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明就里,可能会觉得“左岸”、“右岸”这些词透着些许古怪,虽然听起来还算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文化味道的。于是,我们姑且不去佩服敢把“左、右”二字堂而皇之当作招牌的人,而是要寻着足迹推开看似神秘的窗子,来到这个美貌与严肃并存的国度。然后忽然发觉这一切都略显熟悉。
法国人一般爱把河岸分左右称呼,“巴黎的左岸”,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特别的有情调也特别的小资。不过,从地理环境来说,它确是指巴黎塞纳河以南的部分,就是靠近河南岸,圣·米歇尔大街和圣·日耳曼大街交汇的方圆几公里的地方。
提起“左岸”,总是禁不住浮想联篇:诗、哲学、贵族化,咖啡馆、艺术,清谈……当然,还有文化。 不错,巴黎的左岸非常“有水准”,堪称世界文化聚集地之一。要知道,几乎所有知名媒体,大多数研究机构和政府机关都在左岸,还有数不清的画廊,放映老片子的小电影院,更不用说靠近塞纳河边星星点点的大学教学楼了。即使是气定神闲对冒然推门进来的生客爱搭不理的古董店老板,或是浓妆艳抹永远带着职业微笑、但空洞的眼神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级时装店里的营业小姐,也能让你体会到左岸特有的文化。左岸当然也非常知识分子化。据好事者考证,就连“知识分子”这个词最早都是出自法语,而且和左岸有关。据说在中世纪法国,两个来自左岸的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向宗教统治势力发动挑战,靠他们渊博的学识、严缜的逻辑舌战群儒,竟然纠正了当局对一个宗教迫害案的错判。从此,人们把用知识改变人类命运的这些读书人称作“知识分子”。巴黎人开玩笑说:在左岸散步,从你身边匆匆而过的不是教授就是大学生,而在右岸,走路时注意不要踩别人的脚——那十有八九是一双蹬着高级皮鞋的银行家的脚!
时光荏冉,在现在人们心目中的左岸右岸,已不仅仅是单纯的河界,而具有了更多的象征性的意味。一条几十米宽的大河,在人心浮动、灵活机巧的今天,能阻断多少思想或行为的交流、融合和碰撞呢?但是,的确如此:左岸的环境是叛逆的,左岸的心灵是极端的,左岸的眼神是激情的,左岸的语言是感性的。左岸那些放荡不羁、真实自然的灵魂,为法国成为“思想大国”助了一臂之力。法国现代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革命——1968年的“五月风暴”,就是从左岸刮起来的。下一次革命——如果还有壮怀激烈的下一次的话,那也一定先从左岸开始。至少,思想家们一定是在左岸的某家咖啡馆中开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
相对来说,右岸则理性、中庸得多,也强硬、冷酷得多。巍峨的各大银行,金融集团,保险公司,股票交易所;一丝不苟、严肃刻板、衣着考究的过往行人,奢华繁荣、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主题明确、派头十足但又决不拖泥带水的谈话……在右岸确实找不到左岸那份轻松和闲适。就像在左岸,也找不到右岸这种严谨和精细一样。右岸的浮华下面掩藏着嘲弄和淡漠,左岸的激情中却能让人体会到深刻和孤独。右岸变化无常的金融风云所体现出来的无情,衬托着左岸对无知、对“没文化”的蔑视和不加掩饰的自我欣赏或清高。右岸的沉重,也对比出左岸的轻浮。右岸高贵的感觉,让睥睨群雄的金融骄子们如鱼得水,左岸雅致的氛围,使牧人式的粗犷情感无地自容。如果说右岸的原则是竞争,左岸的原则就是宽容。
右岸的传奇当然大都和财富有关,左岸的故事却肯定发生在群贤毕至、集尽天下英豪的咖啡馆里。右岸的传奇,虽然充斥着铜臭,却令人满怀向往。左岸的故事,因其人文色彩,注定不会成为过眼烟云。 右岸蓬勃、喧哗、奢侈,左岸沧桑、寂寞、朴素。据说,在左岸最大也是巴黎最大的咖啡馆,位于知识分子、艺术家云集的蒙巴纳斯地区的“圆顶”咖啡馆里,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和他的女友西蒙娜·德·波伏瓦当年几乎天天来这儿“报到”。以至于当他和这个从未正式结婚,但实际上共同生活了51年的“契约式爱人”进门的时候,服务员首先递上的不是菜单,而是一大摞信件,他们的读者把这里当作和他们联系的通讯地址了。至于店老板把一些座位钉上木牌,上面写上某个作家的名字以示这里曾是他的专座,这样的左岸咖啡馆就更多了。
左岸的魅力在于它的热烈和丰富,右岸的影响在于它的实际和隆重。左岸是政治的,右岸是经济的。左岸属于艺术和雄辩,右岸属于股票和经营。左岸敏感而简单,右岸优雅且富有。左岸拥有耐心,右岸崇尚效率。左岸可以体会韵味,所谓耐人寻味;右岸能够带来成就,意即功成名就。左岸的成功标志大概是志得意满、应者云集,“于会心处大笑”,右岸的胜利象征却可能是富可敌国、翻云覆雨。不过,如果不成功,左岸也许顶多令人阴郁不快,右岸却可能让人万念俱焚。左岸重 “情”,右岸多“欲”。要寻找思想上的知音,来左岸,而要找事业上的合伙人,最好去右岸。充斥左岸的,是寻求真理的美;遍布右岸的,则是创造财富的真。左岸怀疑右岸是否诚信无欺,右岸质问左岸有无真知灼见。左岸顾影自怜,视右岸如蛮夷。一些好为人师的左岸人,总觉得自己的话应该是别人的晨钟暮鼓。德国诗人海涅说:整个法兰西都是巴黎的郊区。而左岸的人更认为,整个巴黎不过是左岸的附属,巴黎的心脏、法兰西的发动机,在这儿!从思想时尚上说,左岸是先锋和理想化的,右岸是求实和物质化的。从经济潮流上说,左岸是守旧的、落伍的,右岸是新兴的、发达的。从哲学上说,左岸是虚的,右岸是实的。从面积上说,左岸其实只占巴黎市约2/5略弱,右岸才占了大部分,3/5稍强。还有,从政治上说,左岸偏左,右岸偏右。
“左岸”在我们的文化圈子里逐渐长成异常时尚的玩艺儿应该是不久以前的事情。在这种文化的感染下,许多商品,包括服装、饰品,也包括咖啡馆、影楼、房地产楼盘等等,都以这两个字命名。似乎不“左”即不流行,即不“资”,即失去了现代人的生活味道,哪里管你手里是不是真的有许多的钱。
因为这一切都已不重要,在思想的国度,在文化的圣域,还谈这些世俗的东西恐怕大家都不会乐意。不过,讲品位固然是美好的,但千万别让自己的行为有了过分的偏激,否则很可能变成幻想狂。假如你自认还没有尼采的本事,那就一定要介意这个问题。让生活仅小资一“点”,就很好。
艺术之于人类,就如同表情之于情感。法国是一个崇尚美的国家。法兰西人民用他们无与伦比的创造性和细腻婉转的心思为世界奉献出足以打破黑暗的珍宝:雕塑、绘画、音乐……那些创作者曾经在古典与先锋间的争斗中失落抑或荣耀,连同他们的成就一起沉寂下来,等待着岁月的见证。很幸运的是,我们就是这样一批可以自由的妄自品度和揣摩的普通人。
艺术是一种品位,我们可以选择远离,但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藐视;艺术也是一种思维,我们可以选择拒绝,但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艺术又是一种生活,我们可以选择放弃,但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虐待。
还好,我们还没有失去期待,我们的心中还渴望着自由。艺术就在这种心境中,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