但扣押彪哥的身份证,还让他每天超时工作,不但克扣工资,还经常拖欠不发。
彪哥一看事情不妙,就利用看停车场的机会,私底下收了几百块钱停车费,逃了出去。
他在京都的街头流浪了几天,在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认识了一个摆残棋的老头。二人攀谈中,老头得知了彪哥的情况,就雇他当起了棋托。一个月后,彪哥回到临州,自己摆起了残棋,以此来糊口度日。
听他说完,高尚摇摇摇头,说:“骗人的买卖,终究不能长久。”
彪哥冷‘哼’一声,不同意高尚的看法,反驳说:“现在的社会讲的就是手段和欺骗。谁会骗,能骗到钱,就是本事。不出苦力还能赚到钱,这就是手段。你要想干的话,可以给我当托。你要是不想摆残棋,我可以给你介绍倒腾假发票的活。”
高尚端起酒杯:“谢谢彪哥的好意。我不像你,你能在‘江湖’上混的如鱼得水,什么人都认识,这点我不行。我还是上个班,挣点死工资吧。”
彪哥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高尚向彪哥打听李志刚和张浩的下落。
彪哥说李志刚他几天前刚见过,至于张浩他也是很久没见了。
高尚让彪哥给李志刚打电话,彪哥似笑非笑的说:“李志刚现在已经混好了,他不一定有功夫搭理咱们呢?”
高尚说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给他打。
不一会,电话接通,高尚和李志刚在电话里客气了一番。
高尚说:“好久没见了,出来叙叙旧。”
李志刚说“我正在上班,稍后再和你联系。”
高尚挂掉电话十分的不悦。
彪哥安慰说:“不要生气,这就是现在的社会。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高尚说:“啥意思。”
彪哥解释说:“谁让咱们都是穷人呢?咱们要是都当官或是做生意什么的,打一个电话,李志刚还不得屁颠颠的赶紧来啊!”
高尚点点头表示认同。
二人谈起社会乱象,越说越生气,酒也越喝也多。
一直喝到两个人都一前一后的去门外吐了酒,这才停杯不喝。
高尚说:“我头晕脑胀,怕是走不动了,要在这里眯一会。”
彪哥笑他太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勉强支撑到柜台前,一边掏钱付账一边对老板说:“麻烦您,把桌子收拾一下,我们醒醒酒,马上就走。”
餐馆老板收拾好桌子,二人趴桌而睡。
一直睡到手机响起铃声才醒,电话是李志刚打来的,他说我下班了,你在哪呢?
高尚强打起精神,含糊不清的说:“我们在人才市场附近呢。”
李志刚说:“你等着我,咱们一会人才市场门口见。”
李志刚要来了,不能再接着睡了。
二人在餐馆里洗了把脸,转身出了门,晃到人才市场门口,蹲在台阶上抽烟。
二人再次聊起现在的社会现状,痛斥人们的信仰缺失和金钱至上,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李志刚在扯着嗓子喊:“高尚,彪哥。”
他俩停下讨论,起身向李志刚走去。
三人一碰面,仿佛往日熟悉的时光又都回来了。
彪哥笑嘻嘻的调侃,说:“大学生如今混大发了,挎着公文包,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不认识穷哥们了。”
李志刚摆了摆手,说:“我是瞎胡混,哪里比得了彪哥。您是玩房地产的,临州城里有四处房子呢。”
说着他转过头和高尚握了握手,说:“几年不见,你可黑了不少啊。”
高尚笑着说:“我是做电焊工的,怎么能和你这坐办公室的比。几年不见,你小子倒是吃的又白又胖。”
夕阳西下,春风微凉,三个曾经一起同苦共难的朋友,在夕阳下说着笑着。
李志刚问起高尚这几年的经历,高尚简略的有所隐瞒的向他介绍了一番。
高尚说:“我听彪哥说,这几年,你混得很好,在临州不但买了房还娶了媳妇?”
李志刚长叹一口气,说:“我混得也不好,别听彪哥瞎说。我现在在饲料厂跑销售,勉强养家糊口。”
彪哥冲高尚撇了撇嘴,说:“这小子不说实话,混得不好,能买上房,能娶上媳妇?”
李志刚没有争辩,叹息一声,说:“高尚,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韩丽娟吗?张浩或许知道她的下落,我带你去找他,咱们边走边聊吧。”
“韩丽娟,韩丽娟,张浩知道她在哪?快带我去找他。”
高尚又悲又喜,走上前扯住李志刚的手,仿佛是在哀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