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武子是我儿时伙伴,从光腚玩泥一直到初中毕业,我们都是形影相随十分要好的伙伴。初中毕业后,武子因家穷念不起高中,便回家务农了。我则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县城,进了政府机关,在乡亲们眼光中有了一份很是让人羡慕和生畏的工作。参加工作后,我把父母接进城,便很少回乡下去了,与武子也便很少见面了。
我没想到的是,武子有一天进城来找我。找到我后,看上去显得要比我老许多的武子目光散乱地在我的办公室里游来荡去,他不敢直视我,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面前流淌出来的浓浓的自卑。武子的样子让我的脑海里忽地就闪现出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来。这使我的心有些酸楚。酸楚的同时,还有一丝自我良好的感觉萦绕在心中。我知道我不该有这种感觉,有这种感觉对从小跟我玩到大的武子来说,绝对是对我们友情的一种亵渎。可是,我的心里就是难以抑制不断地涌出这样良好的感觉。武子从小就老实,不爱说话,现在还是这样子。见了我的面后,置身于我工作单位高高在上的环境氛围之中,心中已是更加胆怯了,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脸红红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武子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否则他是不会走进机关大院来的。机关大院对一个农民来说,还是充满畏惧的。武子也是个农民,农民就是这样,不会在没有事情的时候来找你。农民的这种做法,让人感觉实实在在,可是这种做法并不是所有的“公家人”都能够理解和赞同的。当然,也包括我这个公家人。但今天来找我的是武子,我不是很反感。我不想让武子难堪下去了,也有点想显现自己的意味,我说:“武子,有什么事你就说,我能帮上你的一定帮。”
武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兀地说了一句:“给我找点活干。”
我心笑了一下。父母前些日子回了趟乡下,武子父母对他们念叨想让武子进城找点活干的。乡下现在像武子这样年轻的种田人已经不多了,武子已经是最后的坚守者了,但我们谁也不能要求武子还要坚持下去。
我拿起了电话。
很快,我就给武子在一个很有权力的部门找了份门卫的工作。事情敲定了,武子的脸上立刻兴奋得红光闪闪的,这也是一个本分农民不知掩饰的表现。武子红着脸揉搓着衣角吭哧了半天,突然大声冲我说道:“我请你吃饭。”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扶着武子的肩膀说:“来我这,得我请你。”
吃饭时,武子喝了一杯酒。喝了一杯酒后,武子的话多了起来,可我听来听去,从头到尾武子只是说了一句话,是重复着一句话:“多亏你了!”武子的这句话,使我的心有些飘飘的。
武子到那个很有权力的部门做了个把门的。
可两个月内,那个很有权力的部门领导给我打了六次电话,最后这次,部门领导说:“他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能用他了。”
部门领导说的自然是我送去给他们单位把大门的武子。
我只好第三次地把武子找来,有些生气地开导他。我说:“武子啊武子,我都跟你说两回了,咋就不开窍呢?那穿得溜光水滑开着小车的要进你就让他进,不登记就不登记。那穿得土气一看就知道是上访告状的,根本就不能让他进,就这么点小事咋就做不好呢!”
武子望着我,脸呆呆地聆听着我的话。上两回也是这样,我说他听,我说完了,他起身就走,面无表情。我以为他听懂了我的话会改正呢,结果还是这样子。我把口气往严肃和严重了说:“你再这样下去,人家就不用你了,知道吗!”
武子突然甩出一句话来:“不干了。”
武子的话打得我措手不及。我说:“说不干就不干了,你知道这份工作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我就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呢!”我真的气恼了。
武子的脸慢慢地红了,呼吸粗重起来,他不看我,闷声闷气地说道:“咱就不知道,你们咋就都不愿见穿得土气的人呢,他们可都是真有难处的人哪!”
我看见两颗豆大的泪珠从武子的眼里滚落了出来。
武子的泪珠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砸得我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的心有了一丝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