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e给我讲完之后似乎因为不胜酒力,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边开车边回味她的话。
原来Lise的家在他们西张乡当地也算个富庶之家,她的母亲是来自于苏州的小康之家,受过老式的那种教育,贤良淑德;而她的父亲则勤劳节俭,这对夫妻将日子过的很好,在相邻之间名声也很是不错。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们夫妻俩很是苦恼,那就是年界不惑,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求医问药也是跑了不少地方,就是不见成效。
在常人眼中时光如白驹过隙,但是在有些人的眼中时光却如凝固了般变化缓慢。
这样的日子又缓慢的过了五年,Lise的母亲才好不容易生下了Lise,由于是中年得女,所以他们夫妻俩对这个孩子是百般疼爱,视如珍宝。
因为赵县是盛产雪花梨的地方,而Lise又正好是在梨花盛开的时候出生,所以她的乳名就唤作梨花。
一般的孩子都是一岁学走,两岁学跑,梨花(还是叫梨花吧,到一个历史那样悠久的地方去,总觉得外国名字好像叫起来都有些别扭了。)的父亲倒还罢了,梨花的母亲却爱梨花爱到了固执的地步,坚决不肯让她下地走路。
看到别的孩子两三岁的都在外面满地跑,梨花却只能在母亲的怀里干着急。
任她再挣扎,再要求,母亲始终不肯让她下去,只是抱着她在那些小孩旁边看,怕她下地走路会累着她,又怕地上扬起的灰尘会沾到她的身上。
所以她直到六七岁才学会走,需要到外面的时候,她的母亲抱不动她了,还常常要求她的父亲抱着她。
而在家里呢,她的母亲则常常替她做这样那样的事,什么都不想让她动手,生怕累着她。
别的孩子在换牙的时候,即使门牙掉了,也会用剩下的牙去吃饭,没有人觉得孩子掉牙需要特殊照顾。可是梨花八岁掉牙的时候,她的母亲却重新开始给她嚼饭吃,她的母亲对人说,这孩子的牙不好啊,咬不动硬东西,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饿着她。听到的人当面不会说什么,背后却都在笑话她们一家,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的母亲一天还要去学校好几次,偷偷的把脸贴在窗户外面看她在学校适不适应,即使老师告诉梨花的母亲不可以这样,但是母亲却依然我行我素。
总之梨花的母亲爱她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因为这种过度的爱,梨花经常被同学嘲笑,说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P孩子,说她都十几岁了还要妈妈嚼饭吃,真恶心~
也许三岁的小孩会依赖母亲,四岁的小孩会依赖母亲,可是梨花已经十几岁了,马上就要到县里去上中学了,所以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思想。
又有一次,因为梨花跟同学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刚好被来偷看的梨花的母亲看到了,梨花的母亲不依不挠的把那个同学给骂了一顿,还跑到老师那里说:我们家梨花太老实了,她打小就是这样胆小的啊,心又善,别人抢她的东西她都不敢吭声的呀,老师你一定要多照看着点啊。
其实小孩之间这种小打小闹很正常,也是一种人际交流的过程,可是老师也知道对于这种溺爱孩子的家长是说不通的,只好好言好语的把梨花母亲给劝回家去了。
可是这样一来,同学们都知道了梨花的母亲很吓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骂人,还扬言说谁要是对梨花不好,她就会揍他,所以渐渐的大家都没有愿意跟梨花玩的了,把她一个人孤立了起来。
那段时光让她感觉很痛苦,她开始慢慢的恨上了母亲,恨上了母亲那种专制的爱,想着只有努力学习考上中学住校,就不用再看到母亲了。
后来,她终于成为了为数不多升入县一中的人。本以为可以离开母亲的束缚了,谁知道,那么远的路,她的母亲竟然会骑着自行车一天一趟的给她送饭吃。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到母亲是怎样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艰难的骑行,也没有想到母亲是包了多少层才让饭始终保持着可口的温度,她想到的只是母亲又想要让她陷入孤立的情形。
所以她对母亲所作的一切都很反感,包括她去收拾她的床铺,将她的脏衣服带回家去洗。
虽然她的舍友们没有笑话她,还说好羡慕她有这样一个母亲,但是她却总感觉每次她闭上宿舍门走出去的时候,里面会传出窃窃私语,仿佛在嘲笑她是个永远断不了奶的小孩。
所以她依然不快乐,依然很内向,而且变的越来越自卑懦弱。
她告诉母亲说不用每天都来送饭,她可以去食堂吃,可是母亲不愿意,说食堂的饭怎么会好吃,难道我还不了解自己女儿的口味吗,还是家里的饭比较可口。
那一刻她忽然爆发了,她对母亲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将那么多年积压的委屈都倒了出来,包括那些别人嘲笑她的话,母亲沉默了,然后就默默收拾东西推着自行车走了。
望着缓缓向校门走去的那个推车的孤独身影,她忽然发觉快六十岁的母亲看起来很瘦弱,苍老的背影让她一时有些心软,想要追上去跟母亲说对不起。
可是另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终于可以摆脱她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受够吗?想想吧,以后就不会被同学嘲笑了。”
她攥攥了拳头,还是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又过了好几天天,母亲果然没再来送饭,她跟着同学去食堂吃饭,感觉呼吸好像都顺畅了许多,以前那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正慢慢离她而去,跟同学的关系也正在慢慢改善。
这天放学后,她忽然看到父亲在宿舍楼前等她。看到梨花,父亲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她走到跟前有些不情愿的问:“我妈呢,不都是她来的么?”
“她知道你不愿意她来,但又担心你没钱吃饭,所以让我来给你送些钱。”父亲并没有带熟悉的保温桶,只是掏出了一百元钱递给她说。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以后母亲真的不会再每天来给她送饭了,心里竟然感觉有些高兴。
“梨花,你母亲是很爱你的。”父亲盯着她的眼睛说,“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下星期就放假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梨花所在的学校是寄宿式的,四周放一次假。
没有了母亲一天一次的“探视”,梨花反而变的活泼了许多,也结交了几个女同伴一起吃饭上课。
到了放假,父亲果然来接她,回到家她才知道母亲生病了,大约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吧,她虽然有些愧疚,却装出了无所谓的样子,这大概是那个年纪的孩子所特有的处理方式吧。
在家过了两天,要去上学了,母亲始终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仿佛失去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梨花了的样子。
梨花临走的时候终于对母亲说了句:“以后想我了就去学校看我,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听了梨花这句话,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忽然舒展了开来,她不知所措的笑了,那一刻,梨花忽然感觉母亲好可悲。
但是梨花没有想到的是,母亲误解了她的话,竟然又开始每天一趟的去给她送饭了,这让她感觉很难堪。
后来她又忍不住跟母亲说不用每天都来,从那以后母亲竟然再也没有来过,只是让父亲一周一次给她送钱来,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也没有考虑母亲的心情,只是觉得仿佛小鸟重新拥有了自由的天空。
没有了母亲的打扰,梨花跟舍友们一起在洗刷间洗衣服,一起去食堂打饭回宿舍吃,晚上一起吃零食做习题。
她忽然发现自己会做的事情很多,就像上体育课,以前她感觉自己就像母亲说的天生没有运动细胞,可是现在她发现她其实可以跑的和其他同学一样快;还有唱歌,午睡后学校广播室放的歌她听几遍就会唱了;吃饭也是,现在她可以吃的很多很多,诸如这样的事不胜枚举,以前那个懦弱、瘦小的她正慢慢改变着。
当新的学期将要开始的时候,在体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去年长高了很多,身体也变的结实了很多。
她正为这一切感觉到高兴的时候,噩运又一次降临了,父亲在来给她送钱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到,重伤住院了。
她请了假赶到医院,看着奄奄一息昏迷着的父亲,梨花感到很无助。而母亲在这之后的所作所为让她一生都无法原谅。
肇事者赔偿了一大笔钱,可是母亲拿着这笔钱却没有继续给父亲医治,而是将父亲带回了家。
即使梨花苦苦哀求母亲将父亲送去医院,母亲都不听,后来父亲终于伤重不治去世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冷血,难道她没有心吗?
安葬完父亲之后梨花回到了学校,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梨花,同学们大多也都知道了她家里的变化,所以都格外照顾她。
梨花变的更加刻苦学习,她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因为她想要考上一所大学离开这里。
母亲知道了梨花对她的厌恶,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只是每周都会让同乡的人带钱给她。
每次放假回家,她都不愿意跟母亲说一句话,那个家常常是母亲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梨花在用一种她自己的方式惩罚着母亲,对于深爱着孩子的母亲这确实是最痛苦的惩罚了。
后来梨花如愿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学,离开了家乡,整个大学期间她都极少回家,而且将母亲给她的每一分钱都认认真真的记了账,她打算毕业之后就赚钱将这些钱还给母亲。
难怪平时看到Lise下班之后也从不跟同事去逛街,而且听说她还兼职了别的工作,原来她一直在攒钱,我心想。
靠着奖学金、勤工俭学还有毕业后的工资,她终于将钱如数寄还给了母亲,而且她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那个家了。
只是也许是因为她跟同乡的同学一直有联系的缘故吧,母亲总是可以找到她的地址,然后寄各种东西给她。
除了中秋节的梨花酥和梨,她都寄还给了母亲,因为梨是父亲在的时候种的,梨花酥则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创造出来。
因为父亲的缘故,她把这两样东西留了下来。她也明白母亲寄来这两样东西的缘故,梨和离同音,母亲幼时上过学,借着这个表达了对她的思念之情,希望她能够原谅母亲,回去看看她。
也许每逢佳节,万家灯火,想到家中那个已经苍老孤独的母亲,梨花确实想过要原谅她,可是想到过往种种,她却又感觉不想回去。
所以一年年过去,她好几次走到那个通往家乡的车站,却又好几次却步了。
直到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她忽然感觉不镇静了,往事纷至沓来,忽然砰地一声在她的心里爆裂,让她的心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