溇水河船夫讲故事
龙溪坝世恩说金印
45
贺安、容美、六王子、向锦四人吃了点干粮，喝了口溪水，又急急地赶路。太阳刚刚从山边升起时，便走出了深林。穿过深林便有了人烟，有了路。路上不时可见行人匆匆，还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都朝帅府洞宫方向走去。一老年妇女听见马蹄声，在路边停下，望着四位年轻人直微笑，眼里和满脸皱沟中都盛满了企盼之情，向锦忙下了马，问道．“老年人，一大早要去哪里呀？”
老年妇女忙躬身回道：“姑娘，你们不是也要去王宫吗？今日王爷在龙溪坝公斩西后和大哥俾，我从没见过王后娘娘是个啥样，也想去看看啊！”
四个年轻人都大吃一惊，忙都下了马，向老年妇女走来。
老年妇女见他们的穿着都很阔气，便有点怯了，说：“你们都是------王宫大人吧？”
六王子笑道：“不，我们是过路人，您刚才说什么，王爷要斩西后？”
“是呀！听说西后篡权害命，罪不可赦啊！”
向锦小声对贺安说：“这老人步履维艰，看来是想我们的马驮她一程，是不是------”
尽管声音很小，容美却听见了，忙上前向老人问道：“老年人，您能在马背上坐稳吗？我带您去王宫吧！”
“这就好，这就好！姑娘真是又漂亮又心好啊！可我从没骑过马呢！”
“这不要紧，您就坐前面吧，我抱着您。”
于是，四匹马驮着五个人又匆匆向前赶去。很快便踏上了王宫的青石板路。贺安叫大家把马停下，叫容美把老年妇女接下马来。对老年人说：“王宫就快到了，龙溪坝就在王宫前面，您自己走几步吧，我们还有别的事，不能送您了。”
老年妇女千恩万谢了一番．走了。
贺安对六王子说：“我们马上下河去吧，这里不可久留。”
“对，我也这么想，等找到了虎钮金印再去观斩吧！”
四人都下了马，把马牧放在路边草坡上，之后向溇水河走去。
下了溇水河，四人顺河向下游的跳鱼坎走去，因为贺安说那封信是一个撑小舢板的老头儿交给爹爹的，他们必须先找到那撑舢板的老头儿。
可老头儿此时在哪里呢？贺安只知道那老头儿经常把舢板拴在他家门前河边的老槐树上。还记得曾经跟六王子、容美三人在老头儿的舢板上玩耍过。于是他们来到了那棵老槐树下。这里没有舢板船，连一个撑船的人也没有。不可能再往下找，下面是白浪翻卷的峡谷，没船下不去。
贺安回了一下家，家里的门锁了，想必爹爹和母亲也都观斩去了，于是忙又来到了河边。这时，六王子忽然想起了父王信中的那几句词，对着溇水河高声念了起来。
说也奇怪，那老头儿忽然就在他们身边出现了，四人竟都没发觉他是从哪里来的。
老头儿哈哈笑道：“六哥俾，你果然回来了，爷爷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啊！”
爷爷？六王子暗想，他怎么敢给我称爷爷？但他没有生气，真的对老头儿叫了声“爷爷！”
老头儿又是哈哈一笑，说：“都给爷爷报个姓名吧，这孩子我认识，叫贺安。这姑娘我也认识，叫唐容美。”指了下向锦，“这位姑娘我可不认识啊！”
贺安忙给老头儿介绍：“爷爷，您是六王子的爷爷，这向锦姑娘就是您的孙媳妇了。”
“啊！”老头儿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把船撑来领你们去玩一玩。”
老头儿跑到峡谷边，从一石缝里把舢板拖了出来。他还想顺水往上拖，贺安四人忙走了下去，同时说：“爷爷别拖了，我们就在这里上船吧！”
“好！好！就从这里上船。”老头儿望了向锦一眼，“孙媳妇，怕这里的水吗？”
“不怕，爷爷，您只管开船吧！”
老头儿站在船头上。将舢板从白浪里向峡谷里驶去。白浪如翻卷的云彩，然而小舢板却并不多颠簸，箭一般射穿了峡谷。前面的水面宽了，也平静下来。老头儿这才开始说话：
“六哥俾，你听你父王给你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吗？很早以前，有个王爷得了四个王子，四个王子都想袭承王位啊！可王位又只有一个，于是就互相追杀呀！大王子杀了二王子和三王子，四王子还小，才十岁，没被杀。却被扔进了溇水河。哪知道四王子没有被淹死，被一个撑船的渔夫救了。这渔夫听他说有一个舅舅在桑植土司做王爷。于是就把四王子送到了桑植。大王子登了王位，可是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滥杀无辜。朝廷出面干涉也无济于事。土民百姓就造反了，却遭到了镇压。这时候，四王子在桑植长大了，长到了十八岁。桑植土司派大兵把他送了回来。大兵打败了大王子，让四王子登了王位。这样，土司才又有了安宁。你知道这四王子是谁吗？”
六王子并不知道这四王子是谁，但凭他的直觉，他觉得就是父王。于是说：“爷爷，您讲的是父王吗？那渔夫就是爷爷您啊？”
“对啊！”老头儿又是哈哈一笑。“所以呀，我可以给你称爷爷吗？”
六王子说：“爷爷，父王登位为王后，为何不把您接到宫里去？还让您在这河里撑舢板船啊？”
“接了，接了不知多少次。可我不愿进宫啊！宫里没有河里自在。”
老头儿边说话，边把小舢板撑到了北岸的那道微微前倾的峭壁下。那里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老头儿把舢板停靠在石头上，说：“下船吧！”
四人都跳上了那块石头。
站在石头上向上望，这里的峭壁已经倾斜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摸着了。悬在头顶的峭壁上，有一条横伸的石缝。老头儿指着那条石缝说：“我领你们去那上面玩。我去上面放绳子，你们揪着上去。怕摔吗？”
贺安忙说：“爷爷，让我先上去吧，我去上面放绳子。”
老头儿说“还是爷爷去吧，你不晓得上去的路。”
贺安说：“我去，我不要路。”说着，猛地向上一跃，像只水鸟似的飞到了那岩缝上，稳稳地站定了。
老头儿笑了，说：“这孩子真像贺世恩啊！武功非凡呀！”
容美也噌地一跳，飞了上去。贺安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六王子和向锦可望尘莫及了。硬是抓住上面放下来的绳子才揪了上去——实际是被提上去的。老头儿还是从他知道的路上上去了。
的确是一道岩缝横在峭壁间，就像谁把这峭壁砍了一刀。岩缝最宽处有五六尺。老头儿说：“跟我进里面去看看吧。”说着，弯腰向岩缝里钻去。
弯腰向前爬上两三丈，岩缝忽然变高了，成了个大岩屋。岩屋中燕子乱飞，蝙蝠狂舞，直撞人头。四个年轻人都有些害怕。从岩屋继续往里走，有个窄窄的洞口。五六尺高，刚好能扁身挤过去。老头儿毫不犹豫地就挤了进去。四个年轻人也挤了进去。挤进去后，便忽然感觉到里面宽阔无边，漆黑无底，一片死寂使人感到阴森恐怖。老头儿用火镰点燃一只蜡烛，于是黑洞里便有了一团被挤压得很小了的光明。眼前亮了，可周围显得更黑，黑洞显得更大。光亮处怪石如林，奇形怪状，面目狰狞，如卧伏着一群龇牙咧嘴的飞禽走兽。老头儿高举蜡烛，带着四个年轻人在如魔如怪的乱石群中穿行，如识途老马，径直向前。不一会儿，怪石群便走过了，出现了一块空荡荡的小平地。小平地光滑如镜，烛火在地上映出倒影，似是打过蜡的地板。
小平地尽头有一挺立巨石，状若房子，一间屋子大小。老头儿在巨石边停下，脸上现出神圣之色。于是四个年轻人便不解地围着“石房子”转了几圈，之后在老头儿身边停下。
老头儿望着贺安笑了笑，说：“小伙子，你功夫不错，这里有道门，你能拉开吗？如果弄不开，爷爷再想办法。
老头儿说着便把蜡烛靠“石房子”近了点，那里果然有一扇石头门。一个直直端端的方框，方框用錾子凿成，高约五尺，宽两尺，方框里卡了块与方框一样大的方石。方石上凿出个能扣手指的小孔，看样子扣着小孔就能拉开石门。
贺安说：“爷爷，先让我试试吧，您千万别告诉我机关在哪里。”说完，合掌于怀，双目微闭，深深呼吸，静静地立了片刻，便慢慢伸长手臂，手指扣进了小孔。又静了片刻，忽然“嗨”地喊出一声。喊声如炸雷般撞击在洞中，回荡开来，如一个惊雷拖下的长长的尾音。整个山洞似乎在摇晃，无边的黑暗似乎在一块块地破碎。那回声经久不息，如与天地共鸣。那扇石头门“咔嚓”一声脆响便被拉开了。近尺厚的大石头门向贺安扑去。贺安忙又稳住了它。之后用力一托。靠“石房子”立稳。
老头儿又笑了：“真是贺世恩的儿子！”说着拿着蜡烛进了石门。
里面是一个也如房子的空间，四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錾子印，便可知房子是怎样形成的了。但房子里空荡荡什么物什也没有，只是正壁上有一幅白虎神灵图。工艺虽不很精湛，却也见奇。老头儿在白虎神灵图前跪下，低声说：“历代先王在上，新袭王爷六哥俾拿印来了！”之后，在白虎图案下将一块松石拿开，从孔中拿出一个漆黑闪光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黄绫包裹。
老头儿将木匣子放于地上，将黄绫包裹搁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打开，于是，这小小的空间里，顿时金碧辉煌如阳光般灿烂耀眼。四个年轻人都感到目眩，感到心跳，感到激奋无比。黄凌中包的便是虎钮金印。一只金头银尾栩栩如生的御铸白虎塑像。塑像出黄绫，有如黑夜升起一颗金光闪闪银光豪豪的星辰。
老头儿忽然有些战栗，他泪眼昏花，托着虎钮金印的双手抖动得不能自己。非常镇重地将它向六王子递去：“王爷，爷爷这就把它交给你了。”
“爷爷！”六王子忽然跪下，泪水潸然而落，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头儿也老泪纵横了，说：“自救了你父王后，你父王就拜我为义父了。老夫我一生未成家，却自豪有一个好义子。宫廷险恶，这个我早有所闻，所以我不愿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而且我还不让他说出我与他的关系。你父王他相信我，把这么重要的物件交我保管。我险些就没能尽到职了。你父王病重卧床后，我去宫中看过他一次，他就写了一封信给我，要我马上想办法送到京都去，交给你。我本想好了一个送信的人，就是贺安。哪知天不作美，阎王作梗，让我也忽然病倒了。待我病好能走动时，便听说你父王已经死了。你父王信中说过，叫你千万别回宫吊丧。所以我也就觉得这信没必要送了，送去了相反怕你回宫。但你却回宫了。我便去了宫中，没有见到你，听说你被下了死牢。你被斩首时，我偷偷地去了回生崖，又知道你没有被斩，便把信托给了贺安。六哥俾，你马上就可登位理政了。当了王爷可千万别忘了为你舍生忘死的这些人啊！尤其是贺安与容美姑娘，若没有他俩在回生崖上舍生相救，你还能回生吗？快接上吧！早接上爷爷就少担一份心。”
爷爷！六王子又哭叫了一声，然后才把虎钮金印接过来。
老头儿又说：“快去龙溪坝看看吧，廷奇今日在那里斩首西后和大哥俾，贺太傅监斩，为何把刑场布置在那里？我想，一定是有点儿名堂的。”
“对！”贺安说：“我们快去看看吧！”
46
龙溪坝在帅府洞宫的左侧，离王宫约半里路。是很大一片沙坝，据地质分析，很早以前，这里肯定有一条河流，不知何种原因，河流改道了，所以就留下了这样一片沙坝。沙坝狭长，坝中不长庄稼，因此无人垦种。沙坝躺在两片密林中间。此时，午时三刻并未到，但沙坝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而且前来观斩的人还在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向这里聚集。
应该说，这全是贺世恩的功劳，尽管廷奇把斩期提前了六天，但他仍将文布分发了下去，所以才会来这么多观斩的人。
坝中是观斩的土民百姓。挨近沙坝的陡坡上，则站了密密麻麻的王宫兵勇。有的张弓拔弩，有的提刀直立，可谓严阵以待。沙坝左侧的陡坡密林中，还伏有巴山峒的军队，是贺世恩临时去巴山峒借来的。伏兵对沙坝形成包抄之势。容美当然没有到，但她的一百姐妹军则由燕儿率领，在沙坝与帅府洞宫之间的左边山坡上迂回，随时准备两面照应。如果混战暴发，巴山峒兵占着有利地形，取胜是有可能的。但贺世恩还是不愿看见混战发生。
午时一刻，王宫里来了一队刀斧手，约五十人，分别手提系着红缨的光闪闪的鬼头大刀，排成两排三路大纵队，气势汹汹地向沙坝走来。拥挤的人群像见了勾命鬼似的连忙躲闪，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长长的走道。刀斧手长驱直入，在沙坝中心一高立的巨石前停下。接着便把人们往四周赶，赶出一块很大的空地。刀斧手一个挨一个的在空地上站成一个圈。圈内便是刑场的中心。执斩人、监斩人、督斩人、死犯将在这个圈内表演。
午时二刻，上百的狱卒押着西后、大哥俾还有古达马来到了沙坝。自觉让出的那条长长的走道忽然一下没了，观斩的人们拥拥挤挤，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地一齐向死犯围去。这些土民百姓从没见过深居王宫的王爷太后是什么样子，每天顶礼膜拜却不知其形。今天他们终于来到宫外示众了，真是个难得的一睹为快的好机会！何况这又是罪该万死就要砍头的太后和王爷，当然就更值得一看了。无论狱卒们怎样的喝吼叫骂，拳打脚踢，甚至还舞刀弄枪，仍难得快速推进。但终于还是将死犯推到了那个圆圈中，并迫使他们跪下了。
这三个该砍脑壳的死犯，的确与一般的死犯不同，都没有用黑布蒙头。大哥俾的头和手都用木枷锁着，脚上还有一条叮当作响的粗铁链。他一跪下地就抬头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一个熟人。
西后因是女犯，没有戴枷锁，只把手和脚分别用铁链锁了。手可以动，脚也可以动，只是动的程度有限。人们有些吃惊，都说王后娘娘如天仙一样美丽，永不衰老，一百岁也只能看出十八岁。尤其是戏优出身的西后，民间传说得就更是美丽无比了。可眼下看到的，怎么竟是如此一个皱皮苦瓜？
还有个死犯他们不认识，因为文布上没有提到此人。不过一眼便可知道他是个外族人，不是比兹卡，如果人们知道他叫古达马，又知道了他和西后的关系后，那么就更热闹了。
“王爷驾到！”
这一声喊，又引起一阵骚动。一个个忙踮起脚向喊声处望去。但谁也没能看清王爷是个啥样子，一踮脚都踮脚，相应增高和不踮脚有啥区别呢？
廷奇王爷与贺世恩并排走着，身前身后全是护驾的侍卫，侍卫比刀斧手更凶狠，一阵乱踢乱打便出现一片哭爹叫娘，被打的拼命住后退，便退出一条长长的走道。廷奇便从这走道中缓缓地走进了那个刀斧手围成的圈子里。
走进圈子后，王爷显得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傲不堪言。他挂着鄙视的微笑，围着西后、大哥俾、古达马悠悠然然地转了一个圈，然后狠狠地一顿脚，对贺世恩说：“监斩官，午时三刻已到，速将死犯验明正身！”
“是！”贺世恩答道，向西后大哥俾走去，先用手托起西后那皱皮苦瓜，特地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请她放心，一定可以救出大哥俾。
死到临头的西后竟然还不很糊涂，竟还给贺世恩回了个眼神！只是贺世恩没有弄懂这眼神的真实含意。
贺世恩又把大哥俾和古达马看了一眼，转身对廷奇说：“启禀王爷，正身验明，死犯无疑！”
廷奇便把虎钮金印举过头顶命令刀斧手：“准备开斩！”
“是！”
贺世恩刚回答了这个字，忽听半空里一声大喊：“廷奇且慢！”
随着这声喊，人们发现一彪形大汉似是从天而降。大汉蒙着面，又似是天上雷公下凡。那喊声也似雷吼。竟不偏不倚落到了圈子中。
别人认不出他是准，但贺世恩却知道他是野大松。暗自高兴不已。野总管，你果然还是按我的要求来了，事情办成了吗？
贺世恩刚想到这里．只听廷奇一声大喝：“你是何人？”
野大松撕下蒙面：“我乃容阳土司真正的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