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初恋的时光
文/林静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痛苦的缘分。今天,当26路车在淮海路陕西路停站时,我竟又遇到了他,我心中的“达西”。在每个人的爱情道路上,永生难忘的,总是情窦初开时那刻骨铭心的初恋。
记得我那时还小,酷爱跳舞。一次我在青年宫大厅排练舞蹈,被一个解放军文工团的舞蹈导演选中,要我参加他们招收演员的最后复试。在复试场上,我看到许多穿军装的考官,心里紧张极了。这时,边上一位小伙子,轻轻地鼓励我说:“别害怕!”虽然后来由于别的原因,我没能录取。但我和他却结下了“患难之交”。
后来,由于我们在同一个课余文工团,每次演出时,我们总能相遇。我们都叫他“达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俨然成了我的保护人,还常送我回家。一路上谈笑风生,给我讲好多好多东西,我老听不厌,我感到他的知识“渊博”极了。但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交换地址。两年以后,当我考取郊区的学校临走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无法通知他。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一个星期天,学校隔壁的厂放映《青春之歌》。同学硬把准备返沪度假的我留下来。电影散场后,我的心还沉浸在激动之中。林道静坎坷的一生;她与卢嘉川之间的纯洁爱情,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当走到小桥边,我突然感到一道眼光注视着我。我猛抬起头来,看到桥那头捧着脸盆的熟悉身影。是他?!望着他那怔怔呆呆的神色,我忘记了少女的矜持和羞怯,顾不得周围惊奇的眼光飞奔过桥。人们都走光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河岸两边的柳枝在微风中飘荡。他凄婉温柔地责备我不该不辞而别,告诉我他是怎样地寻找和思念我。他告诉我,他已上大学,这次是来实习的。后来他实习期满,回校搞毕业设计。我们就通过书信往来,互相叙述各自的快乐和苦恼,叙述着对美好未来的构思和描述。但从未提及过“爱”字。
一次返沪,我在他的书架上,找到了《傲慢与偏见》这本名着,竟一口气把它读完了。书中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那热情纯真的性格使我怦然泪下。他站在一边说:“更可爱的是生活中的伊丽莎白,你说呢?我的伊丽莎白!”说完,他猛地拉起我的双手,紧贴在他发烫的脸颊上。我犹如电击一般感到震颤,羞得抬不起头来。他轻轻地呼唤我,那眼中充满温柔和爱抚。当短暂的静默过去后,我们的嘴唇相遇了,我的双唇第一次像被烙铁灼热一样。可谁会料到这是我们第一次的亲吻,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亲吻。
不久,他要分配了,而且面向全国。这时,我向焦虑的母亲表示,不管他分配到哪里,我们都不会分开。为了不影响他的毕业分配,同时避免母亲的压力,我们商定暂时不见面。
几星期后,正逢他的生日。我多么想见见他,可又怕“违背”了约定。这天,好多同学上我家来聊天,他突然推门进来,看见满屋的人转身就走,怎么也追不住。几天以后,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信头习惯的昵称伊丽莎白变成了正规的姓名,而且加上了小姐二字,他在信中责备我为什么对他的来电和信件不予答复,信末伤心而又尖刻地说:“既然你那么忙碌,那我就不愿再来打扰了。”天哪,我什么时候接到过他的电话和书信?我急忙奔去给他打电话,可他拒绝来接,听筒渐渐地在我手上滑落。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书信都让妈妈卡住了,因为她害怕他分到外地去,害怕女儿远走高飞。妈妈,你可是害了我呀。可是,由于少女盲目的自尊,我没有想到再给他回封信解释一下。谁知就是这幼稚的赌气,使我们永远分开在银河两岸。时光过去了二十年,我懂得了许多许多的东西,我们都有错,我们又都无错,只怪我们当时太年轻。
电车启动了,我又一次回头透过泪幕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苍老,昔日英俊的额上已添了许多皱纹。再见了,我心中的“达西”。祝你幸福!
心灵感悟
再见了,我心中的“达西”。
春天最深切的怀念——悼世君
文/迟子建
2002年5月3日,是我经历的所有春天中最残酷、黑暗、绝情的一个日子。那天下午,我得知了爱人在奔赴塔河途中突遭车祸的噩耗,这对我来讲真的是晴天霹雳!事情已经发生半个月了,可我现在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世君还会醒来,还会打开家门,轻轻地走进来,微笑着对我说:“老婆,做的什么好饭?”
世君在哈尔滨开完省第九次党代会后正赶上“五一”长假,而我也从西安做完陕西卫视的《开坛》文化访谈节目赶回哈尔滨。大兴安岭一旦进入防火期,就像战士处于临战状态一样充满了紧张感。他惦记着塔河县的防火工作,不停地打电话向县里和山上各林场的领导询问防火情况。当他得知那一段虽然气温低,但风比较大之后,就对我说:“我只能陪你过个‘五一’,2号我就回去。”对他的这种极其认真的工作作风,我早已习惯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很快要到南方参加一个会议,我就会如以往一样陪他回去了。5月1日,哈尔滨天气晴好,我们一同到儿童公园游玩。他开玩笑说:“我们是两个大儿童。”公园里桃花灿烂。他为我拍了一卷照片,在卸卷时,相机出现故障,无法再上第二个卷,弄得我们很扫兴,想拍张合影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对他说:“桃花易落,不在它跟前拍合影也好。”我哪里知道,桃花未落,充满朝气的他竟先走了!
我还记得5月2日那个春日融融的上午,我们去铁路局客票代售处买票,被告知当晚的旅游T475次快车的软硬卧票已售完,有5月3日的。我当时格外高兴,对他说:“你看火车都帮我留你,我这几天心脏又不太好,你明天走吧。”他犹豫一下,问了一下当日下午由哈尔滨开往图里河的慢车票,售票员说慢车票有,他当即要买,被我制止了,我说:“你何苦坐慢车回去,再多陪我待一天吧。”我还跟他开玩笑说:“我是属龙的,我向着塔河方向吹一口气,那里就会落下一场雨,你不用担心会有火灾。”没有买到票,我们就一同去新华书店,为他女儿买高考复习资料。从书店出来,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他又一次提出要回塔河,说是在家的领导少,他放心不下。我只能快快不乐地跟他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午后两点多的慢车票。车票订了下来,我们赶紧打车回家,我做了两个菜,他还兴致勃勃地跟我喝了一杯红酒,然后从房间提着他的旅行包走向门口。他每次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总要拥抱我一下。他说:“真对不起,把你一个人扔在家了。”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在你的生活中总是位居第三,第一是工作,第二是女儿,第三才是我。”他笑着辩解说:“哪能呢。”我说:“怎么不是,你上了火车后仔细反省反省,是不是这样?”我看着他下了楼,关上门后,心里有种很空的感觉,便又跑到阳台像是有某种预感似的还想再看他一眼。当我看他走出了楼梯口,便喊了一声:“小黄——”他听到了,站住,回头向我招了招手,笑着走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笑,那么地明媚和柔情;这是他对我最后的招手,那么地亲切,又那么地绝情!到达加格达奇后,他在5月3日早晨去医院看望了一下因生眼疾而住院的女儿,就匆匆乘车赶赴塔河。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我还打通了他的手机,他对我说正行进在塔源到新林的途中,他嘱咐我中午做点好吃的,我则对他说你们就在新林吃午饭吧。这是我们最后的通话,我还能回忆起他略显疲惫的声音,谁料也就是十几分钟以后,他撒手人寰了。
赵琳大姐和张振华书记专程陪我登上由哈尔滨开往加格达奇的火车后,我不停地打电话询问正护送世君由新林返加格达奇的弟弟,我说:“你仔细看着他,没准奇迹会发生,他会苏醒过来。”弟弟每次接到电话总要哽咽地对我说:“二姐,他真的没气了,面对现实吧。”我一直心存一线渴望,我想他是一个正直、善良、有才学的人,他才四十四岁,老天不会对他如此不公吧?
5月4日一下火车,我就要求去太平房看望他。到了那里,我请求所有的人都离开,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大家劝阻了一番,见我一再坚持,就答应了。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凉,他的面貌完好无损,甚至连擦伤的痕迹都没有,根本不像经历过惨烈车祸的人,他怎么就不能再召唤我一声了呢?!苍天啊!我对他说:“世君,你后悔不后悔呀,你太认真了,你要是再多陪我一天,会有这样的事么?你走了,你的位置还会有人抢着来坐,你把我抛下来,谁来管我呢?”我是个克制力很强的人,但那一时刻我失声痛哭了!
回到北山宾馆,我想起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就请求赵琳大姐午后再陪我去一次。赵琳大姐说,他已经死二十几个小时了,再为他合上眼睛是不可能了。可我坚信我能让他安详地走。第二次来到太平房时,世君的二哥对我说:“专业的整容师已经给揉过眼睛了,只能这样了。”我没有说什么,走到世君面前,用手轻轻抚摩他冰凉的额头和眼睛,跟他说了许多温暖亲切的话,就像哄一个孩子似的,他果然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睛!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震惊和动容!当我的手离开他的眼睛时,感觉他的睫毛在微微眨动,似乎是与我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