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家中供暖状况不好,我就去附近洗浴中心洗澡,恰好,一位常碰面的邻居也在,主动帮我搓背,他突然吃惊地问:“你这儿……是怎么啦?”顺着他的目光,我一看,哎呀,左臂贴腋窝内侧处,不知啥时起了两个鲜红的血点儿,不小于高粱米粒!邻居惊问我,这红点多久了?我说,没注意呀,八成新长出来的吧。那邻居就关切地说,那你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没事比什么都好。
邻居躲到一边,不再洗澡,匆匆穿上衣服逃走了,我觉得不妙,认真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来,呀,我右臂相对处也是俩红血点!怪不得邻居没了影儿,可能怕我这病传染!我的双腿一软,差点倒在浴池的地上……
我在一本健康类杂志看过一篇文章,好像是叫《人体上的信息》,说是人身上突然有了色斑或者痣、痦等,不敢轻视,极可能是癌变!这样一想,我觉得浑身无力,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才回了家。
第二天,妻子陪我去了医院。医生仔细问了那血点,我和妻子都说是最近长出来的,绝对不会超过一星期。医生说,是不是血管瘤?查一下吧。血液、肝功、心电图、CT……,从区医院折腾到省医院,检查出一些血脂、血压、心脏什么的毛病,可是,那个隐藏极深又来势凶猛的怪病却始终没查出来。
本来,结婚后几个春节我俩都回家去跟爹妈过的。我从小是靠打针才活了下来,两位老人把我供完大学,人累得恰似两株籽粒饱满的谷子,沉甸甸地弯下了腰……我每年回家,总是给他们放下一千元钱,喜得俩老人恨不得让地球人都知道!今年我得上这要命的怪病,说不定活个三朝两早晨,能顾得上他们吗?
我住进了医院,接受院方的观察。虽然没查出具体的病来,可我浑身无力,噩梦不断,这就是征兆!看着妻子那满脸的忧伤,我一遍遍地想,我死了,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也会像对我一样,在对方怀里撒娇使赖吧……
腊月二十八日中午,我在病床上挣扎起来,给父母打电话,先拜个早年,说我有点病,春节不回去啦。我说,本来打算寄回点钱去,可是,医院太黑,把钱都给折腾了进去,年后再补上。我深知这话纯粹是发虚,得上这突发的暴病,年后就是死不了,也还不知要欠多少债务呢。
年三十,我挣扎着回家,与妻过了一个凄惨的春节。
初一一大早,门被拍得山响。这是谁呀?妻子不满地开门一看,立刻呆了,是我的老妈,顶一头蓬乱的白发,拘束地站在门口!老人家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么笨,来过就忘了,找错了好几家。”她把带来的大包小裹拿进屋,小心翼翼地找个不碍眼的地方放下,又先是讨好地拍了拍儿媳妇的脸,夸她漂亮,然后,才拉起我的手,关切地问:“你不回家,我跟你爹就知道肯定不是小病,到底怎么啦,儿子,你别瞒着妈。”
我说:“妈呀,大过年的本不该说这话。我猛然身上起血点子,这种病来势凶猛……不过,现在科学发达,只要钱花到,不会有事的。”我左右为难,说病小了吧,不回去看老人,连钱也不寄,有不孝之嫌;说重了吧,怕老人担心。权衡再三,还是如实讲吧。
“血点子?”妈脸上立刻没了血色,“儿子,快让妈看看!”
我脱下外衣,把那血点子给妈看:“您瞧,一边俩,突然就像一夜间冒出来的……”
“就这几个?”妈问。
这几个还少?难道得起满全身?老太太准是一大早抢坐车,累糊涂了,才说这话。
“太好啦!”妈就像小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吓我两口子一跳!
“儿子,太好啦,”老妈脸颊刹那间又红润起来,“我当啥凶东西,原来是这呀,你小时候就有的,长了二十八年了,这俩粗心的孩子呀,怎么就没发现呢。”
当真?
“我自己的儿子,哪块有啥记号能不清楚。”母亲自豪地说,“你小时候,你爹还摸着它们说,四个星,咱儿子将来得是上将。你虽没当上兵,如今不也在省城当干部了。”妈抖着双手,从身上抽出一条布,是被单子剪的,她用这布缠裹在身上,里面全是钱!“你爹知道你病得不轻,年前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哈哈,这回好了!”妈突然瘫在地上:“快拿点东西我吃,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爹,俺俩六顿水米没沾牙,昨天鞭炮没放,饺子没包,你爹现在必是正眼巴巴地盯着电话呢。”
果然,电话响了一声,爹就在那边接了起来。一声:“爹,过年好”,我头一次没征求妻的意见,“爹,我俩跟妈立即打出租,回去咱过年……”
我喉咙被什么堵住,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愧疚啊,儿子身上几只小小的红点,爹妈都牢记在心;而我那爹娘,最把我当回事的,听到我生病,就必定会担心得不吃不喝,我为什么却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