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岑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岳问荆,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缓慢地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床上没有半点动静的人,直到夕阳西下。
感受到了房间里光线的黯淡,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窗外。这一眼,倒是惹得他自嘲一笑。
他启唇,压得很低的声音,因为许久未发声,显出一些全然不同于平日的喑哑:“阿恪啊……我们,都很担心你……浅浅如果知道你这样,心里也不会安稳的。”说到这里,他忽然轻轻一笑。若是岳问荆见了,必定会有一室生辉的感慨了。
只是,她此刻却没有这个眼福。
“她大概会责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吧?所以,为了我们着想,你还是快点好起来的好呢。”不知是因为语速过慢,或是音调过低,分明只是寻常的喃喃之语,从他的唇中倾吐而出,总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我,也会担心啊……”
他本就是不喜言语之人,如无要紧事,他甚至可以几天都不说上一句话。此时,却如同被触动了机关,自言自语,并乐在其中。
而后,仿佛疲倦了一般,室内又陷入了沉寂。
从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散落在他的脚边。他隐藏在光的阴影里。
黑暗中,他缓慢地伸出手,落在了她的眉心。轻柔地按压着,似是在抚平她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
渐渐地,手指轻抚过她的眉眼,勾勒着,描摹着,以指为笔,情浓为墨。
顺着她的鼻梁,向下摩挲着,终于,落到了她的唇上。
因为长时间未进滴水,她的唇有些干涩,隐约可见细密的唇纹。触感并不算好,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却流连往返其上,久久不愿离去。
即使陷入了昏迷,唇上微痒的触觉,仍然令她不适地轻颤。
他慌忙把手移开,却仿佛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在她恢复平静了之后,又将指腹贴了上去。不一会儿,果见她又不耐地动了动。见此,他又匆匆抽开手。
如此往复数次,他就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乐此不疲。
“呵。”神情愉悦地轻笑一声。终于满足地移开了手。
将要放下的那一瞬间,却忽然鬼使神差地,动作迟缓地,似犹豫不决,又似坚定不移地,将那只手指,贴上了自己的唇。最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飘飘的。触碰到的那一瞬,又着魔了一般,指腹在唇上轻碾着,力道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直到被按压得生出了些酥麻之感,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望着指尖。而后,抿唇一笑,目光滟滟。
只是,嘴角的笑意尚未消去,他的气息又瞬间转为颓唐。
“就这样吧。”他无力地闭上眼,声音几不可见,从他嘴唇的张合间,依稀可以辨认出,他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句话。
静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子,往外走出两步,又禁不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之后,终于扭过头,带上门,走了出去。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岳问荆的眉心,又再度深深地蹙起。
在陷入黑暗之后,她由最初的不解、困顿,转变为无法摆脱的躁狂、暴动,最终,化为浓浓的绝望。这一番折腾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不知不觉中,她连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也失却了。
清山,秀水,茂林,修竹。岳问荆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全然陌生的场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四下望了望,没有得出结论。
撇了撇嘴,她走向湖边。弯腰,掬了一捧水覆在脸上,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
“凡人。”
闻声,她急促地转过身。
只见一名身着淡紫色宽袍的少女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华盖下的石桌旁,略微侧着身子,一手握着一册竹简搁在桌沿,一手置于膝上。
大约八九岁的年纪。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抬眼,还未对上她的眼,她就已经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无形的威压让她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身体而伏跪在地。
分明是平地,分明尚小的身量,分明是坐着的少女,却让她产生了一种仰视的错觉。
即使在岑奚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威压!这种气息,就像是,凡人,遇到了上古的神祇。
“你不该来此。”话音刚落,她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无意的一瞥间,少女捻棋一笑,嘴角的弧度纯净至极,神圣至极,亦邪恶至极。
最让她震惊的是,那紫袍少女,和她的面容,竟有九分相似!那张狂的气质,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人——方以默。
还来不及感叹,便又陷入了黑暗。
再次感受光亮的刺激,她已身处在一座巍峨的宫室之中。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器物上的纹饰,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亲近,又敬畏。她感觉到自己压抑却加速的心跳声。这种体验啊……
还来不及陷入沉思,就被一阵说话声吸引了注意。
“帮她一次又如何?”声音停歇了一阵,复又响起。
“就算,是为了那个傻瓜。”几乎难以觉察的声响,仿佛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仅仅是自己的呐呐自语。她却不知为何,拥有了这样敏锐的听觉。
“斐峥,你下去吧。”
岳问荆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那声音,她如何能不熟悉呢?响泉叮咚一般的气息,除了她的浅浅,还能有谁?
泪盈于睫,她向着那个方向小跑了几步,藏身在廊柱之后,侧过身子望去。对视间,如遭雷击。眼泪一颗一颗地坠落下来,她犹自不觉。身处未知险境,她亦不自知。只是像个傻子一般,愣在原地。
所幸,眼前之人并不如前一位遇到的紫袍少女一样,不由分说地打散她的神魂。
“怎么到这里来了?”微微偏着头,浅笑着望向她,眼中有着淡淡的疑惑。
“虽然,见到你很欢喜,只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呢。回去吧!”轻轻地一拂衣袖,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失重下坠。
恍惚间,浅淡中平添了尊贵之气的声音入耳:“记住了,我名有月,江有月。”
不知坠落了多久,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惊醒,坐起,四周一片黑暗。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在京城,萧宅中自己的房间里。
原来是梦啊……
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浑身湿冷的感觉,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