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继母进了门,听说是山里穷苦的农家女。她的一双手和腿有点儿残疾,走路难看,长得也不如去世的妈妈顺眼,我讨厌她。同学笑着跟我闹:“你有新妈了,要请我们吃喜糖。”从不大声说话而且很随和的我猛然吼起来:“她不是我妈,我妈不在了,我没妈!”同学们伸了伸舌头,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了。
然而,她很和善,不多言语,终日做家务事,还抽空下地帮忙做农活。我们家的日子好过多了。她待爸好,待我们小兄妹更好。但我的敌意并没消除,认为她是装模作样骗人欢心。我决心不跟她说话,更不喊“妈”,还一再叮嘱小妹要统一行动。
她做熟了饭,我默默地端起来吃;她做好新鞋,我默默地拿过来穿。家里穷困,但她总是收拾得清清爽爽,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总是缝补好了等着我们换洗,简单的汤菜也做得有滋有味香喷喷的。哪怕她怀上小弟时,行动更不便,也依然这样操持家务。我觉得生活上比妈在世时还要顺心些,但仍然跟她保持着距离不理她,一心读书。爸劝说我多次,我总不吭气,然而内心在动摇。
小弟出世了,她对我们兄妹照顾得跟原先一样好。我开始发现小妹背着我跟她很亲热,还喊她“妈”。我知道她对小妹更好,例如帮小妹洗脸、洗脚、梳头、扎小辫子。小妹到底是小妹啊,她更需要母爱。但我装作不知道她们的亲热。
我考上了县城里的重点中学,然而家境困难供不起我上学。我能体谅,但很不愉快,我多想念书啊!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烦躁不安,干脆到院子里去散散心。我默黙地坐在台阶上,一弯新月像愁眉,忽听得爸的房中传出她那轻柔的声音:“还是让他去城里上学吧,家里再困难也要供他。”爸说:“生活过不下去啊!”她说:“我以后多下地干活,生活再勤俭点儿,苦日子能对付下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心头一热。一会儿,爸说:“你够苦的了。那就让小丫头别上学了。”“那也不行,顶少要让她小学毕业,不能像我们。我还想供她上中学呢。”亲妈也未必能这样啊,我陷入了沉思。
我终于到城里上学去了。星期日回来总能改善一次生活,全家人也沾光,走时还要带些她给我准备好的干粮和咸菜,穿着整洁的衣服去学校。我早已默认她是妈,像妈那样对待她,只是没有勇气喊她“妈”。有个星期日回校前,吃饭时桌上有3个鸡蛋,小弟抓了一个紧捏在手里,妈对小弟说:“让你爸吃一个,他成天在地里干活受苦受累。让你哥吃一个,他在外上学也很苦很累,平日难得吃点儿好的。还有一个让你姐吃,她身不好,要补一补。明天鸡生了蛋再给你煮。”小弟不肯。其实,小弟的身体也瘦弱,妈是最苦最累的人。
小妹问:“瓦罐里的5个鸡蛋不是都煮了吗?”妈没吭声,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有两个鸡蛋呢?爸抿住嘴低着头,屋里的空气有点儿凝固。小弟迷惑地一个一个看了大家一遍,奶声奶气地慢慢说:“妈让我把两个鸡蛋放到哥的书包里了,不许我说。”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鼻子有点儿酸。
妈从小弟手上把那个鸡蛋夺下来,生气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小弟“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我极力不让泪流出来,激动地喊道:“妈!你不该打小弟。”说着赶紧把小弟搂在怀里。
小妹瞪着大眼惊愕地望着我。爸笑了,眼里闪着泪花。妈哭了,泪珠里浮现出笑意。小弟挂着两行热泪绽开了笑容,要我帮他剥鸡蛋壳。
心灵感悟
她没有因为继子对自己的敌视而心存报复,反而更加关心呵护经历了丧母之痛的孩子。
矜持的错失
文/佚名
她和他的相识,始于很偶然的机会。
她的好朋友琼嫁给了他的朋友宏。那一天,当她去看望这对新婚夫妇时,他和宏正在楼下网球场打球。她对运动天生有一份喜爱和热情,于是换上了琼的运动装,兴冲冲跑下去加入他们的行列。
他身材颀长,身穿宝渡T恤和白色的球裤,显得极其俊秀挺拔。他们的网球打得很好。看着那近乎专业的球技,她倒吸了一口气,顿时为自己刚刚班门弄斧的欲望后悔不迭,转身就往回跑。
可是宏已看见了她,在后面喊她“一起玩玩嘛。”
她收住了脚,硬着头皮走下球场。宏把球拍塞给她。
她连声解释自己“打得很差很差”,他却温和地微笑,眼神中有丝丝鼓励的光彩。
他尽量把每一个球打在利于她接的点上,对她打飞的球也尽力跑去接上。她有一种和教练打球的感觉。勉强打了一会,她就退下去了。她想他一定觉得很没劲。她为自己羞愧不已。
吃饭的时候,当她和琼兴致勃勃旁若无人讨论墙上新挂的字画时,宏忽然抬头看看她,回头对他说:“你还没有女朋友是吗?我把这位小姐介绍给你如何?”
他依然微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她顿时住口,收起笑容,涨红了脸。虽然平时她高兴起来可以很活跃很坦然,但是内心深处,她既纤弱又自卑。她不是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她太平凡了。她认定他的沉默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礼貌和尊重。她埋头快速吃完饭,就告辞了。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他的电话。他请她周末一起打网球。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哦”了一声。
他以为她已经答应,便说“到时见”收了线。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琼抓来“痛骂”一番,怎么还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他呢?而他一定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约她一次的!一定是的!她迫不及待地给琼拨了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忽然一线灵光掠过她的脑海,她记起了那天他和她聊天的时候,他们曾交换过彼此的名片。
她抓过提包,把它层层翻遍,终于在袋角找到那张已有点折皱的纸片,上面写着“经济硕士”、“副总经理”。她在心里对自己摇摇头。
犹豫再三,她还是赴约了。她对自己说既然有这么好的教练自愿教她打球,何必拒绝呢?不去白不去。
从此以后,这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会在每个周末的下午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打球的时间和地点。他们一起打球、聊天,有时一起吃饭,就像一对老朋友,唯一迅猛发展的是她的球技。在他的耐心指导下,她的网球技术一天天提高。和他对打,已经不再需要心惊胆颤羞愧万分了。
两个月后,在那个固定的时间里,她没有等到他的电话。那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郁郁寡欢。她一直坐在电话机旁。每次电话响起,她心中都会腾地升起模糊的希望,但当她拿起话筒时,却不是他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她依旧靠着坐在沙发里。膝上的书已经摆了很久很久,一页也没有翻过去。书面上放着那张名片,那上面很清楚地印着他的电话、call机和手提号码。每一号码她都能随口背出,却始终没有勇气伸手拨动那些号码。
她以为自己很潇洒很不在乎,从他们交往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这一切会结束的。她是一只丑小鸭,不是白雪公主。她从来不探究他对她的看法,也不分析自己对他的感觉。她怕受到伤害。她以为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很好了,但现在当这一切真的开始结束的时候,她何以会如此心伤。
她等待了两个星期,他不再有一丝消息。
她把网球拍收了起来,和朋友出去玩了几天。她害怕一个人静静呆着,她变得不敢面对自己了。
岁月顺流而过,它以淡忘的方式治疗了一切创伤。
一天琼和她聊天的时候,突然说到他。琼说:“他已经结婚了。娶了一个富家女,和他挺般配。”
她笑着点点头。
那天晚上,她关闭了房间所有的门窗,在震耳的迪斯科音乐中看小说至深夜。直到自己很累很累了以后,和衣睡了过去。她不给自己回忆的时间。她知道她承受不起。
一年之后,琼生了一个胖儿子。满月时请她参加庆祝晚会。
于是她和他相遇了。他几乎没有变化,依旧那么高贵挺拔,脸上挂着祥和的笑容。见了她,好像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
她淡淡一笑,走开了。
从琼的家里出来,她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月光朦胧地洒在大地上,空气中洋溢着桂花清香。她抬头看天幕,这时有人在后面叫她。
她回过头去,是他。
她的心里刹那间涌出万分复杂的感觉。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摆出大方而无所谓的态度。“嗨。有事吗?”她问他。
他看着她,一时无语,失去了那与生俱来的安稳沉静,他竟然有些无措。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我送你。”
“多谢,不用了。”她转身要走,“再见。”
他急急跨前拦住她。“我后来……出了车祸。”他冲口而出。
她一震,猛地抬头,“什么?”
“我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他说,“所以没再约你打球。”
“我不知道……”她喃喃低语,随即问,“你没事吧?伤在哪里了?”
“我没事”。他又微笑了。仿佛她的关怀鼓舞了他,他已从不安中恢复过来,只是笑容有点苍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笑容中的苍凉加深了。“我以为,你对我的出现与消失毫不在意。我以为,如果你有一点点在意,你会主动给我打电话,那么我会告诉你我需要你来照顾。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等了整整一个月……”
心灵感悟
爱情它藏在哪里呢?它总会在你不经意间轻轻叩响你的房门,以一个你不曾预料的方式悄悄走到你的跟前。但是有一天它也有可能会以它来时的方式偷偷地离开,离开得那样无奈,那样叫人心痛。
露天电影院
文/闲愁
父亲时常会向我提起我出生那天的事情。我提前两个月降生的那个晚上,正下着一场大雪。父亲对我说,那天可真冷。
我降临人世的那天是1974年2月7日,这一天是那个清瘦精干的小伙子变成一个父亲的日子,我有理由相信这一天对父亲而言刻骨铭心。
母亲在痛苦分娩的时候,父亲在露天电影场放映一场电影。1974年,我们这个工厂还是一个大山深处的三线厂。28岁的父亲是这个工厂工会的电影放映员。在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70年代,在那个荒凉的大山深处,对于工厂的职工和附近山村的村民来说,能看到一场露天电影,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尽管那天晚上风急雪大,可是在那个山坳中的简易放映场里,还是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鸦雀无声,专注地盯着电影银幕。我能感受到,那一双双闪烁在70年代深处的眼睛,是何其单纯明净而执着。
邻居匆忙地跑到放映机旁,父亲知道了母亲开始分娩的消息。在短暂的慌乱后,父亲继续从容地操纵着放映机。父亲知道,对于放映场的这两千多人来说,每个月放电影的这两个夜晚无疑就是节日。父亲还知道,做什么都要善始善终,电影一旦开场,就要有结尾。父亲那一代人都是这样,无私、敬业、执着。那天放映的是一部喜剧,放映场上笑声不断,父亲内心忐忑不安。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在整个放映场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放电影的这个小伙子要做父亲了。这个消息,为这部喜剧电影又平添了一丝喜庆气氛。
电影谢幕了,全场的观众都起立面向父亲鼓掌。这掌声是奖励给一个父亲的,也是奖励给一个敬业的年轻人的。父亲在掌声中飞快地向另外一个山头上自己的简易住房里跑去。
父亲飞快地跑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远远地,他听到了一个婴儿清脆嘹亮的哭声。
在简陋昏暗的家里,父亲不无紧张地抱起了我,他抱起了一种幸福,也抱起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父亲和母亲饱含慈爱地看着我,在此后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他们一直就这么慈爱地看着我。
父亲说,那天晚上,他和母亲都哭了,我也一直在哭。那个风雪之夜,充满了温暖和温馨。
因为我早产两个月,父母甚至什么都没准备好。那天晚上,父亲准备去朋友家借几身小孩衣服,再去附近山村里买些鸡蛋。当父亲打开门后,他看到门口有十几个篮子,有的放着鸡蛋,有的放着旧的小孩衣服,有的放着红糖,还有两只鸡。
这些装满了真情的篮子将永远存放在父亲的记忆里。存放在父亲记忆里的还有放映场上那一双双单纯明净而执着的眼睛。
父亲放映过很多很多电影,他播映了无数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他主导着那些夜晚里的欢喜和哀愁。曾经有一个女孩,在这时美丽而沉静,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会半开玩笑地说,当时她嫁给父亲,纯粹是因为她爱看电影。在那个时代,能经常看免费的电影是很幸福很奢侈的一件事。我知道,多愁善感的母亲喜欢看电影。我还知道,她更喜欢放电影的父亲。
有一天晚上,在那个露天放映场,父亲放映了一部精彩的电影。因为电影太好看了,应观众要求,父亲连放了两遍。最后电影散场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那天母亲也在。当时母亲还是个带着学生气的美丽女孩,她和父亲正在恋爱,每个月她会从一个叫南阳的城市来到这个山沟里的三线厂看我父亲一次。
母亲还想再看一遍,于是父亲就又单独给母亲放映了一场电影。当时是初春,山坳里静悄悄的,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天空中的星星眨着眼睛,微风中带着春的气息。在70年代初的这个春夜,弥漫着一种经典的浪漫色彩。
在银幕的映衬下,母亲单纯明净的目光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她清脆的笑声不时响起。父亲看着母亲高兴,自己也很高兴。深夜的山坳有些清冷,父亲把带着补丁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了母亲身上。母亲说,父亲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嫁给父亲。后来他们手牵着手,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一起走了三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