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起来,我们的谈话继续着。
我问:“这个女人真是他妻子的话,那么怎么又插进来一个劳拉·莱昂丝太太呢?”
“这个问题,你了解得比我清楚。我没有听说过她和她的丈夫要离婚,假如她曾计划着要离婚,并把斯台普吞当作未婚男子,要嫁给他呢?”
“她若知道这是个骗局呢?”
“这样的话,这个女士就对我们有用了。明天咱们就去找他。唉,华生,你不觉得你自己失职了吗?你本该呆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啊。”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
“福尔摩斯,还有一个问题,”我站起来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福尔摩斯放低了音调说:“这是谋杀,华生,是件残忍的蓄意谋杀。细节就别问了。就像他的网围住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正紧紧罩着他,再有你的参与,他已经逃不脱了。现在我担心的只有一个,说不定这家伙提前下手。华生,你必须回到庄园去,细心照顾好亨利爵士。你来小屋做得很对。但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突然,一阵可怕的尖叫声冲破了沼地上的平静。这恐怖的喊声让我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了。
“我的上帝,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叫了起来。
福尔摩斯猛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那健壮的身体站在小屋门口,探头向黑暗中望去。
“嘘,不要出声。”他轻声说道。
起初那喊声是由黑暗的平原上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现在已显得愈来愈近,越来越大。
“是哪个方向?”福尔摩斯低声问,他也深受震惊了,“在哪儿,华生?”
“我想在那边吧。”我向黑暗之中指出。
“不,是那边。”
凄惨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愈来愈大,越来越近。混在一起的还有一种新的声音,深沉的咕咕哝哝,既悦耳又可怕,一起一落地低吟着。
“是猎狗!”福尔摩斯喊了起来,“赶快,咱们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他马上迅速地在沼地上跑了起来,我紧跟着他。突然间,在我们的前面,那片碎石凹凸不平的地方发出一声最后绝望的惨叫,然后就是模糊而又沉重的咕咚一声。我们停住脚步,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
福尔摩斯茫然地听着,接着像个神经错乱的人一样跺着脚,把手按在额上。
“咱们来得太晚了,华生,他战胜了咱们。”
“不会的,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
“我怎么就不采取行动呢,我真笨,华生,你怎么就不顾你应保护的人的后果呢!如果真的发生了悲剧,我们对他不客气了。”
我们在黑暗之中向前乱跑,不时地撞在乱石上,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了小山,再顺着另一个斜坡冲了下去,一直朝着那可怕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每到高处,福尔摩斯都焦灼地往四周望一望。
“你瞧见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在我们的左边,一阵低低的呻吟传进我们的耳鼓。那面有一条岩脊,尽头是陡峭的崖壁,由那里向下,可以看到一片多石的山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平躺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们跑近时,看清原来是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头可怕地窝在身下,身体向里蜷曲着,像是要翻跟斗。他的样子很特别,我不敢相信刚才那声音是他灵魂脱壳时发出的。那个趴着的人一言不发,纹丝不动。福尔摩斯抓住他提了起来,惊恐地大叫了一声,这正是亨利爵士的尸体!
他身上穿的那一套红色的苏格兰呢制成的衣服,就是我们和他在贝克街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福尔摩斯追悔不迭地呻吟着。
“这个畜牲!畜牲!”我紧握双拳,喊着,“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我让他遭受惨祸。”
“华生,我的罪过比你大。我竟不顾我们的委托人的性命,这给我的打击太大了。”
“把他致死的那只猎狗在哪呢?还有斯台普吞呢,他在哪里呢?他得对这件事负责任。”
“我保证会让他负责的。伯侄两人都被他间接地杀死,现在咱们得设法证明人畜的关系,老天在上,不管那家伙多狡诈,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我们心里感到异常沉重。后来,月亮升起后,我们爬上山岩的绝顶处向黑暗的沼地望着。
我朝着斯台普吞家所在的方向大骂着:“咱们干脆现在把他抓起来。”
“条件还不成熟,那家伙狡猾到了极点,我们走错一步,那混蛋就会溜走。”
“那么,咱们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给可怜的朋友办后事了。”
我们俩一同下了陡坡,向尸体走去,泪水模糊了我们的眼睛。
福尔摩斯在尸体旁弯下身,突然他跳了起来,大笑着抓住我的手乱摇着。他喊着:“胡子,这人有胡子!”
我不解地望着他,问:“有胡子?”
“这是我的邻居,那个逃犯,不是准男爵。”
我赶紧把死尸翻过来,一看他那突出的前额和野兽般的深陷的眼睛,我就明白闪露在我面前的是逃犯塞尔丹的面孔。
我立刻就明白了,准男爵曾告诉我把他的旧衣服送给了白瑞摩。白瑞摩把这些衣服转送了出去,以便让塞尔丹逃跑。塞尔丹身上穿的靴帽、衬衣都是亨利爵士的。这家伙死得并不冤。我兴奋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福尔摩斯。
“真有趣,是这身衣服导致这混蛋死亡,”他说道,“问题很简单,那只猎狗事先闻了亨利爵士用的东西后,才被放出来进行追踪的。可塞尔丹在黑暗中怎么会知道那狗跟他身后呢?”
“他听到后面有狗的声音吧?”
“单纯一只猎狗的声音,并不会让这个逃犯吓得冒再度被捕的危险狂呼求救的。根据他的声音判断,那狗在追他以后,他一定拼命地跑了好长的一段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狗怎么单单今晚被放出来呢?它很少在沼地里乱跑,斯台普吞只有在认为亨利爵士会到那里去才会把它放出去。”
“那个疑问很快就能解答了。咱们对这个坏蛋的尸体怎么办呢?”
“在与警察取得联系之前,先把他放进一间小屋去。”
正说着,沼地上有一个人朝我们走来,他一看见我们便停住了,然后又向前走过来。
“啊,华生大夫,是您吗?真没想到这么晚在沼地里看到您。怎么,有人受伤了吗?这不会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吧!”他慌张地走过我们的身旁,弯下腰,猛吸了一口气,口吃地说:“谁,这是谁呀?”
“是塞尔丹,从王子镇逃跑的那个人。”
斯台普吞面色苍白地转向我们,他竭力克制着惊慌和失望的表情,死盯着我和福尔摩斯。
“天哪!他是怎么死的?”
“看样子他像是在这些岩石上摔断了脖子。听到喊声时,我们正在沼地里散步。”
“你为何只替亨利爵士担心呢?”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已经约他来了,但他并没来,当我听到沼地里的喊声时,自然担心他的安全了。”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转向福尔摩斯,问道:“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呢?”
“他长期在野外生活把他逼得发疯了。他疯狂地在沼地里奔跑,最后自己摔死了。”
“这个说法最合理,”斯台普吞叹了一口气说,“福尔摩斯先生,您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的朋友欠身还了礼,说道:“您的眼力真不错。”
“华生大夫来了后,这里的人就知道您会来的。您碰巧赶上看到这出悲剧。”
“是这样,我相信我的朋友的解释是正确的,我明天就要带着不快的回忆回伦敦去了。”
“怎么,您明天就回去吗?”
“我是这样想的。”
“您不想把我们搞不清的事搞出一些眉目来吗?”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这桩案子办得很不顺心,我们负责调查工作的人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凭主观愿望得到成功的。”
斯台普吞又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我们谢绝了。我们离开生物学家径直向巴斯克维尔庄园走去。广漠的沼地里,只剩下那个遭遇惨剧的人躺在山坡上。
13设网
我们走出沼地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咱们就要抓住他了,这家伙真厉害!发现杀错人了,竟还能镇定自如。华生,咱们还从没遇到过比他更难斗的对手呢。”
“我感到很遗憾,他竟看到了你,你认为他会如何行动呢?”
“他也许会更加谨慎,也可能不顾一切地动用其他手段。”
“咱们可以马上逮捕他嘛!”
“亲爱的华生,仓促行动对咱们没有好处。如果他是通过一个人来进行活动,咱们还可以找到证据,但如果在大白天里拉出条大狗来,想把绳子套住狗的主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咱们有证据呀。”
“有什么呀,咱们的证据不过是猜测罢了。假如咱们的证据就是这样一段故事和所谓的‘证据’,那咱们太让人笑话了。”
“查尔兹爵士的死不就是证据吗?”
“他是吓死的,身上毫无伤痕。哪里有那狗牙的痕迹呢?再说,猎狗是不会咬死尸的。”
“这么说,今晚的事不能证明了吗?”
“今晚,咱们没见到那只猎狗,尽管听到了它的声音,可是并不能证明那狗跟在人的后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希望劳拉·莱昂丝太太能帮助咱们,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赢的。”
在回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路上,福尔摩斯叮嘱我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亨利爵士,因为明天他同斯台普吞的约会凶多吉少,得有充足的准备。
“他们也和我约好了。”
“华生,必须让他单独去,那样就容易安排了。”福尔摩斯让我谢绝邀请。
福尔摩斯的到来让亨利爵士高兴极了,他早就盼着大侦探来这儿了。但他对我的朋友空手而来感到惊疑,不久,我们给他匀出了日常用具。吃夜宵的时候,我们把准男爵应该知道的都尽量讲给他听了。白瑞摩夫妇知道后,那个逃犯的姐姐痛哭起来。
准男爵边吃边说:“我曾接到斯台普吞一封信,让我今晚到他那里去,可我得恪守我的诺言,决不单独外出。”
福尔摩斯冷谈地说:“您不知道我们曾担心您摔断了脖子呢。”
“这是怎么回事?”亨利爵士瞪大眼睛吃惊地问。
“那个家伙穿的是您送给管家的衣服。说不定警察会来找你的麻烦呢。”
“恐怕不会,先放下这事,咱们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我想,不久就会搞清楚的,这是一件很复杂的案子,有几点要弄明白。”
“我们在沼地里听到了那猎狗的叫声,您要是能给那只狗戴上笼头、套上铁链,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大侦探了。”
“只要您肯帮助,我就一定能给它戴上笼头,治服它。”
“您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很好,我可得要求您别盲目去做。”说完,他凝神地注视着我头顶以上的地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像一尊古代雕像似的。
他一边挥手指着挂满对面墙上的一排肖像说:“请谅解我冒昧品评一番吧,华生总说我不懂艺术,那不过是嫉妒我罢了。你们瞧,这些人像画得多好呀。”
“您这样说我很高兴,”亨利爵士用吃惊的眼光望着我的朋友,“我对马或阉牛要比对一张画关心多了,对这不敢充内行。没想到您还对这玩艺很有兴趣。”
“我能一眼看出是谁画的——那张穿着蓝绸衣服的女人像,肯定是莫奈画的;那个戴假发的胖绅士则出自瑞诺茨的手笔。这些都是您家里人的画像吗?”
“这些都是。”
“您对这些前辈的人名都记得吗?”
“白瑞摩曾详细地告诉我了,我想我还能背得出。”
“那个拿着望远镜的绅士是谁呀?”
“那位是巴斯克维尔海军少将,他曾在西印度群岛罗德尼部下任职。穿着蓝色外衣,手拿一卷纸的威廉·巴斯克维尔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时当过下议院委员会的主席。”
“我对面的那位穿着黑天鹅绒斗篷、挂着绶带的骑士是谁呢?”
“唉,他就是那个怪异传说的根源,品质恶劣的修果,魔犬的传说就是从他开始的。”
“你们瞧,他看上去既安详又和气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充满了阴险毒辣。”
“他一定是修果,没错。这张画布的背面还写着姓名和年代‘1647’呢。”亨利爵士肯定地说。
吃过夜宵,亨利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福尔摩斯又把我领回宴会厅。他对那老酗酒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举着蜡烛盯着这张颜色暗淡的肖像。
我望着那张有着薄薄的嘴唇、一双冷漠眼睛的画像对福尔摩斯说:“你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他像不像一个你认识的人?”
“下巴有些像亨利爵士。”
“有一点,等会儿,”他站在一只椅子上,左手擎着蜡烛,右臂弯曲着盖住画像上的宽檐帽和下垂的长发。
“天哪!”我竟看到斯台普吞的面孔从画布里跳出来。
“怎么样,你看出来了吧,我的眼睛久经训练,能看出任何伪装。”
“真神了,这就像给他画的一样。”
“没错,这真是个有趣的返祖遗传的实例。显然那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的后代。”
“这么说,他在制造篡夺财产继承的阴谋。”
“对,这张画像恰好给了我们一个迫切需要的线索。华生,咱们算是抓住他了。明晚之前,咱们就可以用一根针、一块软木和一张卡片,把他放进贝克街的标本陈列室去了。”
他离开那张画像时,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大笑。我不常听到他笑,只要他一笑,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可是福尔摩斯在我穿衣服时,正沿着车道从外边走回来。
“啊,咱们今天得好好地干他一天!今天就能见分晓了,网是全部下好了,咱们就要往回拉了。”他搓着双手兴奋地说。
“你去过沼地了吗?”我问他。
“我和忠实的卡特莱联系了一下,告诉他我安然无恙。另外,我已经给王子镇发了一份关于塞尔丹死亡报告,相信你们谁也不会因为这事惹麻烦了。”
“下一步如何行动呢?”
“得去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看,他来了!”
“早安,福尔摩斯,您真像一个将军在和参谋长布署一次战役。”
“华生正向我请求命令呢。”
“我也是随时听候差遣,今晚的约会咱们一起去吧。”
“很抱歉,我和华生准备回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