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委书记一行走上宽口吊脚楼二楼头边的过道,摆上八仙桌,宽口叫张耳朵抱出用凉水泡好的大西瓜,切开,一人一大块,几人一边吃着甜滋滋的西瓜,一边赞叹道,界上果真是个好地方,凉风习习,胜得过天子山。党办主任敞开短袖衣,呵呵笑道,这里不用电扇嘛。镇委书记叫宽口坐下说,老庚,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有三个目的,首先来看看你照顾的老人,其次看看界上收割中稻的情况,有什么困难没有,第三呢,我带着两名计生干部来,宣传计生工作,要求超生的家庭主动上缴社会抚养费。宽口咧嘴笑道,不就是缴罚款嘛,按政策执行!党办主任补充说,村主任,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计生主任,那位是计生专干,名叫赵雪梅。党办主任介绍赵雪梅时,竟然板着脸孔。镇委书记打趣道,小赵,你别看我老庚是个男人,搞妇女工作有一套呢,以后多向他学习。赵雪梅堆起笑脸说,我们认得,这么好的村主任,我和你都要感谢他呢!她说这话,让镇委书记满脸尴尬,但她随即转过话道,因为他总出钱照顾孤寡老人,为社会做好事,哪个不晓得嘛。她的话一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镇委书记镇定自若地说,是啊是啊,我们和谐农村特别需要这样的村干部,这也是我们镇党委期待的!老庚,说到这方面来,我想多说一句,我们县马上要调整干部,选人大代表,所以老庚你要多想想这方面,为我们镇委想想办法,把你的“牛经”转为“政经”哇。
宽口是个精明的人,自当了村主任,官场的事也略知一二。老庚无非是想往上爬,向上巴结领导,向下拉个选票。他当即表态说,说实话,我平常很多时候去当我的牛客,没有做好村主任的工作,心里有愧,所以赚了一点钱,我就回报社会。今天镇里各位领导正好来了,俗话说好鼓不用重捶敲,该我做的,我一定办好哇。镇委书记接话道,应该这样,老庚,私下里我们是兄弟,但工作不能马虎,所以我带着大家爬到界上来,不是为了减肥,是为了工作需要。
龙金多听他们谈话,发现宽口一口官腔了。下楼的时候,龙金多碰上宽口,他将宽口拉进一间房子里问,叔,你把赵雪梅送给镇领导了?宽口压低声音说,他们正好各取所需,你是高中生,应该懂哇,我也正好甩掉包袱。他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听我的话,以后村主任让你当,不会亏哇。
这年中稻收割之后,村民在田里点下荞麦点下萝卜籽,都忙秋收秋播时,一个晚上,村里的五保户花婆婆死在床上。老人对于乡里来说,是一件大事。花婆婆没有后人,也没有亲戚,后事全由宽口操办。按照乡里的风俗,宽口用好的杉木柱子做成千年屋(棺材),再杀猪宰牛请村民吃酒,将其入土为安。埋葬花婆婆那天,宽口和儿子张耳朵披麻戴孝,送她上路。村里人见了说,宽口有孝心,当初他小脚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几天,龙金多正好去芷江贩牛,回来后,花婆婆已被下葬了。她的田退给村组,破房子以及自留地、山林被宽口代管。张耳朵把她家的旧壁板一拆,发现壁板、柱子里不是虫子窝,就是蜂巢,骂道,日他娘,这破屋没有用,只有做牛栏屋!明眼人一看,顿时明白,宽口没有白出钱养她——宽口想的比一般村民想得远——他名利双收呢。
一日上午,宽口带着他的小晚辈在江口镇赶场碰上龙金多,他老远招手说,金多金多,我地罗的老庚懒王从界上下来,你去帮个忙,把他那条牛卖掉哇。宽口如果不叫龙金多的名字,龙金多恐怕认不出他,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胡子剪得齐齐的,像个新郎倌。与他一起的小晚辈,条子人,身段好,瓜子脸,楚楚动人。龙金多走近他们,先望一眼宽口,再瞅一眼小晚辈,不知怎么开口。宽口先咧着嘴向小晚辈介绍说,他是我的徒弟龙金多。小晚辈嘴很甜,声音细软:龙大哥好。宽口再向龙金多介绍说,她是我的新相好,我和你提过。龙金多赶忙拉起的西服,转过脸问,叔,你50多岁,他顶多20多吧?合适吗?宽口脖子一弯,偏起脑壳应道,与时俱进哇,现在城市流行喝个晚茶,结个晚婚,娶个晚辈,我们一样要转变就观念,现在不是清朝,不是民国,也不是毛主席年代,我不能娶个小晚辈吗?龙金头说,村民会笑话呀。谁知道小晚辈听见了他的话,抢到跟着说,笑话什么?我呸!宽口过来打圆场说,小晚辈她在镇里是个孤儿,所以跟着我,金多你去牛场坪吧,半日我们在江口饭店订个包厢,我们一起吃酒哇。
龙金多来到牛市,转了半圈,看到了满脸胡子的懒王,他正在与一位村民讲价钱。他卖的是一头稍微有一点老的黄腌牛,这头黄腌牛不像本地牛,个子高大,屁股像磨盘,牛角往后,如果没有大的问题,买回家做三、五年阳春可以的。他走近两人身边,那个中年农民立刻认出他,叫道,牛老板你来帮我看看哇。现在很多农民、贩子认识龙金多,他却不认识他们。他点点头说,这个大胡子是地罗的牛客懒王,我和他有点熟,如果相信我,可以扯个和(方言本指发生纠纷来调解,这里指当说客)。懒王递给他一支烟说,要得,金多老板你是江口的常客,方圆几十里的人知道你,你说句公道话,买卖不成仁义在。龙金多点燃烟,吸一口烟子,走到牛的后头一侧,朝它的屁股猛拍一巴掌,黄腌牛立马向前冲了几步,不是慢性子。然后抚摸它身上的皮毛,健康光滑。再牵起牛套绳,抓住牛鼻子,检查一下他的牙齿,发现牙齿磨损面出现的黑色椭圆形花纹有“2珠”,年龄约有10岁。看完后,农民焦急地问,这条牛老口了吧?龙金多说,还差3岁呢,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条牛即使老口了,还能做3年阳春,我是楝树坳的,我们可能常见面,我不玄你,现在的牛比以往长寿哇。农民说,能做5年阳春就划算了,不过这条牛价格有一点高,我在场坪上转了圈,比这贵的牛少呢。龙金多问明价格,对懒王说,懒王师傅,这条牛再便宜一百五,快到半日要吃中饭呢,卖掉早点回家哇。懒王呵呵笑道,这个价我亏了嘛。龙金多说,亏是亏不了,但也没赚多少。农民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少赚一点嘛。懒王想了想说,你也让一点,我再少一百。龙金多见状对中年农民说,这样要得,你买家栏年,不在乎这五十。农民眨着眼点点头说,那他再让10块船钱嘛。懒王挥挥手说,要得要得,你牵牛发财吧。农民咧起嘴笑道,我日他娘,买条牛好难呢!
帮懒王买掉牛,宽口和他的小晚辈在饭店包厢打来电话,催他们快过去。龙金多带着懒王走进包厢,宽口说,老庚,今日赚了多少?懒王坐到椅子上应道,赚了3百块辛苦钱,现在生意不好做,不比往年嘛。宽口咧着嘴笑道,老庚,我说嘛,20年前小打小闹可以,那时候我们走的是牛道,20年后可不行了,牛道胜不过公路铁路,所以我们要大搞特搞,才跟得上潮流哇。懒王望一眼宽口身边的小晚辈,说,老庚,你的身体要保重哇,要晓得男人是牛,女人是地,自古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犁死的牛,牛越犁越老,地越犁越熟,何况你犁的地,肥的瘦的都有,比别人都多,身体要紧哇。宽口咧起嘴笑道,我老庚会捉句子,说些没油盐的话。龙金多说,莫说我们牛客,就是我们镇长还不想多耙几块地。宽口笑道,今日我的小晚辈在身边,屁话莫讲,喝酒,上4瓶大曲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