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她并不认识,但是这个男人的目光太过灼热,让他有一丝丝恼怒的情绪。
如果这是在大宋的土地上,她一定将这个男人的眼珠子剜下来。
男人的目光依旧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直到她开了口,“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琉菲,我早就认识了你,而你,是今天才认识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吃亏?”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有着一双如大海般湛蓝而且深邃的眸子,很清亮,很温和,很平静。
“你怎么会认识我?”身份被揭穿,琉菲反倒镇定了,毫不畏惧的迎上对方的目光,漠然道:“你是谁?”
“表姐,难道你母亲生前没有说过,她有一个姨母当年和亲到了西罗吗?而我,就是她的外孙哥舒达。”
琉菲的确不曾知道有这样一门远亲,柔然公主是不会把这些告诉她的,面对找上门来的远亲,还是西罗的四皇子,琉菲有些惊讶。
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哥舒达对自己的了解,到了可怕的地步。看情形,这一路上,他都在跟着他们,难道?他去卫国京城,也是因为她吗?琉菲下意识的甩甩头,不会的。
哥舒达的语言能力也是出奇的好,两个人这样低声闲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操着本地口音的男子,一个是宋人,一个是西罗人。
琉菲对西罗几个皇子的了解甚少,如若不是因为发现田贤妃姐妹口音不对,她不会起疑心,顺着这个藤蔓,她查到了一个大瓜。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厉害的是哥舒达。
他知道自己是千手莲,知道他们在清源城做的事情,知道他们来营救赵宇,而现在,他还告诉她,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他们不可能平安出境。
这个男人的声音是如此的醇厚悦耳,仿若一坛刚刚开封的陈年老酒,令人迷醉。
琉菲的心,却被他的声音冰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力过,天下间,仿佛并没有什么事情难的住她,只要她想,一定能够得到。
现在,她深受打击,想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掌握中,那个人,似乎还帮她推动着事情的发展,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哥舒达让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恐惧,怪不得一切的事情都那么顺利,顺利的让人难以想象,原来,不是他们武功高强,谋划到位。
“说了这么多,你想干什么?”
“表姐,我帮你,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虽然你不太愿意承认,本来,我是想等到你拿到休书的时候再露面的,可是,现在事情紧急,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琉菲才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她在猜测,是不是因为爹爹的缘故,哥舒达才会接近自己?
现在是在卫国的地盘,她不能动手,更何况,自己找不到和哥舒达动手的理由。
哥舒达深深的看着她,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才是最有资格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从自己派在将军府的人送来琉菲的画像时,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得到她。
她的一举一动,他了若指掌,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果然总是一鸣惊人。
他数次悄悄潜入宋京,只为了看她一眼。
第一次看到她的真容,他就像是中了罂粟之毒,渐渐上了瘾而欲罢不能,一年之中,他总要往返几次去宋京,只为了看她一眼。
他在西罗王面前隐忍,暗中却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的他,已经和哥舒安势均力敌,但是,他手中多了一个筹码,那就是皇上的宠爱。
皇上已经做好安排,明年退位后,继承大统的人,一定是他。
外戚专权,没有哪个皇上不忌惮。
哥舒安输就输在这一点上,诚如母舅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师父,就是号称剑术暗器双绝的天下第一剑客赢江子。
世人皆知,赢江子剑术天下第一,暗器天下第一,却无人知晓,他还是一个精于占卜的星象高手,而他,也承继了这一深奥的数理绝技。
琉菲的将来,注定是母仪天下,而他,就是带给琉菲这一尊贵地位的人。
现在,他不会在琉菲面前表露什么,甚至,不会让琉菲觉得他是一个因色起意的男人,他是她的表弟,仅此而已。
琉菲对他的戒备心太强,所以,他要花很多时间,很大的代价,才能取得她的信任,进而占领她的心房。
“表姐,请相信我,我们不是敌人,我是单纯的想帮你,因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仅此而已。”
琉菲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没有她所想象的火花簇簇,不是一个男人见到女人的那种眼神,最起码,不是像赵慎见到她那样。
他的眼睛就像是璀璨的蓝宝石,晶亮迷人,尤其是他弯起的唇角,散发着一种亲和的沉稳的迷人魅力,让人非常之安心。
那种温情的注视,真的好像是姐弟,朋友之间那种,哥哥看他,似乎也是这样的。
琉菲低声问了一句,“哥舒达,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表姐,你觉得我应该还有什么意思?”哥舒达笑着把球抛了回去。
琉菲红了脸,真的是她多想了,哥舒达比她还小两岁,又是一国的皇子,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
哥舒达微微一笑,低声道:“表姐,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琉菲点点头,在一个地方坐的时间长了,的确是一个危险的事情。就算她们说话的声音再低,也难保不会被别人听去。
哥舒达付了帐,两人缓步下楼,见她神色中带着一缕不安,他温言道:“表姐,那些人,都是我身边的人,我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见。”
琉菲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猛醒过来,抬头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姐,你为什么要用跟踪这个词,保护不是更好吗?”
琉菲虽然有弟弟妹妹,但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哥哥,现在听到有人唤她姐姐,没来有的有种高大的感觉,心底的那块坚冰慢慢融化,唇角勾勒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算是承认了他这个弟弟。
两个人商定,明天巳时出发,他们几个人,只需混在他的队伍里即可。
两个人边走边聊,琉菲发现,这个温文尔雅又不失英气的表弟,真是一个人才,而且,他对她,很单纯的只是当作姐姐,琉菲的心底,已经有些接受他了。
临别之前,琉菲问到:“哥舒达,我到底帮了你什么大忙?”
“你帮我扳倒了哥舒安,就是帮了我的大忙,表姐,我虽然有野心,也只限于拿个皇位,而哥舒安的野心,是想拿到整个天下,我不喜欢战争,打起仗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琉菲的眼底闪过一抹光芒,熠熠生辉,如同黑夜里那一道最亮的闪电,哥舒达,居然和他有同样的想法,这个表弟,真的很特别。
她有些忘形的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地说道:“哥舒达,你的性格,我喜欢。”
哥舒达唇角闪过一丝狡黠,低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我这个弟弟了,你可知道,我做梦都想有个姐姐,现在,算不算美梦成真。”
琉菲点点头,笑道:“是,我承认了,以后,我这个姐姐会罩着你。”
“罩着我?”哥舒达有些不明白。
琉菲俏皮的吐吐舌头,她真是中了嫂嫂的毒了,随口就蹦出一些她说出的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就是保护你的意思。”
琉菲的小动作,哥舒达尽收眼底,看着琉菲如花的笑靥,他的心底荡起一丝丝涟漪,如果不是他拼命克制,怕早已掩饰不住了。
想不到,第一次相见,琉菲就带给他如此与众不同的感觉,哥舒达心中感叹,这辈子,他娶定这个女人了。
琉菲哪里知道他的心事,两人相谈甚欢,快到住所的时候,琉菲居然生出丝丝不舍,抿抿唇,低声道:“表弟,我到了,明天午后,我带人去找你。”
“好,表姐,再见。”哥舒达目送琉菲进了门,又站了一会儿,这才不疾不徐,缓步离去。
见琉菲回来,赵慎有些担忧的问道:“琉菲,你去哪儿了,我都担心死了。”
琉菲侧头扫过赵慎,淡淡道:“我们明天巳时出发,你们现在着手准备吧。”
“什么?明天巳时出发?”赵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告诉她,明天晚上才能走,怎么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自己巳时走呢?青天白日的,太危险了。
琉菲淡漠的解释道:“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早一点走,会更安全。”
“琉菲,你把话讲清楚好不好?”
琉菲摇摇头,哥舒达的身份特殊,不能暴露身份,倘若赵慎知道他的身份,对琉家没有半分好处,哥舒达一再告诉她,千万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说是江湖上的朋友。
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相信哥舒达,哥舒达,不会害她。
“王爷,你只管听我的就是,我很想早点到沙丘城,别忘了,我的师父还在卫国京城,早一天送大皇子到沙丘城,我的师父的生命就多一份保障。”
赵慎点点头,转身出门去吩咐众人准备。
一夜无话,辰时初,琉菲等人就准备好了一切,吃过饭,一行人跟着她找到了哥舒达。
她只是把赵慎带到了哥舒达面前,不冷不热的介绍道:“这就是我江湖上的朋友飞火流萤,这是敬王爷赵慎。”
赵慎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把自己的身份泄露给别人,事已至此,琉菲的安排,他只能接受,只是暗中嘱咐身边人要加强戒备。
出了阜新城以后,一路上都很顺利,遇到盘查的人,哥舒达上前解释一番,马上放行。
赵慎虽有万千疑虑,碍于琉菲在侧,他没有问,只要到了沙丘城,他有的是办法查出这些人的身份,飞火流萤,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物。
天近黄昏的时候,众人到了卫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卫国大营前,过了卫国大营,他们就安全了。
众人有些忐忑,这么一大队人马,能过去吗?要知道宋卫两国早已没有了任何官方来往。
哥舒达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和琉菲并马而行,似乎并没有把这数万人马放在眼里。
赵慎心里极不舒服,一路上,隐隐听到那个俊朗的男人唤她姐姐,她何时有这样一个弟弟,他们的眼睛很像,都是典型的柔然人特征。
难道,柔然的王族还有后代?据他所知,柔然的王族,只有琉菲的母亲了,这个男人,他是谁呢?
来到大营门口,大营门口的瞭望塔上,士兵高呼让他们停下脚步。
哥舒达催马上前,递上一封书信,有士兵从木栅拦的缝隙里结果书信,命他们退后等待。
大约过了半炷香,大营内随着扬尘飞舞,飞来一骑骏马,马上的人拱手抱拳,用卫国话请哥舒达进去。
赵慎的随从里面,有懂得卫国话的低声翻译给赵慎,那是兄弟的意思。
片刻之后,辕门大开,众人鱼贯而入。
琉菲认识马上那个人,他就是卫国有名的战神余文彪,只可惜,他生不逢时,遇到了爹爹,他这一生,注定都是琉玉的手下败将。
卫人忌惮爹爹的威名,只要琉玉在,卫人便已惧了三分。
现在算不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好在,余文彪并不认识她。
等出了卫国大营,她一定要问问哥舒达,怎么会认识余文彪,而且,他和余文彪的关系好像很好,就像兄弟一样。
余文彪带着哥舒达进了中军帐,其他人则被士兵领着在大账外的篝火旁坐下,烤羊,烧酒招待。
琉菲越发不解,一个西罗皇子,一个卫国战将,两人怎么会是挚友,虽然卫国和西罗基本没有领土争端,但这样亲切,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酒足饭饱,余文彪亲自送他们出了辕门,这才催马而归。
彼时,天上已经星月高挂,柔美的月光照在苍茫的原野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之美。
琉菲依旧是和哥舒达并马而行,琉菲瞟了一眼酒气熏人的哥舒达,不悦的问道:“你怎么会和余文彪认识?”
“姐姐认识余文彪?”
“认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余文彪也是柔然族人的后代,机缘巧合,我们相识,然后便成了朋友。”
琉菲没在深问,感觉哥舒达好像很在意柔然血统,她的身上,也有一半的柔然血统,而且,她是柔然的王室血统,哥舒达的心境,她多少能够体会一些。
出了大营,众人开始策马狂奔,遥望沙丘城的影子时,哥舒达勒住了缰绳,琉菲问道:“为何停下。”
哥舒达深深凝望琉菲,柔声道:“姐姐保重,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出来日久,母妃会不放心的,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琉菲粲然一笑,道:“会,虽然我们不是一国人,但是,我对你这个弟弟印象还不坏,或许,有一天我会去西罗看你。”
哥舒达点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琉菲,“姐姐,我们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把匕首,就当是见面礼好了。以后到了西罗,只要你亮出这把匕首,就没有人敢轻视你。”
琉菲接过匕首,这把匕首只有巴掌长,轻轻一拔,匕首出鞘,在如水的月光下,匕首散发着凛凛的寒光,一看就知道是刀中极品。
“姐,你平日可以绑在腿上或者放在靴子里,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十分锋利,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把相同的珍品。”
如果琉菲知道这把匕首代表的含义,她今日绝对不会接受,只是,命运的轮盘,并不是随着人的心愿转动的。
琉菲当时并未多想,她平日里就喜欢收藏各种兵器,这么小的匕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见,便爱不释手了。
谢过哥舒达,觉得自己应该回送他一件礼物才对,看看手腕上的玉珠串,狠下心褪下,递给哥舒达,“表弟,这是我嫂嫂相赠的东西,礼尚往来,这个手串,你给你留做纪念吧。”
哥舒达的心情分外愉悦,伸手有些撒娇的说道:“姐姐给我戴上。”
琉菲怔了怔,给他戴在了手腕上,哥舒达弯着嘴角笑道:“谢谢姐姐,以后我不会再摘下来了,看到珠串,就会想起我的好姐姐。”
月夜下,琉菲看不太清楚哥舒达的表情,只是捕捉到了哥舒达眼底飘过的一丝光亮,当时,她并为多想,只以为是哥舒达对她这个姐姐当真是有些不舍。
愣怔之际,哥舒达已经催动了骏马,临别前,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姐姐,我会时时想着你的,请姐姐以后也不要忘了我。”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赵慎有些奇怪,他们还没有到沙丘城,这些人为何就走了,远远看到琉菲和那个飞火流萤似在交换物品,状甚亲密,不禁黯然神伤。
看着琉菲凝望哥舒达远去的背影,赵慎的心,就好象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疼得喘不上起来,琉菲,你还要招惹多少男子,青音,卓一白,现在又加上一个飞火流萤。
难道?你真的没有把我对你一片心放在眼里么?
良久,琉菲才催动骏马,扬鞭赶上赵慎等人。
赵慎终于忍不住放慢马速,等琉菲靠近的时候问道:“琉菲,那个人,究竟是谁?”
琉菲冷冷道:“我有告诉你的必要吗?”然后,一夹马腹,策马离去。
众人赶到沙丘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沙丘城开城门,琉菲赶上赵宇,寒声道:“大皇子,我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见到我爹爹,不能让他知道是我们师徒救了你,第二,不能告诉我爹爹我就在沙丘城。”
“这是为何?”
赵宇深感奇怪,这一路上,琉菲已经叮嘱他数次,他背都背下来了,琉菲好像还是对他不放心,这件事,对琉玉大将军影响很大吗?
“请大皇子不要再追问原因,另外,琉菲还想请大皇子记住一点,您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存亡,所以,以后不要再随意出宫了。”
琉菲越过众人,单骑独马离去,他们师徒的行李还在客栈,马匹也在客栈,这几天,师父就该回来了,她要在这里等着师父回来。
再回到京城,她就是自由之身了,想到以后可以和师父天南地北,畅游江湖,琉菲的心情轻快的就像刚刚学会飞翔的燕子,高高的停留在天上,俯视天下间,似乎处处皆美景。
如今,爹爹与她近在咫尺,她却不能光明正大得去看他,琉菲有些惭愧,爹爹,是除了师父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十年间,因为她的婚事,爹爹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眼见着爹爹一年一年白发催生,直至现在,五十岁的琉玉大将军,已经须发皆白,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操心她。
一次,爹爹和兄长二人喝酒,爹爹酒醉,在兄长恸哭失声,言道对不起娘亲,令琉菲蹉跎数年不但嫁不出去,还备受京城人流言蜚语的侮辱。
兄长劝他退掉亲事,另为琉菲择一门亲事。
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若被人退了亲,比寡妇还不如,更何况堂堂大将军的女儿,制止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风风光光的嫁进王府,所以,爹爹这些年,为了自己,南征北战,浴血杀敌,只为了能让皇上早日下那道圣旨。
皇家的人,哪里会懂得情谊二字,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利用二字。
娘亲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所以不让他们兄妹学习武艺,是因为害怕他们会走上和爹爹一样的道路吧?
琉菲暗暗神伤,自语道:“爹爹,对不起,女儿还是让你失望了,我不能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生,我已经蹉跎了十年岁月,以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着,那张休书,我必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