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壮着胆儿战战兢兢地踏进那条巷子,可奇怪的是越往里走,就越感到眼前亮堂起来。走到离家约两百米的地方,我赫然看到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前方直射过来。“难道是巷子里新装了路灯?”我寻思着快步向前走去。50米、30米、10米……天哪,那个耀眼的光源居然就在我家门口,是他——父亲将屋里的灯泡拉出来,用右手高高地举着为我照亮……金黄而耀眼的光束阳光般地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满是慈爱与安详,我第一次感到矮小瘦弱的父亲是那样高大与强壮,他举着的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灯泡哟,那分明是“父爱”这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啊!我感动得心头有些发酸,父亲待我进门后不声不响地将灯拉进屋,一句淡淡的“早些睡吧”,就让我将那已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又给咽了下去。我的感激霎时又变成了怨恨。我多恨他连一个让我对他的爱说声“谢谢”的机会都不留下啊!
无情的洪魔
1978年8月1日晚上8点左右,湖北省嘉鱼县接兴洲长江大堤突然决堤,洪魔卷起惊涛巨浪呼啸而出,100多平方公里的美丽家园顿成泽国,50000余人被洪水围困。
梁冬华所在的村庄依山傍水,呈梯状布局。梁冬华的家在最低位置的河边,洪魔扑进梁家时,他刚刚哄女儿入睡,正准备洗碗做家务。见洪魔突然扑进,冬华大吃一惊。洪水流量的涨幅之快,是冬华平生未见过的。稍一迟疑,水已涨至大腿。
“不好啦,决堤了!”外面传来村民的惊慌呼叫。
在这危急时刻,冬华首先想到的是留在家中的另一个人——年仅1岁的女儿。他冲向卧室抱起熟睡的女儿欲往外冲,谁知一个浪打来,大门及窗户哗哗作响。浪头将冬华逼进屋内,水一下子涨至腹部。
“女儿不能浸水,否则有生命危险。”想到这,冬华急中生智,抓过浮在水面的女儿平时洗澡用的塑料盆,将女儿放在盆里,自己划着盆护着女儿顺流从敞开的后门游出。
外面一片漆黑。冬华原想护着女儿游向村后的小山,可是洪水太急,自己的腿又有伤,已力不从心,他只好顺流而下。
冬华护着盆中的女儿,犹如护着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就这样漂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冬华已精疲力竭,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就在这时,他们漂到了一片树林里。冬华抓住一根树枝,顺着水势将女儿推向树干。这是一棵三杈树,树的分叉部位正好嵌上女儿的洗澡盆。冬华将女儿安置好,自己抱着树干稍作休息。
水仍在上涨,冬华明白,自己早晚会坚持不住,只要离开这棵树,父女必然葬身洪流,必须想个办法救下女儿才行!
冬华一手抱树,一手脱下衬衣。他用牙和手将衬衣撕成布条,结成两根布绳,再用布绳在盆子上套了一个十字捆,系在树上。唯恐不牢,他又换手脱下自己的长裤,用同样的方法将盆子绑成井字形,分别系在三根树枝上。他又除下身上唯一的内裤,用尽最后的力量撕成布条,圈在盆周围,布条如网一样将盆子紧紧网住。
做完这一切,冬华没有丝毫力气了,望了望熟睡的女儿,他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天亮后,解放军救灾部队的冲锋舟在救援附近树上的群众时,听到了孩子醒来的哭叫声。冲锋舟驶近那棵树时,船上的指战员和先前被救起的群众惊呆了:这是人世间多么伟大的一种爱呀!
父爱就像梁冬华用布条编成的网,看似粗糙,孩子睡在里面却很安全。父爱像缕缕阳光,能给孩子一生的温暖。
父亲,我爱您
“您不配做父亲,您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的心情!”一个做儿子的对着他的父亲大声地吼叫。
“你太冲动了,再怎么不对,那也是你爸爸!”做哥哥的指责着弟弟。
做父亲的张开口想说却说不出半句话,强忍着将要爆发的怒火站在墙边半晌不动,睁着眼盯着越发激动的儿子。
做儿子的更激动了,委屈地继续吼叫:“我只是需要你们的理解!”
一个腊月二十八的晚上,一个幸福的家庭随着儿子的吼叫突然沸腾起来。刚开始,他们只是互相讨论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后来演变成了儿子与父亲之间的争吵。
父亲是我父亲,和他争吵的正是我这个不孝子。争吵的内容是我渴望独立,渴望自由,渴望得到理解。争吵最后胜利的也许是我,但是我后悔不已。我伤了一个父亲的自尊心,令他在另外两个儿女的面前难以适从,失去了尊严与威严。
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增添了许多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山脉。他一定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当好一个父亲,也在母亲的面前唠叨了不少,感觉愧疚。在往后的日子里,父亲对我态度也改变了很多,由琐碎的切身关心转变为默默支持与关怀。父亲辛苦多年,他用勤劳的双手支持我完成学业,他用带着疲惫的双眼陪伴我度过最漫长最煎熬的夜晚,他用一颗坚强的心抚慰着我那颗受伤的心。
高考前那几个月,由于忙于复习备考,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身心疲倦,缺乏动力,生活费也所剩无几。这时,父亲及时出现了,他特地给我送来生活费,给我带来温暖。记得这是我到城里读书,父亲第一次到我学校来。看着父亲慈祥善良的面庞,我心虚了,沉重了,原因是那次我和他刻骨铭心的争吵。父亲问是否要去拜访我的班主任,这是妈妈告诉他的,希望家长与老师谈谈我的情况,因为那时我在学校出了点意外。这话能出自父亲之口,我感到幸福极了。父亲离开学校之前,我和他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小餐馆相对而坐,吃饭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害怕他看出我的心虚与自责。在车站与父亲等汽车的时候,由于我的不自在,父亲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窘迫。父亲转向我说:“在报考填写志愿表的时候多选择几所学校,这样被录取的机会就会大些。”
我默认地点点头。其实父亲对我的爱一直都存在,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父亲的爱,也没有勇气表达我对父亲的爱。
父亲,真的很对不起,上次我与您的争吵,是我的错,希望您不要怪我。当然我知道父亲不会怪我,并且他还越来越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高考结束,回家那天,我用最后一笔生活费给他买了一件衣服。虽然衣服价格不高,但也是我用省吃俭用剩下来的32元钱买的,相信父亲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自从那次争吵后,父亲没有在我的眼前笑过,似乎他也在自责。父亲笑了,当他双手接过衣服的那一刻,他幸福地笑了。因为这是他的小儿子第一次给他买衣服,不管我送什么礼物,重要的是他认识到他的小儿子长大了。父亲还开起了玩笑:“你这样节俭,要是你考不上大学,这件衣服我也不穿了,把它保留着!”
岁月无声,五个春秋悄然逝去。父亲仍然慈祥、善良,而我始终也没有勇气向父亲问候一句“您还好吗?”。直到今年春节过后,父亲驾车时摔倒,伤了手掌,我才借助电话相隔着千里问候他一声:“您的手还疼吗?”坚强的父亲不想让远方的儿子担心,只轻描淡写地了句说“没事了”。
爱我的父亲,我伤了您对儿女的父爱。希望下一次回家,能对您说:“父亲,我爱您!”
摔碎的心
灾难,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出生的时候就与众不同,苍白的脸色和淡淡蓝色的眉毛让一些亲朋纷纷劝告我的父母将我遗弃或者送人。但我的父母却坚信我是他们的骨肉,是他们的宝贝,用丝毫不逊色的爱呵护着我,疼爱着我。
我5岁的时候,深藏在我身体内的病魔终于狰狞着扑向我,扑向我的父母。在一场突然而至的将近40度的高烧中,我呼吸困难、手脚抽搐,经医生极力抢救,虽然脱险了,但也被确诊患有一种医学上称之为“法乐氏四联症”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是目前世界上病情最复杂、危险程度最高、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和心脏跳动的顽症。
我在父母的带领下开始了在国内各大医院求医问诊之行,开始了整日鼻孔插导管的生活。我的父母仿佛一下都苍老了许多,但他们丝毫没有向病魔低头的意思,他们执拗地相信奇迹会在我身上发生。很快,家里能够变卖的都变卖了。小时候的我很天真,问母亲,为什么我的鼻子里总要插着管子,母亲告诉我,因为我得了很怪的感冒病,很快就会好的。
就这样,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的“感冒”依然没有好,父亲将我送进了学校。我喜欢那里,那里有很多的小伙伴,还有许多的故事和童话,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医院的气味。
因为身体虚弱,坐的时间稍久,我就胸闷得十分难受,只好蹲在座位上听课、看书、写作业……偶尔在课堂上发病,我就用一只手拼命地掐另一只胳膊,好不让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喊叫,我要做一个强者。尽管我常常会昏厥在课堂上,但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的墙壁上已经挂满了我获得的各种奖状。
16岁那年的暑假,我又一次住进了北京的一家医院,我终于从病历卡上知道了自己患的是一种几近绝症的病。
死亡的恐惧是不是能够摧垮一切呢?
那天晚上,父亲依然像以往一样,将我喜欢的饭菜买来,摆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将筷子递给我:“快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克制着让自己平静,可绝望还是疯狂地撕扯起我来,我放声哭了起来。
哭声中我哽咽着问父亲:“你们为什么一直在骗我?为什么……”
父亲在我的哭问中愣怔着,突然背转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抖动起来……
接下来的整整三个夜晚,我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第四天清早,我将自己打扮整齐,趁没有人注意,悄悄溜出了医院。我知道,医院不远处有一家农药店,我要去那里买能够了结我生命的药物。我可以承受病魔的蹂躏,但我无法忍受父母被灾难折磨。我唯一能够帮助父母的,似乎只有杀掉病魔,而杀掉病魔的唯一方法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就在我和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父亲从门外奔了进来,一把抱住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到父亲浑身都在抖颤着,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在哭泣,在落泪……
那一晚,家里一片呜咽,而父亲却没有再掉泪。他只是在一片泪水的汪洋中,平静地告诉我:“我们可以承受再大的灾难,却无法接受你无视生命的轻薄。”
因为爱父母,我想选择死亡;而父母却告诉我,爱他们就应该把生命坚持下来。
三天后,在市区那条行人如织的街路旁,父亲衣衫褴褛地跪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女儿得了一种绝症,她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善良的人们,希望你们能施舍你们的爱,帮助我的女儿走过死亡,毕竟她还只有16岁啊……”我是在听到邻居说父亲去跪乞后找过去的。
当时,父亲的身边围着一圈的人,人们看着那牌子,窃窃议论着,有人说是骗子在骗钱,有人吐痰到父亲身上……父亲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我分开人群,扑到父亲身上,抱住父亲,泪水又一次掉了下来……
父亲在我的哀求中不再去跪乞,他开始拼命地去做一些危险性比较高的工作,他说,那些工作的薪水高,他要积攒给我做心脏移植的手术费用。心脏移植,这似乎是延续我生命的唯一办法。但移植心脏就意味着在挽救一个人生命的同时,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啊,哪里会有心脏可供移植?可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我不敢说什么,也许,这是支撑他的希望,就让他希望下去吧,我能给父亲的安慰似乎只有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疼爱。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从父亲的衣兜里发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单和他写的一封信。那是一份给有关公证部门的信件,大意是说,他自愿将心脏移植给我,一切法律上的问题都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他是在有意接触高危工作,是在策划着用自己的死亡换我的生命啊!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滂沱而落。那天晚上,我和父亲聊到很晚,我回忆了自己这些年和病魔拔河的艰难,但更多的是我从他和母亲身上领略到的温暖和爱。我告诉父亲:“生命不在长短,要看质量,我得到太多太多来自您和妈妈的爱了,就是现在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会很幸福地离开……”
父亲无语,星月无语。
一天,我从学校回来,不见父亲,就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爸爸去公证处去公证,想要把他的心脏移植给你,他表示自己是自愿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这是要死人的事情,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没有受理,他又去医院问医生去了……”
母亲说着,掉着泪。我的心揪扯着疼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受到父亲太重的爱挤压的疼痛。而我能做的,却只能是听任父亲安排。
那天晚上,父亲一脸灰暗地回来了。我看得出,一定是医生也不同意他的想法。
父亲不再去咨询什么移植的事情,开始垂头工作了,只是,依然是那些危险性很高的工作。我渴望生命的延续,但我更渴望鲜活的父亲。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以为一切都会在自然中继续下去。
7个月后的一天,我将近40岁的父亲在一处建筑工地抬玉石板的时候,和他的另一个工友双双从5楼坠下。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听送他到医院的一些工友们讲,父亲坠下后,双手捂在胸口前……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在灾难和死亡突至的刹那,还惦挂着我,还在保护着他的心脏,因为,那是一颗他渴望移植给我的心脏!而原因,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父亲的心脏最终没有能够移植给我,因为那颗心脏在坠楼后被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