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1月12日深夜,我的伯父胡正详经过近一年的单独隔离禁锢,用在打扫劳动时捡到的一把小剪刀,在北京协和医院地下室的单间“牛棚”里剪断了自己大腿根的主动脉自杀身亡,时年七十有二。13日我被叫到中国音乐学院人事处,在中国医学科学院造反派“轻如鸿毛”的语录和“自绝于人民”的定性下被通知了这件事。学院为此拟成立对我的专案组,但因我除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这是当时对向往追求美好生活的人生品位的说法)外,别无什么辫子可抓,最后不了了之。1979年“文革”后拨乱反正,伯父作为卫生部第一号被迫害致死的专家平反,骨灰盒里放的是他所编著的全国医学院教材《病理学》。
我自幼失怙,父亲在我十三岁时去世,我正是犯浑的年纪,母亲刚接手父亲的生意成了“资本家”,正赶上了“三反五反”,天天被斗得昏天黑地,哪顾得上管教我,无心向学的我更是无法无天,若不是音乐在心中的位置,整个一个混世魔王。19551960年,我毕业留校,戴着北京艺术学院教师的红校徽与伯父胡正详及侄子小荣、小燕摄于协和北院宿舍院内
年暑假伯父来上海开会,心力交瘁的母亲让他把我带去北京加以调教。在北京我和伯父住在同一间房间,情同父子,他不打骂,不说教,见到我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加以鼓励,自己每晚都是工作到十二点过后,星期天都不例外地扑在他的病理科工作,在他宽容慈祥、勤奋严谨的身体力行榜样影响下,我逐渐转变了人生道路。
今年是2008年,是伯父去世四十周年。正好李传韵在今年来多伦多开音乐会,从去年起我就开始着手写首小提琴协奏曲来纪念伯父,没想到事隔多年往事历历在目,感情依然如此强烈,我沉浸在悲痛的心情中不能自拔,几次泪流满面胸闷心痛还不能满意,几经修改等到小样基本完成后,在联系乐队的问题上又遇到了阻碍,这个愿望只能容后再议。在9月21日传韵的音乐会上他会演奏我在六七十年代写的《小品五首》中的两首。在我给传韵的Email 中我是这样写的:“《小品五首》是我在‘文革’时代的作品,当时除了语录歌、样板戏和少数革命歌曲外,几乎听不到其他的音乐。而我自己家被抄,最亲的人自杀,内外交困,思想禁锢,在军粮城劳改农场臭气熏天的养鸡场里,半夜里无人时,一支铅笔一张纸,一个一个音符写下了这几首曲子。我不相信人性的庄严和对美好的追求会永远被扼杀,在‘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年代我内心还是抱着对平等自由的向往,我赞美祖国的大好河山的同时,是对理想世界憧憬的坚定信念,期盼着春天的早日来临,这不单单是几首抒情的小品,而是一种不屈服于强势的呐喊。写下这些,相信会对你演奏此曲有所帮助。”
1976年,“四人帮”倒台,青岛海洋研究所在中央音乐学院陪读的吕思清的父亲,亲自为我刻了蜡版并印发,这几首曲子也成了小提琴家盛中国经常演出的曲目。时隔三十多年的作品,虽然短小,却记录了一段人类不应忘记的历史,且以此来纪念我最亲的长辈,安慰心中永远的痛。
2008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