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天若有情Ⅲ之烽火佳人》(刘德华、吴倩莲、方中信主演)后期,我首次带了黄英华为杜琪峰的这部片子作曲配乐。去北京用乐队演奏增加了工作量,把音乐用MIDI做出来对好画面后,还要把总谱和各个乐器的分谱写出来,虽说可以用打印机打印谱子,比以前一个一个蛤蟆骨朵儿往谱纸上写要快多了,但还是费时费事,除了我自己写的外,还要为首次接触大乐队的 Raymond 解决乐队配器上的问题。同行的还有前TVB的同事黄嘉倩,她也有段音乐要录,录音的乐队是中央乐团(国家交响乐团的前身),录音地点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音乐棚,都是我的老关系老熟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年轻人都从这次录音的过程中获得了经验。唯一不足的是北影的调音台太老太旧了,不时会出点杂音,使我后来和录音师来启箴在电脑上混录时多花了不少时间。
《天若有情Ⅲ之烽火佳人》里有两首歌: 导演杜琪峰亲自写了主题歌《心不死》(林夕词,巫启贤唱,普通话版《相信不相信》);我写了插曲《爱你是我不对》(林夕词,吴倩莲唱,普通话版《爱你这一场》),这首歌为我获得了1996年上海“十大电影金曲”奖。
在和我合作的导演中,徐克和杜琪峰是特别有音乐感觉的。施南生在徐克的一次生日送了通利琴行一年的键盘课程给他,好特别而有心的礼物!后来我给他买了个我用惯的音乐电脑软件 Cubase 教他,黄英华帮他在家里搞了个录音工作室,《黄飞鸿Ⅳ之王者之风》中有很多音乐都是徐克自己搞出来的。
电影后期配音时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所有烦心的工作基本都已完成,一切压力也成为过去,看着听着一段一段音乐,配在已有对白、动效的画面上,作品从朦胧脑海里的初步设想几经艰辛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创作的兴奋幸福不亚于亲眼看到自己的婴儿出世。在这种high的感觉下,徐克经常冲到键盘前对着画面疯狂地弹起来。杜琪峰也跟我学了一阵子钢琴,但他成天忙成那个样子哪里有时间去练琴。这次杜导第一次亲自写了首很有感觉的主题歌,也是一次他在音乐才能方面的表现。在《天若有情Ⅲ之烽火佳人》后期混录配画面的过程中,有几段感觉音乐和画面的配合不够尽兴,为了增加悲壮的气氛,我灵机一动,让在场的所有男士全部上场,在原有音乐的基础上叠唱了阳刚的男声合唱,所以在你们听到的《空战》、《启程》、《烽火情侣》的合唱声中有我、杜琪峰、黄英华的歌声,当时那种开心、满足、兴奋的心情足以一扫多日来的辛苦、疲劳和烦恼!
这一年徐克拍《新上海滩》(导演: 潘文杰,演员: 张国荣、刘德华、宁静),还是我和黄英华配乐。后期音乐录音时徐克夫妇赴美参加林青霞的婚礼,我们自己搞定了所有的工作,这是我们做得最轻松的一部徐克电影,出来反响也很不错。
罗坚在我朋友王晶、林安儿、麦子善、文隽等人的提携下也自己接了电影作曲配乐。他年纪小,这个圈子人流又复杂,有时就会遭人欺负,他有委屈跟我诉说时,我就会根据情况替他出头,亲自到现场坐镇,支持他,鼓励他,当然也会在事后私下指出他的不足和一些处理事情的方法。看着两个徒弟逐渐成长,能够独当一面接替我的工作,甚感欣慰!
《马永贞》(导演: 刘镇伟、元奎,演员: 金成武、元彪、宣萱)也在这年拍摄,两位导演也是有过合作很有默契的,我为电影写了主题歌《逆境求存》(梁汉文唱)和插曲《玩到底》(何超仪唱)。在去北京录了乐队后我就把香港的工作交代给罗坚和黄英华,回多伦多坐“移民监”了。
1996年TVB根据蒲松龄《聊斋志异》这部讲鬼讲狐仙的中国著名古典文学作品改编成电视剧《聊斋》,共分为“古剑幽灵”、“狐仙报恩”、“秋月还阳”、“翁婿斗法”、“流光”及“侠女田郎”这几个故事,监制刘仕裕找我为该剧作曲。当时我已回了多伦多,通过网络的沟通,先进的科技将地球两端缩短为无延时的交流,小样和完成的音乐也靠Email高质量地传送过去,省时省钱省力,真是神奇!
主题歌《隔世情》由彭羚演唱,之前她曾唱过我为《赤脚小子》写的插曲《等你回来》,歌声甜美收放自如,感情细腻流畅,为这首歌增色不少,我特别喜欢。这次再度合作,我更有信心!
《隔世情》的前两句以五声音阶确定了歌曲的民族属性,后面不仅出现七声音阶中的“4”和“7”,我还运用了第六音降半音的“b6”,这些变化丰富了旋律内涵,让听众有更多的想象空间,既避免了鬼戏的阴森悬疑,又体现了作者富有人性化的浪漫气氛,彭羚的演唱精确地掌握了这里的分寸,又是一首我喜爱的作品。她为人谦虚低调,很早就离开了歌坛,真是听众的损失。
前TVB的老拍档李国立导演这年又找我为他的电视剧《真爱缘是你》(又名《喜乐会》、《女人的故事》,演员: 潘虹、恬妞、罗慧娟、刘松仁、张国柱 、黄磊、林熙蕾、王渝文等)作曲配乐。这部剧虽说是讲母女两代人的感情故事,但通过这段历史将中华民族和普通人民在那个年度遭受到的无奈、挣扎、奋斗 、理想,点点滴滴发展成一部横跨内地港台的大型史诗式作品,是李国立的情怀和社会责任感的再次体现。他特意找到我,是因为我亲身经历过那一段历史,而且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我也为该剧恢宏气势和跌宕的剧情为音乐创作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而感动,写作时常常激动得热泪横流,不能自已。我总是在写作时投入自己的感情,我总是想,如果这段音乐连我自己都不能打动,我怎么能去打动观众?!所以每写完一段激情的音乐后,我都是心力交瘁,但又是一次过瘾的心灵交流合作。我的老朋友泛亚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家阎泰山看完片后,特地从香港打电话到加拿大赞誉这部电视剧和音乐,感谢这位专业人士老朋友对我的鼓励。
这部剧的主题歌《真爱缘是你》,我创作成三四十年代的老歌风格,听过小样的人包括导演和潘虹等都很喜欢。原本的意思是想请台湾的蔡琴来唱的,但后来由于公司利益冲突,在台湾找了一位新人来唱,也很不错,但可能因为年龄的关系,欠缺了一份韵味和沧桑感。也不知道由蔡琴来唱的感觉是如何,心里总存着这个疑问。
1996年台湾滚石唱片又邀我为杨佩佩的电视剧《新龙门客栈》(演员: 马景涛、夏文汐、陈红、李立群、关礼杰)配乐。导演李惠民也是合作过多次的前TVB的老同事,在徐克电影工作室参加了电影 《新龙门客栈》的导演工作,40集电视剧的篇幅为这部片子丰富了更多的内容,剧情曲折,峰回路转,演员们个个精湛的演出为剧情增加了魅力,很好看!我在音乐上也用心改变自己的风格,针对这个今天演绎明末黑暗时期发生的故事,在民族的基础上添加了不少现代的因素: 远距离关系的转调、大胆的7/4拍子节奏、和声上不协调的运用、乐器配器上的变化,力求在营造新鲜感觉的同时又不失感情上的表现和渲染。我自己和观众都肯定了这次的转型,遗憾的是由于盗版猖獗引起唱片市场萎缩,滚石未能将原声带出版上市,使得这些音乐未能及时地奉献给热爱我音乐的听众们。
那年,我在中国音乐学院的学生谈龙建来香港和香港中乐团合作,她已是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了,60年代她和徐晶是同班同学,1970年和我一起在五七干校同吃同住同劳动了三年,为人直率,不会来事儿,和我一样都是不被组织看好的人物,经常被人数落,也不往心里去,我们师生俩非常投契。和她一起来看我的还有她的同学,在纽约的作曲家谭盾和在东京的二胡演奏家许可。我和他们一起听了许可和日本作曲家姬神的音乐会,这位日本的电子音乐巨匠和我一样留长发扎了个辫子,质朴如农民,但他的音乐我极喜欢,我们有着很多共同的地方。
没几天,谭盾同班、我的外甥苏聪来看我。他是我堂姐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胡慧敏的儿子,父亲苏夏也是作曲系教授,可以说是音乐世家了。我在他小时候见过他,那时他在学小提琴,对我这个也是学小提琴的舅舅蛮有印象的。他为贝尔托鲁奇导演的《末代皇帝》作曲配乐,并凭此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他现任德国斯图加特音乐学院教授。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和太太经常分居两地,好在我们两人各自生活的自理能力都很强,没有给生活带来什么不便,现代的通讯技术又发展得快,每天通个电话,互相了解情况,听到小外孙女的牙牙学语,心中充满温情,干起活儿来更给力了。
工作虽然很紧张,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对于时间的安排使得工作的效率能够发挥到极致。通常我的日程是早上四点多起床工作,八点梳洗吃早饭,接着工作到十一点,下楼买菜,再回家做饭,午饭后小歇半小时,两点再开始工作,下午六点三十分晚饭,看新闻,八点再工作,一般正常的话十二点睡觉,要赶活儿的话还要晚点睡。
我从小就馋,跑遍粤桂川湘沪京,味觉的记忆特别强,而且极敏感,平时又爱琢磨,所以自小喜欢做饭,家母的烹调水平甚高,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六七岁就会炒菜、炸猪排、煎鸡蛋了。家里经济状况富裕,父母又爱广交朋友,到了上海,家里常常是大摆宴席,像当时的莫有财、来喜饭店、新雅饭店、沧州饭店等各方名厨经常来家到会献艺。我一放学扔了书包就一头钻进厨房,目不转睛地看着各种山珍海味的食材转眼间变成一盘盘佳肴,叹为观止并铭记于心。
50年代离家去北京求学,住在协和医院北院宿舍的伯父家里,虽说有个厨子,但那混事儿的做出的饭菜惨不忍睹,难以下咽,不是自己的家,又不敢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有空就出去打牙祭,东来顺、全聚德、便宜坊、烤肉季、同和居、砂锅居等老字号,还有东安市场的五芳斋、起士林,灯市口的康乐酒家,西单的曲园……都让我跑遍了,走遍全城吃到最后还是怀念母亲做的味道。为了找回感觉,只有上东单菜市买了材料亲自下厨,这下把我伯父伯母高兴得食欲大增!偶尔也去北京大学的姑姑家,去老朋友的家露两手,我很快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客人了。操练多了,又看了各种各样的菜谱,经常还会突发奇想创新一番,又有幸遇到了几位特级高手的指点,京鲁川扬粤,烹烧炙烤蒸,外带西餐,无不涉及,手艺突飞猛进,口碑甚佳。烹调成为我毕生的喜爱,在香港一个人拼命工作时,买菜做饭就成了我减压和休息的调剂良方,也使我的生活素质和营养均衡有了保障。
在沙田的日子里,我有个牙科的老朋友苏医生常来我家,特别爱吃我做的饭菜,大概回家向家人吹了吹,有一天,他告诉我想带她的姐姐来我家尝尝我做的菜,我当然无任欢迎,人一多,菜色就多,有协调,有对比,味觉的层次感会更丰富。找了一天摆宴,苏姐姐一尝之下,眉飞色舞,赞不绝口,当时就说定下次还要再来,因为看到我家里的家什均已装箱运走,只有凑合着不像样的几副碗筷,就特地送了我一套漂亮的餐具,顺理成章地就成为我家的常客。这位老太太是已故的长城影片公司老板、名导演、影界重头人物袁仰安的夫人,走遍世界各地,吃惯山珍海味,对我如此之青睐,令我受宠若惊!她也经常请我出席她的饭局,让我有幸和我少年时的偶像夏梦、王丹凤等一起吃饭。我老是说好人有好报,看来不假!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不管各式各样的人们是怎么想的,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外国人在中国拥有殖民地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值得我们所有的中国人高兴,值得我们庆贺!
这年我六十整,是计划离开香港的时候,黄霑和徐克都惋惜地说正好是最顺风顺水的当口,有名有利,退什么休!我只能笑笑地说,这几年拼得太厉害了,身体顶不住,年纪也不饶人,同时也应该给年轻的后生们腾个位置了,况且还有很多想干还没干的事要去做。
把手头上的工作该完成的完成,该交代的交代了,享受几天相对舒坦的日子,打打球,逛逛街,看看朋友。大女儿从北京去菲律宾开会,会后有几天空闲,约我到那边去玩几天,二话没说,翌日搭了飞机就去了马尼拉和她会合,1997年在菲律宾
享受阳光海滩,驾舟、潜水、钓鱼、游泳,品尝各种美食和热带水果,彻底放松地休息了几天。回到香港还是有些零碎的工作,待着也是待着,能做的就给做了。
我给徐克的动画片《小倩》写了两首歌: 《黑山老妖》(郑中基唱,林夕词)和《姥姥之歌》(王馨平唱,黄霑词)。交了小样就走了,歌是后来才听到的。
香港中乐团又找我写了首《影视金曲联奏》(民族管弦乐队合奏)。
同时,为了迎接香港回归,为香港交响乐团将《龙的传人》编成大型管弦乐曲在回归庆典大会上演奏。
收拾收拾,运走了最后一批设备和杂物,将沙田房子的租约终止,了结香港所有的公私事项。7月1日晚上,在香港家里看电视,见证了瓢泼大雨下香港回归的交接仪式,心中百感交集。第二天就飞去了北京办点事,待上一段日子,再回多伦多开始我的退休生活。
别了,香港,我的出生地!我热爱这个地方,我感谢这片土地,这是实现梦想的地方!只有在这么个环境底下,我在这短短十年里的创作才有可能超过以往所有作品的总和!在这里挑战自己的极限,在这里挖掘出自己所有的潜能,实现我奋斗的目标,我在这里圆了我朝思暮想的梦!
离开了烦嚣的城市,卸下了繁重的工作,把虚荣的生活回归简朴,让自己忙乱的头脑清静下来,是时候好好思考一些问题,沉淀再沉淀,归零再归零,把自己倒空,从头来过,不走老路,给自己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蓄势再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