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永乐年
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成为陪都。以江南为南直隶省，苏州府属之。
苏州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路上行人稀少，有也大都披着蓑衣从街上急匆匆的跑过。街头巷尾往日的喧闹声被雨水急促的步伐所浇灭。
坐落在街上最繁华坊市边上的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府邸，府邸两侧有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那张嘴的模样就像随时可以暴起咬人。几节台阶清洁无灰，可知仆人平常打扫得一丝不苟。古朴的木匾额上用金漆勾勒出的“万府”二字永远都不会褪色似的，龙蛇盘踞般俯瞰着这个世界。
“你说老爷要我们这么急收拾好所有行李，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府邸里的过道上拿着包裹急匆匆走着的两个小丫鬟正低声嘀咕。“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这阵仗。”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今早我看见后院不知为什么停了好多辆马车，兴许你猜的有理。”另一个丫鬟附和道。
“嘘，小声点。老爷就在前面呢，万一听到我们的胡乱猜测就不好了。”早先开口的丫鬟瞧了眼厅前，小声地提醒。另一个丫鬟急忙点了点头，垂下脑袋抱着包裹依旧向前快步走去。
“老爷，我们真的要舍弃这宅子举族迁往杭州吗？”大堂前为万府贡献了自己一生的老管家躬身向面前的白袍男子说道。男子很伟岸，虽说脸上有了一丝岁月雕刻出的棱角但浑身依旧散发着挡不住的英气。若是披金带甲定可担得上一个“将”字。
“天意如此，我万俟一族即便隐去复姓，安心生活在世界的一隅，可还是有人对我们念念不忘。”万俟昊（万俟，拼音：mòqí，注音：ㄇㄛˋㄑㄧˊ，读曰莫其）
目光没有丝毫波动的看了老管家一眼，眼神如无风的水面。转眼又看向了院中在雨中飘摇的两株琼花树。
这两株琼花树是万俟昊派人从扬州的一名园林工匠的手里买来的。栽下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年的光阴，回首再见不知不觉已经能容下人在其下观赏了，其中有一根枝条甚至还伸进了大堂的边缘。可惜这本该赏花的时节被雨水尽数毁去。
万俟昊叹了一声，摆了摆手，“此事尽早处理，不然吾难以安心。”
“是，老爷。”老管家俯着身子缓缓退出厅前。
“终究还是要走了吗。”如古琴拨弦般的声音悄然响起，一位脸色略显苍白，身着显得高贵的紫色衣裳的女子从万俟昊身后踱步而出，一支玉簪将瀑布般的秀发精巧的束在一起，精巧的五官让人猜不透她的具体年纪。“你那野孩子你是真的不再管他了吗，说到底他也是有些淘气而已。”
万俟昊转过身，似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有所不知，我是有意让他离去的。”
“哦？那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了。”女子轻启红唇，将手搭在了千羽昊的胸口。
“左云，此事以后再说不迟，眼前还是先解决即将来的难题。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是非之日已经不远了。”万俟昊将女子的手轻轻拿起。
“他们”左云顿了顿，“果真是要动手了吗？”眉宇之间散发着凝重的气息。“这么多年来你族虽然有所落寞，但也应不至于被犬欺。”
“你错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跟在我族之后的群犬了。自从文族坐大，便隐隐有了些王族之风，要说十年之内统治中原群族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唯一的障碍只我一家。前些日子，我安插在京城的眼线发现文族和其他一众小族有向南方派人的迹象。哼，除了吾等，再也想不出还有谁值得他们兴师动众了。”
“不过是小人得志。终有一天会沦为时间的淘汰者。”左云轻吟一声，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抬起拈下了一片那伸的最远的琼花枝条上的花瓣，“就如这两株树一般。”
厅前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空气在此刻都停止了流动。
“我一直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理应不该存在？”终究是女人打破了沉默。
“嗯？”
“世间要是像表面上这样平平和和的多好，我们这些家族在众生中或许是多余的。”
“我不知道我们是因何而诞生，但我们的命运是存于血脉之中的，就和香火一样代代流传，家族也是因此孕育而生。传说中我们是众神的后代，背负着的是一种荣耀，我们是世界的维护者。尽管我们要隐藏在普天之下，尽管我们要埋葬这些历史不让世人所知，但我们只要善用那种东西，我们就能让瞳族的历史不那么血腥。”
“为何不直接呼出其名？‘墟’，与毁灭同义。我们一直不够了解它，也不知道为何先祖们给它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只知道，它让我们成了神，亦或者‘妖’。”
“妖或者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选择成为什么。像左族这种寄托着希望的种族就不可能称之为妖了，你们的心是温暖的，而妖恰恰相反。我说的可对？”
“兴许有理，我学识不够渊博，原本就无法与你做口舌之争。以后，”左云顿了顿，眼神黯淡了一点。“或许也无法与你做口舌之争了。对了，我准备了一样物件，先行给你，怕到时候你走得急会忘记。”
“哦？”万俟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此物你要好好保管，千万不可遗失。”左云从腰间取下束在丝绦上面的玉佩，轻轻放在万俟昊的手心。
万俟昊用手指轻轻抚摸玉佩，其上突起的凤形的图案传来冰凉的触感。《说文》中曾有提到：凤，神鸟也。这枚玉上的凤羽翼翩翩张开，高傲的凤冠微微扬起，一种霸主的气势展露无疑。而且兴许是玉上本来就有的一个红点，凤的眼睛被雕成了赤色，对眼望去宛若混沌初开。明眼人都能看出雕刻出这玉佩的定是一名大师，此物价值连城。
“我会的。”没有拒绝，或者说不能拒绝。万俟昊微笑着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应。
“那你何时动身。”
“明晚。”将玉佩收起，万俟昊把手掌搭在背后，将头仰起，静静的望着天空，一双瞳孔已漆黑如墨。
“我陪你。”
雨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停了，云层的变薄使得月光悄悄的洒下一小片清辉。苏州城外的官道上静寂无声，被雨淋过的道路还略显泥泞。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十几辆马车在这静谧无声的夜晚突兀的闯过。马车后面的旗帜借着月光可隐隐约约看出一个“万”字。老管家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带领着车队的前进，时不时的催促着后面的队伍前进。
万俟昊正坐在老管家那辆马车上，双眼紧闭，手中拿着一把刀，正轻轻地抚摸着。黑色的刀柄和刀鞘上刻着些许暗红色的纹路，清冷之感扑面而来。
这是一把陌刀，唐刀的一种。在唐代这种刀主要是由步兵使用，陌刀作为长柄大刀如墙一般推进，为先锋步兵冲阵的主要兵器。此刻它不再是战争机器，而是蛰伏的刺客，在关键时刻准备发出雷霆一击。万俟昊花费了无数资产打造了这把刀，在刀柄处刻下了它的名字，名为“墨”，狂草的字体狰狞而霸气。
“老爷，我们现在已经出了苏州城，照如今的速度三日之内便能赶到杭州。”听着外面平稳的马蹄声，老管家探身进入万俟昊的马车说道。
“嗯，如此甚好。如果我们行动快一点的话，他们就很难找到我们。”万俟昊慢慢地将刀收起立在身旁。
“可左姑娘那里？”
“她那里无需担心，我谎称明天出动，现在她应该安全地在运来客栈里。我已经通知了她们家族的人，明早自会有人来接她。”
“左姑娘对您一往情深，您这样做可会寒了人家的心。”
“寒了就寒了吧，总比跟着我们提心吊胆的好。”万俟昊掏出怀中的凤形玉佩若有所思。老管家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对了老爷，公子今早派人传来了口信。”
“哦？这逆子竟然会想起传句话给他爹，他说了些什么？”万俟昊轻笑了一声，第一次流露出了高兴地情绪。
“公子说他到杭州已有一段时日了，过的很好，现在正和花姑娘在一起叫您不必挂念。现今正等我们过去。老爷，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们要赶去杭州的？”
“哈哈，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惩罚这逆子才打发他去杭州的吗。我是为了让他远离是非，才派他先行离去。”
“这么说老爷是提前派公子前去打理一切的？真是辛苦公子了。”老管家恍然大悟。
“毕竟他是我和天儿唯一的骨肉，我怎舍得罚他。可惜天儿过早的离世，没法看这逆子慢慢长大。要是我们一家人都在该多好啊。”
“是啊老爷，夫人要是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保公子平安的。”老管家也是有些感慨。“希望我们能安全抵达杭州吧。”
万俟昊张开嘴巴正要说话，窗外一支冷箭突然袭来直奔老管家面门。万俟昊用力将老管家推开，箭射在了旁边的木板上发出一阵蜂鸣。老管家滚了两圈旋即面色剧变，急忙用身体挡在万俟昊身前。
“保护老爷！”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句吼声，万俟家其余人皆急忙下了马车，抽出武器守卫在万俟昊马车周围。
“看来，安全抵达杭州是不可能了。”万俟昊面无表情，眼中寒气刺骨。“墨”刀一瞬间出鞘，刀锋一指，马车顷刻碎裂。
“来者何人！”万俟昊淡淡的声音扩散而开，树林中吹出来的风将飞舞的叶子四散而开。“墨”在万俟昊手中不断颤抖，没有紧紧握住它的那只手的话估计要立马暴走吧。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箭雨，一支支冰冷的铁箭从树林中急速飞出，射向毫无准备的万俟家的族人，瞬间万俟昊一方死伤惨重。
“老爷，怎么办。”老管家看着死去的族人眼眶欲裂。
“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一个族人在万俟昊面前倒下，他甚至连搀扶的手都还没伸出。他握住刀柄的力气更大了，身体里隐藏着巨大的怒火，如囚禁着一头沧澜巨兽。
不知什么时候箭雨终于停了下来，树林里窜出了越来越多穿着夜行装的人开始对着残余的万俟家的人动手。
“够了！”万俟昊怒吼一声，放开了对“墨”的压制。这柄凶刀立马斩向所有的敌人。一名穿着夜行装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刀身已经擦过了他的脖颈，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还没有适应从人间到地狱的转换。
“墨”不断寻找下一个目标，周围接连有人倒下，一些强壮的万俟族人也开始反攻，和面前的敌人缠斗。敌人也终于感受到了流血的滋味。
“你们都回来吧，接下来交给瞳卫。”似乎意识到了这批人已经失去了作用，树林中走出一人淡漠地出声吩咐。他一席青衫，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最为骇人的还是那一双瞳孔，泛着赤色，在月夜的衬托下如同魔鬼，此人便是文族族长文晓天。
听到首领的吩咐，第一波的部队开始缓缓退出了战场，另一批人从树林中涌现出来，他们均带着一双红色的瞳孔，仿佛天生就是暴力的象征。
“果然是文族的瞳卫，看来埋伏在这的是文族不假了，没想到的是就连他们的族长都会亲自出动。辉兄，见势不妙我等下送你先走吧，这么多年你对万俟家忠心耿耿，我不希望你有事。”看着这些包围上来的身影，面色阴沉的万俟昊第一次叫出了老管家的名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老爷，自从当年老爷将我从文族手中救下后，我就发了誓日后生是万俟家的人，死是万俟家的鬼。今日能与老爷并肩作战是我最大的福分。”老管家单膝跪在万俟昊的面前苦涩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一丝退缩。
“好，那就让我们主仆二人来会一会文族的瞳卫有什么过人之处。”万俟昊扶起老管家，将“墨”召回手中，漆黑的瞳孔慢慢扫向周围的敌人和矗立在中央的文晓天，下达了最后命令：“杀！”
“杀！”剩余的万俟族人纷纷响应。
“一个不留。”没有理会万俟昊的目光，文晓天笑了笑抽出腰间的佩刀依旧淡淡地下达了命令。
“杀！”瞳卫齐齐怒吼，声音响彻天际。两方瞬间交战在一起，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弥漫的硝烟揭开了笼罩瞳族的血腥大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