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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补遗·诗三十九首

“喜晴赴田中”

自愁雨破西岭出,只看水缘南涧生。青天忽从树杪见,白日渐向谷中明。豳公涤场不可失,陶令负禾须自行。归时小亦满,固有阿连相伴倾。〈《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一〉

“少年”

不覆论心与少年,世间情伪久茫然。朱门如市方招客,独守残经自可怜。〈同上卷二〉

“上杜相三首”

天扶昌代得忠良,坐以材谋镇庙堂。万里声名开学校,四方根本劝农桑。从容贤路通江海,慷慨公心贯雪霜。谦让黑辕归太早,空令终古爱余芳。翊戴唐虞旦暮中,忽将符节抚山东。忆归慷慨无私计,抗疏频烦有古风。世路一人知进退,士林当日计穷通。寿觞须祝年年喜,旧德华夷望更隆。转觉忧余好尚孤,较量唯合老葭蒲。圣贤可是随时拙,正直由来济世迂。生事有亲甘钓筑,客情无力买山湖。天边愁绝伤离苦,台象空看照宋都。〈同上卷三〉

“寄王荆公介甫”

数病门稀出,常贫客少过。经纶知龃龉,耕钓亦蹉跎。两事艰难极,孤心感慨多。素交千里远,谁听此时歌?

“送王补之归南城”

瘦马君将去,清樽我谩开。眼看新雨露,身带旧尘埃。但喜丹心在,休惊白发催。穷通莫须问,功业有时来。

“和酬王平甫道中见寄”

安危魁柄倚谁操,敛笏千官拱赭袍。能有本根持国论,岂须毫发间戎韬。征求藉藉人多困,羁旅皇皇我亦劳。扌西宿与君何计得,半生飘荡似风毛。

“读孟子”

千载士椎无比拟,一编吾喜窃窥观。苟非此道知音少,安有兹人得志难。机巧满朝论势利,疮痍连室叹饥寒。先生自是齐梁客,谁祚商岩渭水看?

“圣贤”

圣贤性分良难并,好恶情怀岂得同?荀子书犹非孟子,召公心未悦周公。况令树立追高远,而使裁量属ウ蒙。举世不知何足怪,力行无顾是豪雄。

“寄晋州孙学士”

风标闲淡易为安,晋陕应忘道路难。学似海收天下水,性如桂奈月中寒。素心已向新书见,大法常留后世看。自送西舟江上别,孤怀经岁未能宽。

“送戚郎中”

一心清淡本如秋,何必锱铢较两州。身向宦名虽黾勉,性于人事岂雕锼。但思簿领忙时俗,便觉溪山静处优。荔子满盘宁易得,与谁频宴岭边楼?

“李供奉”

一身得禄从孤客,千里还丧获旧林。〈李数世为客于此,至君能以忄见丧南归以葬。〉清节萧条妻子计,白头敦笃弟兄心。能抛印授高应少,自筑丘坟达更深。我与往来无力荐,褒传唯有北窗吟。

“寄孙正之二首”

两人怀抱喜相投,初得青山一日游。已听高文吟太古,更开昏眼洗清流。共寻素壁题皆遍,欲去红桥钓始休。回首至今嘉兴在,梦魂犹拟奉觥筹。隐似龙蛇应有待,清□冰雪更无双。志留世外虽遗俗,文落人间或过江。峻节但期终老学,健诗犹愧一时降。风骚近亦思强伴,恨未高吟共北窗。

“依韵和酬提刑都官寒食阻风见寄”

画舡齐泊倚青山,正值春风阻往还。江作鼓鼙声浩渺,树为城障绿回环。幽花婀娜偏当眼,啼鸟交加亦解颜。使者文章工不浅,尽将模写寄柴关。

“杜鹃”

杜鹃花上杜鹃啼,自有归心似见机。人各有求难意合,何须勤苦劝人归?

“雨中”

愁烟苦雨今朝是,小屋深扉野性怜。偶似鲁连能肆志,肯如刘备耻求田。贫谙亲友难过饮,病笑诗书可枕眠。欲会此心何自适?平生消长任陶甄。

“题祝道士房”

悠悠行处是风波,万事万惊久琢磨。心逐世情知龃龉,身求闲伴恐蹉跎。功名自古时应少,山水输君乐最多。争得有田收迹去,比中文酒数经过。

“题宝月大师法喜堂”

谁能怀抱信分明,扰扰相欺是世情。只有陋儒夸势利,几曾高位功名〈原脱一字〉。欲将志义期千载,只合溪山过一生。君向此堂应笑我,病身南北正营营。

“题关都官宅”

麻衣少壮干时去,朱绂康强得老归。身世自如天下少,利名难退古来稀。更无俗事侵方寸,只与闲人话翠微。科第诸郎同日显,高门当代有光辉。

“题修广房”

世情衮衮利名间,子有高情独闭关。万事长年抛似梦,一堂终日静于山。幽花得地无妍丑,好鸟窥人自往还。药棋枰俱我好,几时能共此中闲?

“田中作”

傍人应总笑为生,病体朝朝踏雨行。红饭白菹妻具饷,青夹水自催耕。止知索寞箪瓢计,岂论喧哗内素名。胜事山风吹木石,暂如韶夏管弦声。

“寄人”

懒听诗书散满床,鬓须垂白坐茅堂。溪山入手何时见,尘土劳心继日忙。气味向人卑可耻,风波随处险难当。羡君出处由胸臆,安稳将家水石傍。

“首夏”

乱崖蒸润滴嵯峨,苒苒生云雨意多。已爱破山泉漱玉,更怜垂垅麦翻波。妖红落后新篁出,老绿浓时野鸟过。还与北窗添睡思,尽抛尘上养天和。

“雹”

穷谷结时雷已动,荒台看处雪犹埋。崩腾沙雳乘风下,宛转珠玑压雨来。已激山声如骇浪,更回天色似寒灰。何繇得见晴辉上,愁放昏昏睡眼开。

“初冬道中”

潦退蛟螭不可逃,溪潭清澈见秋毫。欲霜日射西山赤,渐冷天腾北极高。秀色更浓唯竹柏,孤根先动是蓬蒿。感时一抚青萍叹,马踏西风气自豪。

“留山中诸君子见访”

茅舍开扉胜事稠,况携佳客此中游。妖红落后坚松在,南涧清时野潦收。林带寒烟如水合,山含晴日似尘浮。不嫌淡薄幽人趣,欲进藜羹更少留。

“丰年有高廪”

盛德临昭旦,多祥获有年。嘉禾登羡溢,高廪积连延。田入丰维亿,仓收富且千。梦鱼谐素兆,如栉比前篇。瑞贶神之与,休明颂所传。粢盛繇此备,清庙荐恭虔。

“将行陪贰车观灯”

行歌红粉满城欢,犹作常时五马看。忽忆使君身是客,一时挥泪逐金鞍。

“赴齐州”

淮南蒙召鬓毛斑,乞得东秦慰病颜。晓整轻鞍汶阳北,却冲微雨看青山。〈以上清厉鹗《宋诗纪事》卷二引宋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

“恩藏主送古梅求诗”

折得前村雪里枝,殷勤来聘老夫诗。请公静看横斜影,便是当年一字师。〈《永乐大典》卷二八〇八〉

“饯神”

击牲酾酒荐明蠲,果装香婢仆专。拣米作糜分糁碗,折专为箸插芳筵。儿惊庖下添熏肉,神笑人间用纸钱。巫祝谓知来岁事,交杯犹有暂时权。〈同上书卷二九五二〉

“千丈岩瀑布”

玉虬垂处雪花翻,四季雷声六月寒。凭槛未穷千丈势,请从岩下举头看。〈清黄宗羲《四明山志》卷一〉

“疏山”

一见云山病眼清,野僧勤动水边迎。苍松翠竹东南道,乱石峰前踏月行。〈《康熙抚州府志》卷三十五〉

“石门”

细草疏云一径凉,纵吟闲望兴何长。僧关入竹行随意,野茹持钱得满筐。江腹远吞千壑翠,峡门高控两崖苍。乘秋更欲西山雨,一洗郊原晚稻香。

“清风阁诗〈即清风门”

百级危梯屈曲成,栏干朱碧半空横。天垂远水秋容静,雪压群山霁色明。海燕力穷飞不到,郊园阴合坐犹清。风前有客须留醉,莫放归时月满城。

“薛老亭晚归”

终日行山不出城,城中山势与云平。万家市井鱼盐合,千里川原彩错明。座上潮风醒酒力,晚来岩雾盖钟声。归时休得燃官烛,在处林灯夹道迎。〈郭柏苍撰《光绪乌石山志》卷二〉

“诗一首〈标题无考〉”

食肉遗马肝,未为不知味。食鱼必河豚,此理果何谓。非鳞亦非介,芒刺皮如猬。见形固可憎,况复论肠胃。〈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二二四〉

词一首

“赏南枝”

暮冬天地闭,正柔木冻折,瑞雪飘飞。对景见南山,岭梅露、几点清雅容姿。丹染萼、玉缀枝。又岂是一阳有私。大抵是、化工独许,使占却先时。霜威莫苦凌持。此花根性,想群卉争知。贵用在和羹,三春里、不管绿是红非。攀赏处、宜酒卮。醉嗅、幽香更奇。倚阑干、仗何人去,嘱羌管休吹。〈唐圭璋编《全宋词》。此词原见《梅苑》卷一。〉

补遗杂文七篇

“杂文七篇”

“号令辨”

令必行,则民信上而尊其令,令二三则反此。天下之所以归其上者,以令行也。今也,朝与一事焉,暮或夺之,暮夺一事焉,或不越宿而与之。二三孰甚焉?使民亦所从而守之耶?又不务实也,故令发于朝,出于市,布于野,民则曰:“非必行也,非可信也。”脱然去之而莫顾,已而果不行不信也。是不独道民二也,又滋之使易其上也。所以使民能一其归者几何?其不损焉,行之乎久,得无失执重以召败耶,然则如之何?曰:要之议于朝也,稽其本末,审其利害,为可久之意焉,如斯而已,可也。〈《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四〉

“时俗辨”

时之人,非皆不知事之本末、势之治乱也,然而举天下之务者,惟利而已。凶年野无其青草而租赋取盈也,徙人杀人以锢山泽之货,与税与酒而犹曰不严也。民之馑而死者相比,而不肯发义仓一粒,虽发常平之仓,斗不五十则六十其价也,强之输绢而曰和买,不更其价而曰折发,变纤悉之财皆计而争之,如此者以为利上也,无贵贱,无智愚,拘拘然穷身力而行之,犹恐不暨焉。曰复流亡,曰弛岁敛,曰劝耕殖,曰兴水利,如此者皆益民也,虽诏书丁宁,皆使其文而已,莫有一缀一心者焉,况穷身力而行之也?此非其性工于利上而专于疾民也,以利者有司之所甚急,民者有司所甚忽也。成俗几百年,所以百姓未厚而仁政未兴也。为时之计者,安得不损天下之浮费而下求其利之术焉?既然矣,则官者庶几忧其本、爱其民,百姓可厚而仁政可举也,先王之所以为天下者,归然而已矣。或曰:费不可损也已。而曰:布冠弋绨,丁时之匮也,有安之者,所以致足也,况其过于彼者乎?推是以在己也,至于他费,有不可损邪?

“论贫”

古者有常农无常兵,今也有常兵无常农,兵日以愈蕃,农日以愈贫,治之所以未孚者以此也。举天下之地连千亩而不耕者何数?举天下之民投为兵者相望焉。莫若始今募兵者比而田,因弛旧兵也。或曰:何谓也?旧兵之享利也多,而病于政甚矣。惠养戒驭少不至焉,辄怨且戾不可止;不持一物而从出入,往往有怠色;以之值敌焉,则惧而溃;使之田与,废之不可也。识其敝之所以然且存之,害不有大于此者耶?莫若择旷田,募今投而为兵者伍而耕,暇而隶武,递入而卫,旧兵之耗也勿完焉?如斯而已矣。井甸田车之制未可复也,宜于今者非此欤?谋于庙,行于天下,不先此,吾不识其能为治也已。〈《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五〉

“书虏事”

妾之移人,自至也者,人弗自知其身之至也。如知之,古今岂有败哉?予尝悲汉高帝之英伟绝特,光武之仁明,而至于爱恶于其子。以及魏武,忮险绝世,其心非复人也,至其且终,眷眷于所昵,与小夫懦竖无异。此二谊主、一暴臣,皆非常之人也,及蔽之来,虽英伟之量、仁明之器、忮险之性皆不能免,况中材乎?故曰:妾女之移人自至也。自至也者,人弗自知其身之至也,非信哉?及观向之书虏事,则又知虏之陆梁,暴恣而蔽于帷帐之间,不能自知,死之日卒大乱其国,然后知妾女之祸,非特甚于中国也。吁,可畏哉!吁,可畏哉!

“书与客言”

居十日,求文于某者四人,义不克与也。客至曰:“盍与之?不然,子其戒,毁且至矣。”应之曰:“与非义,吾不敢违义也。虽然,君子者未尝不戒也,毁何患?”“吾闻君子之不志于毁誉也久矣,其何以应之?”曰:“君子之于道德,力行不倦而已矣,内顾不愧而已矣。誉,恶乎喜而慕;毁,恶乎惧而避。古之人如吕尚者,观其成功,其道德可知也。方其渭水于渔,自修于己而已耳,天下之不己知无以为也。盖尝穷困且老矣,及周之逢,而天下乃克知其懿。由是观之,其自守如何也?力行不倦而已矣,内顾不愧而已矣,其不志于毁誉也,以此。”曰:“彼自守其如是也,孔孟何以不如彼?”应之曰:“子以孔孟之汲汲于行其道为其自守欤?孔子拒王孙贾,而孟子亦不枉尺以直寻,夫不自守乎哉?君子者未尝不自守也。”“然则彼何以不汲汲于行其道也?”应之曰:“彼有文王以为之归也,何汲汲哉?卒武王之相而东也,非汲汲哉,惟其时而已矣。”“然则士奚师?”“师孔孟与,彼之自守而为其所汲汲可;师所汲汲而不为孔孟与,彼之自守其可哉?”客曰:“然。盍书之?”遂书。

“书唐欧阳詹集”

韩愈作《欧阳生詹哀辞》,其序曰:“读其书,知其于仁孝最隆也。”余观其《出门》、《怀归》等赋,思曰:愈之所称,岂谓此耶?又观其《陶器铭》、《驽骥》诗等,则悲生之志焉。至《栈道铭》,观其铸金蒸云之谕,至《珍详论》,观其反复风谕,则又知生之尤魁怪于文,而其材果奇也。最后观其《自明诚论》,卒曰:“知之者知之。”知之者知之,知生于此甚自负。其说三四,观之而其说皆不出于旧。生卒无己见者,不知生于此何其自大也。

则又思余舅氏吴君,尝论斥生之所谓“尹喜自明诚而长生,公孙弘自明诚而为卿,张子房自明诚而辅刘,公孙鞅自明诚而佐嬴”之者为非,是明诚之非为长生、为卿,非尹喜、公孙、子房、商君之所能至,其理较然,舅氏之论无疑矣。此于生为一失,于舅氏非其意,所极也与。生材高下如何,故不可知,其可知者,舅氏之从事于明诚,可谓知所守矣。其不溺而趋于为长生、为卿、为子房之谲、商君之刻薄可必也,则其材亦诚卓然可畏者也。惜乎死矣,不得见其施之于行事,而其论与其集今皆亡,使其有补于生与,后世者独余知之,而世不得尽知也。故书于生集之末,以见其意焉。

舅氏临川人,讳辶向,字明远,死时年三十四。

“讲周礼疏”

《周礼》之书于汉最晚出,刘歆以为圣人之迹,世亦皆以为然。然其有难合者,则自汉之学士往往疑之。余观其大法,成天之下务者,不能改也,非出于圣人,岂能如是哉?而班固称孟子之言,以谓周衰,诸侯恶其害己,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至余考于《书》之《武成》,与《孟子》所称周之爵禄之法,则皆与今《周礼》异,岂其亦有所损益者邪?又观其反复其文,至数万余言,上下亦已广矣。其中或一事散于数篇,一篇散于数职,而用意之密若答符然,其思虑岂不诚深矣哉?其书如此,注义又数十万言,非深考而精通者,不得其终始之详,数制之要,则未可以传之人,而学者不得人之传,则亦未可以进于此。南城王君补之,于此书深考而精通者也。今岁之冬,可以群居,余欲共过此,而与州之君子者相从听其口讲,观其指画,以释所未寤,不识其可乎?苟不以为否者,各著其名氏焉。

杂说六篇

“说学”

古者乡党学校少长为序,以州处,其有司所施用十有二教,举用六德六行六艺,节用五礼六乐,纠用八刑,论用其乡之老,其体惟以化民成俗为教之意。故其士之入朝、在乡、居家皆有法度而不为非,所以励世而育材也。周之所以垂七八百年而治为称首者用此。

自乡党之制废不行,学校虽存者亦非古。故其处无长少,施无十有二教,举无六德行艺,节无礼乐,纠无八刑,论无其乡之老,惟课试文字之习否以为务,其体未尝志于化民成俗,故其士之入朝、在乡、居家皆无法度,而为亦无所不至,求其所以励世而育材可乎?

今议者曰:宜郡立学校,使天下士师弟子为位以居学。曰:讲古传业亦周之盛也,予独以谓教之之意不如古,虽设学无益也。噫!古之制不必尽用也,其意不可改也,故原古之事以存之,庶夫有通治乱者能用之。〈《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七〉

“说官”

古者命官各因其材,而致于久也,则必总核而升绌之,所以适于治之要也。帝王之法皆然,而尤详于舜。舜之分任九官,其人皆禹、稷、皋陶仁智大人也。然而即知水土,必以为司空,不以为虞;知五教,必以为司徒,不以为士师,以有宜也。三年一考绩,九年一绌陟。水土不治责司空,蛮夷奸究不禁责士师,以有守也。其法之大较,鲧一以不胜任而殛死焉,盖明其材,分付责任,久其岁时,严其诛赏也如此。故百官各尽其能,务治其业而以赴功,则舜无为已。

后世不然,自公卿大夫至于百执事,每一官之门卦,则有司诎指计资之先后而升之,不然则择其或有执重、或得人间之誉者而升之。升之者一涂人之材,而偏历群有司之任,未尝计其能否、优劣、宜不宜也,用人之敝至不精于大臣,况其他耶?此苟全其私而忘其所以公进贤退不肖之弊也,深戾所谓各因其材也。而当迁者概以三岁为限断,少者再岁、一岁,甚者不穷月盈时而迁耳,非可以至夫三年、九年,屡考而又绌陟也。即天下迁举,每岁得失可责吏部乎?天下钱谷,每岁登耗可责度支乎?自公卿大夫至于州县吏,莫非居其位而不任其责者也。万事之众,王者独治而已。而吏之输钱赎罪,或免于位,或徙或诛者,一切触法耳,非为不胜任也。是一皆违古,进之不循其材,用之不久其时,侵其职而忘其责,故百官之于万务也,皆怠而忽,为国或百年,上之事繁且勤,而不足以致治也。噫!何久而不思变也,曰:如之何而可?曰:求庶于古而变之。

“说宫”

室堂奥备然后为宫。宫,贤有力者之所有也。若乃为之,则非贤有力者之所能也。故有材木于此,虽累千万,必待匠人焉。尔匠人之为之也,广轮高下、横邪曲直,一板以上皆有法也。巧既发于心,绳墨刀尺皆应于手,其成也必善。巧既夺于心,绳墨刀尺皆戾于手,且以高者为库,直者为钩也,其卒可以成自善乎?有若公输在,肯舍法度而利之乎?不肯,则将得拙工,而嗜利者从之,为之穷岁月,耗材与力,至竭而已耳。

今夫天下之为公也,人主之所安而有也,州县有司之为室堂隅奥也,万机之为材木也,人主之所不能自治也,其势必付之人。付之而当且颛,则辑矣。付之而当否未前定,又一一束缚之,其异于戾匠人也亡矣。有圣且贤,肯枉道而就之乎?不肯,则易而他使。使圣且贤则犹是也,又易而他使,则得庸者邪者而从之与之,日夜力为之,至尽败万事而已耳。秦之亡其宫也,以此。

“说内治”

古者公侯卿大夫士,非惟外行淑也,盖亦有闺门之助焉。考《诗》之二南,言后夫人之事,明妇人之于夫也,不独主酒食、奉巾栉而已,固实有以辅佐之也。先王之制,闺门之内,姆保师傅,车服玉,升降进退,起居奉养,皆有条法。妇人少习而长安焉,故是身正家莫有过也。

近世不然,妇人自居室家,已相与矜车服,耀首饰,辈聚欢言以侈靡,悍妒大故,负力阀贵者,未成人而嫁娶,既嫁则悖于行而胜于色,使男事女,夫屈于妇,不顾舅姑之养,不相悦则犯而相直,其良人未尝能以责妇,又不能不反望其亲者,几少矣。其于舅姑然尔,而况于夫之昆弟、相与为等夷者乎?有祀祭、宾客之礼,不自为具,而使人为之。浣濯之服,蚕桑之务,古天子后礼安而常行者也,而今之庶人孽妾羞言之。姆保师傅、佩玉仪节、采苹蘩、贽枣之事,则族而笑曰:“我岂能是?是非我宜也。”一切悖礼,相趋于骄骜淫僻而已,求其所以辅佐夫,可乎?

噫!古士庶人之妻,知秉礼义,服训导,而今王公大人之匹反不能,可怪也。剪缕之不工,刻画之不善,则耻而学焉;至大伦大法之不修,则间然安之,吾未见其可也。古语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阃内。岂非风俗之厚薄,人道之邪正,寿夭之原系于此欤?其可以忽然流恣而不返欤?曰:如之何而可返?曰:放今之敝,考古之制,而先之于公卿大夫之家,兹可也。《易》曰:正家而天下定。吾说岂疏乎?〈《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八〉

“说遇下”

王者之贵,普天之下,其义莫不为臣妾,尊至极也。然而三公也进见,在舆为下御,坐即起。其于诸侯,曰伯父伯舅而不名也。至于群臣,皆变容色,正冠服而俟之。其于进退疾病死丧之事,虽小未尝不勤,义至厚而恩至亡量也。非徒用其礼而已,乃所以推其情而见于下也。上下之情交,则治道之所由出也。

近世自王公大臣之进见,皆俯首侧身,屏息以听仪相者疾呼姓名敕进,使拜舞已,则立而侍。设有宴享,则郎中以降皆坐于庑下,与工祝为等仵,王者遇之,体貌颜色未尝为之变也,而曾起且下,又不名乎。其于进退疾病死丧,未尝皆备其礼也。自公卿莫能得其从容,而况于疏远之臣庶乎?上下之情间然可知矣。至有罪故,则又困辱而刑之。此所以使偷安幸进之利深,无节自薄之俗胜,百官之于上,苟若而已,能无因败而利之者邪?国家之治最甚已,可无变欤?

“说夷”

夷狄负其险力蕃鸷也,辄引而窥中国。议者曰:不蚤痛剪其株,浸淫至此不禁也。或者又曰:有数。夫壤之有蚁也,与木之有蠹也,与肉之有虫与人体肤之有疾也,是岂不以先有败而生耶?推而观之,则凡孽之生,皆以物先有败也,而独夷狄为病非中国之先有败耶?故凡孽之生,则物滋不善,夷狄之病攻而中国亦益不宁。或曰不蚤杀,或曰有数,是皆妄,吾独以敝生于不自治尔。天下之敝,常生于不自治。既而岂不思复治之?诚尚有可治之时,即能修其政令,择材而任职,使百姓乐于为上用,则彼岂独不识也?之无间可窥乎,然而且肯妄寇犯以触死乎?《诗》、《书》以来可质也,未有内自治而夷狄汩之者也,其汩于夷狄者,率不自治者也。善也,严尤之论之也。不自治而至乎御者,其有上策乎?

杂议十篇

“太学”

郡立刺史,所以主其治也。郡之不治,刺史之过也。黜一刺史、立一刺史而已矣,夫岂遂污其郡哉?邑有县令,亦所以主其治也。邑不治,县令之过也。黜一县令、立一县令而已矣,岂遂污其邑哉?今有人曰,郡不治则污其郡,邑不治则污其邑,则以为狂惑之人也。

今夫太学之设,何以异于是?天子立太学,立官以掌之,立师以教之,所以兴教化也,所以出礼乐,所以萃贤材也,所以养俊髦也。俊髦不能养,贤材不能萃,礼乐不能出,教化不能兴,则官师之过也。当黜其为官而屏其为师者,而别置其能官能师,则岂遂隳其学哉?向者国家兴学校自京师始,天下之人倾耳而听,竦目而视,其皆以为三代之治复起于今日,而今日之治复为于三代也。既而官师非其人,措置非其宜,怨谤并起而天下窃笑,其实皆官师之过也。黜一官师、立一官师可矣,而议者皆以为太学之过,官师未出而太学废。呜呼!太学何过哉?

今愚愿立一官师,使恢其职,以恢大其业,而无罪太学,前所谓养俊髦、萃贤材、出教化、兴礼乐无所不可者。若不度其本,不推其源,案而责之曰:此学之过,废之而已矣。是刺史不治而污其郡,县令不治而污其邑也。治天下者当为如何?〈《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九〉

“议茶”

农桑贡赋,王道之本也;管榷杂税,王道之末也。善为国者,重其本而轻其末,不善为国者反是。由尧舜至文武皆重其本者也。由秦汉至隋唐,重其本故薄征轻敛,而天下有仁义之俗焉;重其末故急徭横赋,而县官遂兴管榷之利焉。管榷之利,茶其首也。当汉武之时,其食国用皆不足,虽群臣献策,尽笼天下之货,然茗Η之利犹不之取,历代议者亦未尝一言及之。至唐永泰中,天下耗竭,莫或为计,乃有赵赞首陈税之策。贞元之后,又兼张滂之谋,虽权宜立制,功不合于古,然亦未至于榷也。逮乎文宗,当李训辅之,恣为诡说以惑其听,内则协郑注奸邪之议,外则资王涯刻暴之苦,始立使号以榷茶为名。茶之有榷,自此始也。于时新令一出,所暴虐者甚众,以是故身伏大诛。尔后贤臣继世,一兴一废,或以惨急而行之,或以仁慈而议之。如裴休者,则欲去榷复税以十二之法;如令狐楚者,则欲通商惠众,以增上下之便。虽深究利害各极当时之宜,然行之一朝,流弊千载。

我国家勃兴昌运,抚有方国,四圣接武,泽流生民。所先者仁义之化也,所行者礼乐之教也,所敦者农桑之业也,所后者管榷之利也。然卒所以资国用而足兵食者,唯货一扃尤为剧大。自曩岁群臣定议随土宜而制之,或禁其私鬻以充郡县之课,或通商人以泄县官之利,各任其俗,成乎便宜。

以今观之,则禁者诚非,而通者诚是也。何则?茗者山林之所产也,山林者人力之所营也。所营者博,则所生者众。所生者众,则所赋者余。所赋者余,则常生之业毕出于是矣。今乃申严号令,窒其私鬻之路,欲使民利一归于公,虽敛之计诚得其术,曾不知敝生于下而抵冒之狱阗然而起矣。及其不胜也,然后从而加之,民或至死亡而不惧令,或至峻烈而无益,久不易则无乃伤仁慈之政乎?而又上之而急,继以千艘,一岁之庸,动逾百倍,伤财暴众,无大于此,故曰禁者诚非也。今若普治天下,均其常法,上则蓄之以大扃,下则通之于商人。其直也,就中都而入之;其茗也,由外郡而与之。俾夫周旋海内,自受其益,所过关市,则悉增其税,所至郡国,则悉弛其禁。大可以减县官每岁之用,小可以息生民抵冒之狱,此谋一立,万世利之。故曰通者诚是也。二者之论,期于一择。

“议酒”

榷酤之兴久矣,桑羊建白之,武帝力行之,千秋奏罢之,新莽重立之,绝于魏,起于陈,盛于唐,大备于当今之世,其源益深,其本益固,其所害者多,所利者寡。虽有非常之智,弗能去其害也;虽有不世之略,弗能益其利也。盗滥日益起,争夺日益繁,狱讼日益长,刑辟日益峻。非酌以便宜而建以中道,则淳厚之化其何以致哉?昔武帝之世,骋志四夷,兵资国用皆所不赡,则置之者乃其榷也。孝昭之世,海内休息,务以仁政,绥怀于民,则废之者亦其宜矣。虽新莽诡制,强复其法,然历东汉魏晋,数百年间而弗复用焉。及陈氏膺统,文帝当御,始下诏令恢而袭之。至于有唐,厥制渐备,或定其酤之税,或别为三等之目,可否相半,损益相兼,行于一时,稍得其便。厥后京都免榷,以优乎大众之聚,五州榷曲,以当乎鬻卖之利,随所利害,以为定法。载在前史,灼有明验。我宋绍位,有三制焉。王城之中,则征其ろ而不征其市;闽蜀之地,则取其税而不禁其私;四方郡国,则各有常榷。军旅之饷,非是不能给也;帑藏之实,非是不能充也;岁时之课,非是不能足也;差茗之扃,非是不能并也,其名虽异而其课则同,其法则三而其利则一。课既同,利既一,则天下之制可以尽一矣。然朝廷所以不一者,盖将优遐迩之徼而重畿内之民。诚深利矣,孰若兼四海而利之?且盗滥争夺,天下之公患也;狱讼刑辟,天下之大殃也。今使王城之中则亡其公患,闽蜀之地则弃其大殃,其余郡国则兼殃患而有之。呜呼!亦仁者之所非也。

愚以谓京都之内则宜遵旧常之法;天下郡国则宜通闽蜀之制。无损于课而课以之集,不烦于刑而刑以之省。可以导仁政,可以消争心。前所谓酌其便宜而建以中道者,莫大于此。

“财用”

荀卿言富国之道曰节用裕民而善藏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所谓裕民者,取之有制,使之优厚之谓也;所谓节用者,使之出入有度,足以相掩之谓也。善哉!荀卿言富国而先及民者,知本欤!比咸平、景德虽有北警之役,而国用民力上下交足者,其是道哉?今日无向者之警役,而藏于国者或寡,赋于民者或多。何哉?且节用经制、百官谨职皆如向之时,胡为国用民力不加焉?是亦天时之水旱,兵食之多冗,管榷之未通。姑当乘丰而储备,利商而通货,练兵而去冗。昔尧汤水旱而民无捐瘠者,备先具也。唐大历后,国费能给者,刘晏辈利商转货也。兵贵精,昔曹公以五千敌众万,故冗食可省也。如是,其民赋少省,国用少充,庶几民裕国足如荀卿之言也。

“兵乘一”

可以均天下之土地而定军赋之法,唯井田为最备。其法之可见,唯周为最著。《周官》:王畿千里,天子正位于其内,而卿遂分治于其外。必以土均之法稽其人民,故小司徒以九地之别,为其三等任人之制。凡役之起,则家无过于一人,而其余为羡。故六卿六遂之中,有正卒、有羡卒五等。建国之制虽殊,而出军之数固不易于是也。盖天子六军,而成国半之。若鲁者有因周之成国,宜有三军者也。然僖公之颂曰“公车千乘”,又曰“公徒三万”,夫其徒三万者,固合于三军之制矣,其车千乘者,兵车一为卒七十五人,千乘常七万五千人,此六军之制也,鲁安得而有之?故明策以访于学者。夫鲁虽侯国,而出军之法不殊于畿内,故其三郊三遂之中,亦有正卒,有羡卒。颂之称曰“公车千乘”者,兼其正卒、羡卒之数而言之也。又曰“公徒三万”者,举其正卒之成数而言之也。僖公能复先君之土宇,而其车徒之盛如此,故颂者尽之,非兵赋之异也。

“议钱上”

夫制世御俗非一谋可尽也,便民益国非一术可该也。是以圣人在上,随轻重而御之。民所重则御之以轻,民所轻则御之以重。有刀布之法,有币帛之制。刀布者,货之流也;币帛者,货之源也。流非源不蓄,源非流不行。二者循环,迭相为救,此圣人有国御天下之大柄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王。文王已前德之盛者也,故其道虽立而其迹不传。

逮乎武王建祚,师望佐业,外则通三币之货,内则制九府之常,或名之刀,或名之布,或名之泉。刀者取其利也,布者取其散也,泉者取其流也,流则天下之用足,散则天下之财阜,利则天下之民和。民和而后廉取兴,财阜而后礼义浃,用足然后德化被。管子用之,所以辅桓公而成开塞之术也。周景变之,所以隳祖构而忘小大之法也。缘此而下,废兴不常。西汉以来,其制屡易,陈七福者有焉,述操柄者有焉,锡铜山者有焉,废五铢者有焉,创鹿币者有焉,建三官者有焉。晋宋而后,俗化惭薄,上先其制,下成其私,有风飘水浮之轻,有线环赤郭之异。百名千品,莫可胜述。远近流俗,益用苦之。李唐受命,尽扫其辙,文之以年纪,创之以事宜,规模小大,最为折衷,天下得以从其便,人主得以操其权,较之古先,诚得其术。

我国家铲去伪乱,袭有唐休烈,鼓铸有常职,辇运有常数,盗滥有常禁,出纳有常经,稽其本末可谓详矣。然比岁以来,邦用颇乏。于民也,有困穷耗费之苦;于国也,无丰盈羡给之余。议者纷起,莫从其便。或曰:宜铸为大钱,以加千百之直。或曰:宜兼造铁制,以同闽蜀之法。大可以益国,小可以便民。行于一时,足见其利。铸为迂远之谈,苟简之谋也,非所谓利于经人也。夫久为大钱,则民失其用,用失其用则众易其业,易其业则困匮生而奸滥起矣。兼造铁则国重其禁,重其禁则俗违其便,违其便则抵冒作而刑辟烦矣。且今之刀布有四患焉:蓄而不行,一患也;盗铸日积,二患也;于用甚轻,三患也;岁铸不给,四患也。夫伐山取谷鼓铸,而泉有不行者,兼并聚之也;法令峻烈,甚于水火,而民或盗铸者,薄利诱之也;大小之法,与前无异,而用之甚轻者,异物害之也;宝货之路出于羡余,而岁铸不给者,浮费夺之也。为今之策,不若去四患而立四利。何谓四利?塞兼并一也,严法令二也,禁异物三也,节浮费四也。四利既立,四患可除。当今之宜,莫便于此。〈《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

“议钱下”

问:自古钱法,未有如国家之折衷者。然比年以来,铜产耗竭,鼓铸不能供。欲案其旧法而弗变,则患乎铜之不给;欲铸乎大者以兼乎小者,则患乎民之窃铸也。敢问何行而后可?

对:自古钱法,轻与重,大与小,诚莫如国家之折衷也。然所以制之之术,行之之道,有所未至焉。何以言之?今夫淮浙之间,盗铸盈市而法令不能严,有司不能知,天下之狱,未尝闻梏一铸钱者。故公钱益少而私钱益多,此未至者一也。

海外之郡,如高丽、交趾之国,一器一皿皆铜为之。彼以铜非己地所出,乃多聚奇产无名之货来鬻于中国。中国之人爱其异而贪其宝,争以泉货而市之。彼得泉以归,则铸为铜器以便其俗。故钱日益以少,而民日益以贫,而国家不知禁焉,此未至者二也。

边要之地,宿兵者三世矣;河汾之间,兴师者数年矣。所以充彼之求,足彼之用者,莫先乎泉也。鼓之铸之不绝于时,一至塞下无复返者,此中国之泉所以耗而边民之豪得以聚而积之也。故中国之物其直轻,由于钱寡也;塞下之物其直重,由于钱多也。国家诚能止钱货之运而若谷若帛,募富商巨贾致于塞下,使就取其符于江淮京洛间,或泉或货,杂支以偿之。若此二三岁,而中国之泉不营而自给矣。当今之策,莫此为便,而国家不知行焉,此未至者三也。

夫释老之徒以铜为器,其徒日益广,其器日益增。所增之器,有销钱而铸焉者,有市铜而铸焉者。国家虽有其禁,又宽而不举。以日销之钱而供日增之器,以日耗之铜而给日兴之铸,是何异拔树而附枝乎?今诚能稍严其禁,以为之限,是亦策之一得也,而国家不知行焉,反谓于国体有纤削之谓,此未至者四也。

此四者,泉货之弊根在焉。泉之有此四者,犹水之有四窦,木之有四蠹也。今诚能窒其四窦,拔其四蠹,则不变旧法而泉可足矣。苟四窦未能窒,四蠹未能拔,虽一变其法而为苟且之利,愚恐有损而无益也。且变法者谓铜之耗竭矣,苟为铜之耗竭,则虽以一大者当百小者,然后可行焉。其次则以一大者当五十小者,然后可行焉。其下则以一大者当二十小者,然后可行焉。夫民诱于薄利,虽销一为二,犹且为之,况百十之多乎?使兵在其颈,犹将窃铸而不已也。欲严其禁,则抵冒盈天下;欲宽其禁;则奸滥盈天下。若之何而可为哉?且变法之祸见于前世矣。汉武时改钱法而铸白金,于是吏民盗铸而死者不胜数。王莽之世,又为泉货六品,与贝化龟宝之类参而行之,天下破业而陷刑者相望于道。吴孙权亦铸大钱,为千百之直,上下非便,从而罢之。唐明皇时,从第五之策,铸为三品,法愈严而犯愈多,商农之业皆失其利,有饿而死者,有刑而死者,此皆变法之祸也。今不窒其四窦而拔其四蠹,而欲袭前世已然之祸,愚未知其可也。

“议仓”

世之言治法者,莫不以三代唐虞为之本而两汉隋唐为之末。然三代唐虞之法未必行于今而皆得其便,两汉隋唐之法未必行于今而皆失其利也。故善言治者,不在乎援古高论,在乎当而已矣;善言法者,不在乎超世迈俗,在乎宜而已矣。

夫义仓者不兴于唐虞之世也,不建于三代之君也,不起于两汉之时也,盖始于隋而盛于唐者也。其道以振乏为本,以恤民为先,以博施为法,以乐输为率,以众赖为便,以义和为名。各于其社树之以仓,各令其民入之以谷。设其官守,严其戒令。丰岁则劝课而输之,凶年则发彻而散之。不烦于刑而民乐从,不费于国而民无困。于上有救贫恤饥之政,于下无转沟殒壑之苦。以言其济施,则仁之厚者也;以言其输入,则义之广者也;以言其取与,则和之至者也。其在隋则长孙倡而始之,其在唐则戴胄举而行之。文帝从长孙之计,于是民俗以安,国费以省,邦储以厚,而卒能成大业之治焉。及太宗从戴胄之言,于是和气以洽,仁风以畅,王业以固,而卒能成贞观之风焉。降及天皇,其法始敝,弗以为博施之本而为军国之费,弗以乐输之赋而为征取之科。自是之后,名存而实废矣。由此观之,前世所以恤民而后世所以暴民,明主所以为治而昏主所以为乱者,其义仓之谓乎?

国家革五代之苛,建一王之治,于兹有年矣。租赋之调不为不中也,配敛之科不为不节也,赈恤之政不为不行也,敝滥之源不为不究也。然此岁以来,急于边费,以征以取,浸暴于常。而又有聚敛之臣,贪残之吏,剥下以奉上,刻私而徇公,往往窃前世恤民之法而为当今敛民之调者,累累皆是,则义仓者亦其一端也。夫昔之所谓义仓者,以义为本而行乎赈恤者也,今之所谓义仓者,以义为名而务于诛求者也。昔之义仓,务所以安之;今之义仓,务所以掊之。昔之义仓,则立仓于社,聚谷于众,年丰则取之,民饥则与之,不令而民从,不督而民劝,故曰以义为本而行乎赈恤也;今之义仓,则有仓之号而无仓之制,有义仓之名而无义仓之实,约租之多寡而增其数,计入之丰约而定其籍,年丰则有以取之,民饥则无与振之,故曰义为名而务于诛求者也。诚能复隋唐之法而建其仓,探隋唐之本而行其义,则恤灾弭患、安民泰俗无大于此者。苟不如是而徒立其号,以为征取之术,则不若勿行之愈也。

“废官”

传曰: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明策谓修废官者,如何而为废耶?逸民者,如何而为逸耶?施之于今,修其官者何职?招其人者何方?以考于承学之人。

夫无其官而不补,有其官而不修,皆废官也。无其官而不补,则五官废而五行失其性之类是也;有其官而不修,则乐官不陈诗,国史不明及之类是也。士之术业修、道德备而不见于天下者,此逸民也。伊尹之于莘、太公之于北海是也。修废官则事无不举矣,故曰四方之政行焉;举逸民则人乐为用矣,故曰天下之人归心焉。宜于今者,莫若修先王法度之政而备其官,其责任也明,其绌陟也果。修先王责任之制而兴其贤,使豪杰之士不遗佚于闾巷穷僻之中,如此则任者举汲汲于成天下之务,处者举欣欣于赴天下之用矣。所修者不在一职,所招者不必异礼,而圣人之意得,当今之务适矣。

“黄河”

知今者莫若考古,知古者莫若师经。经者,万世之法也。自教学废而经术不盛行于天下,言理者舍经而各师其意,此后世之患也。

若治水之说亦有焉,昔是之时,水害遍于中国,尧能得禹之材而属任之,禹能知水之性而顺导之,然后水之害熄。其法之可见者,《禹贡》是也。自禹功立而更三代,千有余年无水害。周定王之时,河始徙禹之迹,自此水之为中国害者特河耳。

汉以来言治河者众矣。齐人延年则以谓宜出之匈奴。许商、韩牧则以谓宜复其故道。田、谷永则以谓宜属之天事。关并、贾让则以谓宜弃水冲之地以肆其行,穿溉漕之渠以短其势。王横则以谓宜徙之宽平。王延则以谓宜为堤防。平当则以谓堤防不可以为固。张戎则以谓宜弛灌溉之防,使水得自去。

数说者各异,然未尝知图患者莫若究其原,究原者莫若求之经,求经者莫若《禹贡》之可信,而各率私意,次进其说,故考之而无本,推之而难行,此舍经之害也。

方汉之时,经术虽不盛行于天下,然学经者犹不尽废,而害已然。至今千有余年,言经者益少矣,决事者用私见耳。故明策以谓《禹贡》之学久废,而以访问于学者,此可谓于千载之论中其所大蔽,当今之务明其所大本也。

夫《书》称五行,水曰润下,则就下者水之性也。禹知其然而治之,欲使顺其归。盖地之形,雍州高而兖冀下,故其有事也,始兖冀而终于雍,此高下先后之异也。天下至广,百川至众矣,使小水皆致其力,则功有所不逮而日有所不给也。故治江之道,使之顺则河、潜皆得合而行;治河之道,使之顺则漳、滏皆得附而泄。它水皆然。故用力少而败功多,用日近而见效远。故所谓治其大而小者从之,能知其要者也。曰江、曰淮、曰河、曰济,经渎之所最大而施功之所最多,此其名之尤章章可见者也。计其力则州十有二师,九州当二十七万人,计其日则四年而毕,此用力多少之数也。夫禹之于水,知其地形高下、所治先后,又知其法之要,又能审其名,揆其功,定计于此,然后施功于彼,此所以能去水之败也。

宋兴,百川循道,为败者不过于河,兴国之间防村之决为尤甚。当此之时,劳十万之众,然后复理,天子为赋诗,比《瓠子》之歌。今横胡、商胡再决,自天子大臣谋救讲利害之勤矣,明策访《禹贡》之法于学者,必将要之可行。夫古今之变虽殊然也,形之高下不易,至于明其所治之先后小大与其法之要,而辨其名、审其用人之多少,定计于此,然后施功于彼,则禹之迹有不得尽循,禹之法有不得而改也,在详酌而法之耳。

杂论二篇

“为治论”

夫修先王之法度,而先之以笃好力行之义以成其化,则其体虽大,四海九州虽广,其治不难至也。不先之以笃好力行之义,则虽有良法不能行。不守之以法度之具,则虽有笃好之能,至与两者之皆废。则其体虽小,其去人虽近,有不能集于治者。

或谓:先王之法度去今千有余岁,不可行也。夫修先王之法度,非必服古衣冠,乘车出入,席地而坐,用俎豆之器、俪皮之聘,然后为治也。复农于田,复士于学,复官于职,复兵于耕,复佛老于无,以正民之业,制礼节用以养民之财,修仁义之施以教民之俗,先王之法度,大者不过乎此。而因今之器,顺今之变以行之,归之乎不失其所为之本,不务其末而已,时之相去虽万岁可行也。

楚汉陈隋之际,天下争于战攻,人之在者少矣,耕之废孰有甚于此时?而文帝、太宗能养之以少求广爱之思,诱之以自然之势,则数岁之间,耕者有余食,然则农非不可复于田也。

秦既焚书册,绌礼义,绝天下之学,未有酷于此时,而汉武以来立学校,专之以经,励之以行,其制未可谓备也。其中间又或存或熄,然而士皆蒸薰渐渍,至于东汉之日,怀道德、救衰微之君子皆由大学而出,然则士非不可以复于学也。

秦、隋之亡,在位者皆不称其任,人才之不见,未有甚于此时也。及汉、唐受命,高祖、太宗设百职之员,充其选者皆向时之士,非借才于异世也。用变业而示之,则人人自奋,争出其才,求将相则得将相,求百执事则得百执事之才,欲除敝则敝革,欲修政则政举,无求而不得,无为而不成。由是观之,顾所以厉之而所以用之如何耳。汉武之末,纲纪大坏矣,官之耗乱未有甚于此时也。及宣帝总核名实,信赏必罚,而公卿百官皆称其职,然则官非不可复其职而使也。

隋唐之际,无井田之法千有余岁,兵之易农未有久于此时。天宝之后,将立于军二百余年。而至周,天子又军中之所立。天下之势劫于兵之骄,患于兵之不可用,未有极于此时。而太宗能开府设卫,则兵归于田。世宗能诛其奔军之将,则行师四方无不如其意者。然则兵非不可复于耕而使也。

武宗之时,佛入中国千年,人之相化,家酣而户溺矣。然而一朝去之,受冠带而为民者几五十万,曾无一人之阻,然则佛老非不可复于无也。

魏、唐之际,毛、杨绾之势耳,然而变千岁之奢,不旋日而效,然则何患乎制礼节用之不可行也。

秦、隋之后,灭廉耻、捍文网,未有如此之熟烂也。然而文帝、太宗一日变之,则人人自厚,大臣至耻言人过,百姓至不烦于刑,然则何患乎仁义之不可施、俗之不可变也。

凡吾之欲行者,此各引一端,崇其所善,择之而未精,为之而未详,然而亦各随其小大深浅而如其计,见其效。苟有大有为之心,则知明先王之法度而用之,先之以笃好力行之义以成其化,其说非迂,其道易行也。

昔秦设首功之科,驱人于敌场,非伤即死然,而士皆靡然乐斗而喜战,此岂徒畏法哉?以秦之笃好力行之以移其俗也。今为治不改其业,不违其欲,所行者常礼,所为者常道,谨其节文而尊其行,养之以学校,而率之以身行,示之以所好恻怛恳诚之心,其亦孰有不从而劝者乎?且民之生不见先王之法度,不闻其教而日习于今之俗,故不能无恶也。使皆粲然日见恭俭之节、仁义之施,晓然皆知其行之易成,其物之易足,上之所好之在此也,则亦何为而不率乎古之人?

得其时、推此道以行于天下者,唐、虞、禹、汤、文、武之君,皋、夔、益、稷、伊尹、太公、周公之臣是也。不得其时,守此道以俟后世者,孔孟是也。其法已行,其效已见,告后之人使取而则之者,六经是也。然而士之欲有为者,言之欲切而反疏,行之欲通而反泥,遂若不可以为者,何也?昔周之衰,诸子之徒散之诸侯,管、晏、孙、吴、申、商之徒是也。诸侯用之,或伯或强,仪、秦之说至倾覆也,亦安中国者各十余年,彼岂不效见于一时哉?然而孔子恶其小,曾子耻其卑,至于孟子,尤独患之,何也?盖以其非尽爱人之意,非极于治人之体,非醇于教人之法,非备于防人之具,为之以亟而见于事者陋,欧之以势而强于民者薄,偷合于诸侯而用,焉可也?本之以先王之法度,推之以化导之方,则彼恶足以论乎?

今其为失固已明矣,非必过人之智而后知也。天下之士固尽学于孔子矣,而欲有为者复不能自信,此亦千岁以来学者之患也。何哉?世之学孔子者,读书求治乱之际,未尝不知其治由先王之道,其乱由后世之失也。欲有为于当世,莫若推其所学于孔子,而知者力行之,就其所以为治乱之故,其于公事最切,而于计最通也。而先王之道,有非俗之所能就;后世之失,有非俗之所能去。方其势牵于上下也,不能去之而不苟,一则仆仆焉而求进其说,一则乐其与之合而自小也。于是则宁贬道而随其失,不从先王而从近世,至不胜其弊也。欲治人之所为者反病之,欲正人而自我者反违之,其为之以亟,其欧之以薄,举其一,遗其二,急其末,忘其本,一切不异于诸子之为,又从而为说,曰近俗而易行者,尚无可奈何,安能以迂远之道为?呜呼!何其惑也。

夫所为者得,固可以救其失,所行者大,固可以兼其小,未有所为者失而其效反得,所行者小而其至反大。此所谓言之欲切而反疏,行之欲通而反泥也。为此者有原讲之而不明,守之而不固,汲汲乎欲有为者,固不可以为者是也。使其得君矣,则先王之法度,其说非高,其具甚易,何顾而为彼乎?孔子于周之末世,守二帝三王之道而不苟,孟子亦于其后守孔子之道而不苟。二子者,非不欲有为也,知不本先王之法度则不可以行,不得可为之势则不可以行,不得可为之势则不可以强通。故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又曰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守之以终身,传之以待后之学者,此二子之见所以异于众也。

故闾巷之匠,规矩指画不可以非,不可以苟作而妄从,虽不用于世,其法度犹存,其为技犹良者,天下之知为匠者也;规矩指画既非矣,苟作而妄从矣,虽用于世,其法度已亡,其为技已卑者,天下之贱工也。天下之士亦若是自守而不苟者,天下之知为治者也,乐其与之合而自小者,天下之贱士也。天下之知为治者,有不用则非在乎人;天下之贱士有用有不用,非常在乎己。士之欲学圣人之道而仕者,得吾言而考之,其庶矣。〈《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一〉

“刑赏论”

《书》记皋陶之说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释者曰:刑疑附轻,赏疑从重,忠厚之至也!夫有大罪者,其刑薄则不必当罪;有细功者,其赏厚则不必当功。然所以为忠厚之至者,何以论之?

夫圣人之治也,自闺门、乡党至于朝廷皆有教,以率天下之善,则有罪者易以寡也;自小者、近者至于远大皆有法,以成天下之务,则有功者易以众也。以圣神渊懿之德而为君于上,以道德修明之士而为其公卿百官于下,以上下交修而尽天下之谋虑,以公听并观而尽天下之情伪。当是之时,人之有罪与功也,为有司者推其本末以考其迹,核其虚实以审其情,然后告之于朝而加其罚、出其赏焉,则其于得失岂有不尽也哉?然及其罪丽于罚、功丽于赏之可以疑也,以其君臣之材非不足于天下之智,以其谋虑非不通于天下之理,以其观听非不周于天下之故,以其有司非不尽于天下之明也。然有其智而不敢以为果有其通,与周与明而不敢以为察也。必曰罪疑矣而过刑,则无罪者不必免也;功疑矣而失赏,则有功者不必酬也。于是其刑之也,宁薄而不敢使之过;其赏之也,宁厚而不敢使之失。

夫先之以成教以率之矣,及其有罪也,而加恕如此焉;先之以成法以导之矣,及其不功也,而加隆如此焉。可谓尽其心以爱人,尽其道以待物矣,非忠厚之至则能然乎?皋陶以是称舜,舜以是治其天下。故刑不必察察当其罪;赏不必予予当其功,而天下化其忠,服其厚焉。故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言圣人之德至于民者,不在乎其他也。

及周之治,亦为三宥三赦之法,不敢果其疑,而至其政之成也,则忠厚之教行于牛羊而及于草木。汉文亦推是意以薄刑,而其流也,风俗亦归厚焉。盖其行之有深浅,而其见效有小大也,如此,《书》之意岂虚云乎哉?

策问三篇

“拟试制科王平甫策问一道”

问:盖闻至治之世,教化明而风俗美,士之处者皆笃于自治,而仕者皆能称其官。当是之时,百度修而万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施及鸟兽草木,皆遂其性,至于蛮夷戎狄莫不欣欣附焉。其所繇者何术而至于斯欤?今士寡廉耻,而希合苟且之俗盛,至于举选甚弊而百职未修,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鸟兽草木未尽遂其性,蛮夷戎狄至勤于御备之策焉。其不能方古者何谓欤?夫事其末而欲及其本,与泥其迹而求合其变,皆不可也。然则仿于古而不迂,近于今而不卑,必有其道可得而言焉。昔孔子语为邦曰: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曰韶舞。今考其事尚可复于当世欤?如不可复,则兴今之礼乐者将何说欤?子大夫其悉陈焉。〈《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二〉

“策问十四道”

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而孟子亦曰:“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如此则用先王之道以治国家天下,其见效岂不速哉?然而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矣。如是则积德累善,旷世绵祀而后有成,又何其迂且久也?夫憔悴之民望其恩德,与愿治之主望其治之效,期月犹且迟,而可以一世百年期哉?岂圣人之道大,施用之际难欤?抑迟速之间繇所遭之时异欤?二三子可辨之。

问:官有德,爵有功,所从来尚矣。今爵虚器也,凡有功者固以官赏之矣。其可乎?其亦有不可者乎?

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然而视听言动一于礼,则不合于俗者有矣。顺俗则自枉,不合于俗则怨且怒,且指目以谤者行焉。谤怒非君子之所忧也,然君子之于道德非独自足而已,将以有为也。如与一世人不合不识,其能有为乎?是则其所积累者小而为害于事大矣。孟子亦曰: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言,则枉寻而直尺亦可为欤?又曰:“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如孟子之意,则亦自信而已矣。然则君子之道,其无以纾谤怒,便于时,合于众人之心者乎?今观孔子、孟子之所以自为者,则亦从优游,不皆不合于世也。是亦何道乎?二子者岂无说乎?吾子其言之。

问:钱为物,非无形而不可见者也。不藏于国,必藏于民;不在于民,必在于国;出于此,必在于彼,势理然也。今大农之钱常不足,而民间尤甚。是物也,不外天而沉泉,其安所归?而孰繇致其然欤?将欲使上下之用俱足,有无之求两通,岂无说乎?

问:《易》曰:天地之道简易。而于《乾》则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其于《坤》亦曰:“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又曰:“承天而时行。”又曰:“至哉乾元,万物资生。”夫至健以动于上而不息,至柔以承之于下,勤孰甚焉?始万物生万物焉,不为不烦也,其于大体,不与夫简易云者戾耶?而孔子之云尔何也?又曰:“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其又可属之于人事邪?愿质其所以然而见教。

问:三王之世,用当岁之入,其余以御凶荒。下而至汉,其用度亦不加少焉。然孝文时悉弛租税与民,民与国皆有余。今之用度视汉固若无异然,然租税之外,山泽关市之利取之殆既焉而不足,国与民平岁皆甚病,此其故何也?其有以救乎否也?

问:《春秋左氏传》说晋文公之入也,利其民而欧之以礼信之教,然后用之,一战而霸。夫能使其民得其利而入于礼义信之教,圣人之所以为治之具岂易此耶?然而不曰斯道也王道然也,何以哉者?其道固亡异而说者卑之邪?抑不然也?欲释其所以然,则将孰质焉而可矣?而王道之本末深浅何如也?

问:教之不洽于人也,曰处于位者莫为之先也。欲为之先则何施焉而可?古之道何者近于今?今之所当始者何事焉?吾子其言之也。

问: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孔子云然,其无不然也,不疑矣。既然,则功美岂寡哉?而于《记》则曰: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信其如是也,则夫礼乐云者,不足以就功治耶?不然,何功成治定矣,而始区区为也?无亦与孔子异意哉?孟子又曰:今乐犹古乐也,而唐太宗亦指陈声以明悲乐,柳子厚又称孟子,是则制作云者,其不必事耶?抑虽事之而非所以为本邪?黄帝以来孰为而不相沿袭也?本之要如何也?为今议者,于吾子意孰安?

问:周下文武至于夷王未久也,而其治已替。汉与唐也,治不掩乱。於戏!天下之于治也何寡,而乱数如此。今固承大敝之后,而所承者将缅而戾于周欤?抑止于汉与唐也?汉与唐也,其治孰愈?其当时之制,有合于周乎?抑皆不合也?求其可以尚行于今者,倘有之乎无也?欲如周之盛时,其道易施而其验易见者,愿以开于今。

问:乾六位,未尝有阴焉,而坤之为体,不可以为刚也。然《系辞》则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信夫阴与阳、刚与柔也,天地当并用之也,则将于乾坤何合焉?又曰“兼三才而两之”,今之人其信于天地,通乎不也?吾子当习于其说。

问:伊尹亡夏而归汤。汤,圣人也,知伊尹足信不疑,故以之相,而商为大治焉。世颂汤与伊尹无穷也。令汤虽圣人,不得伊尹之助,未可以有为也;伊尹虽自任以天下之重,不与汤相值,亦未得志也。下汤与伊尹,其治未尝非主与臣相值也,其乱亦未尝非主与臣相戾。主与臣固常相须,而其合何少也?欲主之无不知贤足信不疑,而贤臣之必得行其道于天下,如之何而可?世之所以治乱之本不于是在耶?

问:《论语》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又曰: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是皆圣人之言也,圣人之言也宜壹,今其不合如此,不可考据也,岂其记者之妄欤?抑信然也?信其然也,则将何质焉而可以壹也?古之远者难道矣,唐太宗至于今未久也。唐太宗之为治也,甫三年尔,人之产皆有余。越之望陇为绝域也,其相之者,不持粮与兵而足无患。天下断狱,岁三十人而已,为安且治至此盛也。“三年有成”云者,非已然欤?今治天下以累世之渐,然而人之产皆不足,盗或袭州县,断狱岁以千数,必世、百年云者或过而几矣,然而不至于安且治也。所贵乎学者非徒习于文而已,今其可行也,吾子盍言所以得失之繇,而通于圣人之所云尔以谂于时耶?

问:李德裕曰:“正必去邪,邪必害正。”德裕之自道固不然也,其道邪正之势则适然矣。天下之所以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是而已矣;其不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惑而已矣。人主未尝不欲治,然于惑也,不终有焉,则间有焉者多矣。终有焉者何议焉?间有焉者则可谂之矣。以天下之大也,行之于国与民非一事也,群臣之多也,其言与行非一迹也。邪正之归,何以与知而不惑也?可以圣与贤而不言,学者而不知乎?

“策问一十道”

《乾》之二五皆曰“利见大人”,《屯》之二六皆曰“乘马班如”,《归妹》、《泰》之六五皆曰“帝乙归妹”,《损》之六五、《益》之六二皆曰“或益之,十朋之龟”,《履》之六三曰“眇能视,跛能履”,而《归妹》则初九曰“跛能履”,九二曰“眇能视”,《既济》之初九曰“曳其轮,濡其尾”,而《未济》则初六“濡其尾”,九二曰“曳其轮”,或有离之象,而多曰利用狱,或有巽之象,而多曰“利涉大川”。凡此者,其辞或离或合,或同或异,其象各有系,其义各有所当,《易》学者之所宜尽心也,宜别白其旨,而是著于篇。

问: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韩子曰:“道与德为虚位,仁与义为定名。”老子、韩愈亦各以其所得于圣人者自为一家之言邪?抑其有所激抗而其言不得不然邪?抑会其归不与孔子异意邪?其辩二子之得失,而推孔氏之意,凡四者之所谓如何?悉书以对。

问:二帝三王之治天下,岂出于求之材,开言路,用赏罚,明好恶?而当时大治,后世称之至今。今之所以别贤不肖而进退于朝廷,未尝有一士或遗于下;广谏诤之途而聪明视听,未尝有一言不通于上;罚罪而赏功,以惩劝之意,未尝有一事不以其宜;好善而恶恶,以明化道之方,未尝有一事动不求当,与古之所以治天下者岂异?而今之治未足以迹于二帝三王之盛,其何谓邪?盍亦言焉?

问:韩愈曰:“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得扬雄、荀卿之书,而益尊孟子,以谓二子者皆圣人之徒。”然今世学者好诋诎三子之说者甚众。三子者诚诡于道,而愈之书又过于言乎?抑今之学者未达于三子之说而好辩以妄议乎?如三子之说不诡,韩愈之所谓者不过,而今之学者皆是,其不有害于世、乱于圣人之道?欲使其能达于三子之说,而以其好辞妄议之心抑有达乎?自古至今,百家之说众矣,其亦有可取者乎?抑皆无可取者乎?圣人之所以自得而不同于百家者于经何说?百家之所以失而不合于圣人者于经何谓?而三子之书,尤恶百家之学者,又何也?愿闻其所以。

问:《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子学礼,能言六者之所谓,其著于篇。

问:今举天下之士,开间岁之制以收遗滞,定保行之法以革骜悖,修土著之令以息奸妄。策问之试,使明于治乱之体者得毕其说。设明经之科,使通于圣人之意者得申其学。子以谓如此可以得天下之贤材而变近世之风俗乎?

问:六经之书,太极以来至于天地人神事物之变、远近小大微显之际、异同之旨无不备者,而其要则在于使学者知顺性命之理、正心修身、治国家天下、尽天地鬼神之宜、遂万物之性而已。然其言不一,其意难知。今欲闻太极以来至于天地鬼神之际与学者之所以顺性命之理,而正心修身者其要安在,至于国家天下者之其本末先后如何,尽天地鬼神之宜、遂万物之性者何方而可,此学者之务也,其勿务于虚词,而据经之言,以其远近大小微显之义、异同之说以对。

问:《书》曰:命夔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刚而无有虐,简而无有傲。又曰:神人以和,祖考来格。又曰:鸟兽跄跄,百兽率舞,凤皇来仪。《记》曰:国君无故不彻钟磬,士无故不彻琴瑟。又曰:功成作乐,事与时并,名与功偕。又曰: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今乐犹古乐也。夫礼乐刑政皆治天下之具,而有虞氏以来,教人者必本于乐,何也?其救人之性,使之直温宽栗柔立愿恭,而刚简者无虐与傲,是果何以哉?钟磬琴瑟无故则不傲,然则乐之急如是邪?功成作乐,事与时并,名与功偕,则乐者象功德而已,其使之风移而俗易,至于动天地、感鬼神而及于飞走异类无知之物,莫不皆化,是出于至治之极,所感者如此,乐者文之而已邪?抑感之者非他,固独在于乐邪?如欲作礼乐,则其情之可考于古者何近?如欲述礼乐,则文之可用于今者何宜?孟子以谓今古之乐同者,其合于经邪?生其务极其意而各以经言。

问:《诗》之序曰:太平之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而《孟子》亦曰:得天下之英材而教育之,一乐也。今之君子有长育人材之势,而又能有其志者,固少矣。有其志而以士之难知也,进以文辞而不奉于理,则浮华以乱实、险怪以乱正者将有取焉,是不害于道邪?进之以行义而本于理,则繁礼而饰貌、好奇以诡众者将有取焉,是不害于道邪?夫育人材者固将长育成就人之材,以劝天下而移风俗也。今其害若是,知其溺于浮华之可患而宁进繁礼饰貌好奇之人,庶乎其有激,而幸乎其有实也,其可乎?抑其犹不可也乎?古之君子长育人材而能本于理者,其要如宜,具书以对。〈《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三。本篇题作“一十道”,疑有误。〉

表五篇

“代上皇帝表”

右臣窃以上圣之心遍应万物,至公之道无隐人情,是以之私辄敢疏露。

伏念臣在郎官中,尝持使节参省,计皆陛下选于众流,拔而授之。寻值潭州阙人,圣恩以臣出守。及在任一年有余,蒙差龙图阁直学士刘某为代,未赴朝参就移今所领郡。臣于两处治所,奉承陛下宽仁之化,拊循吏民。凡辨狱讼,未尝专信掾属,必经心手,得情应法,乃敢区处。至于督赋租、定徭使,一一又与簿书朝会无违。在潭州日阅买茶Η调,计金帛佐大农之用,前后累万。今任之中,建置场冶,采取金货,亦及二千余两。漕发久岁积粟,数过二十万石,出当郡高源,水路至洪州,便于转输。又于营屯,甲兵之备皆使缮修,无有愆阙。计谋虽拙,为效亦勤。

而伏思臣前所领潭州,于三湘之地为一都会,朝廷择守,不与三司判官转运使差遣相视。今于临川,乃江外支郡,与旧任顿殊。在臣之心,岂敢有所不足?然当陛下至治之朝,未尝轻退一士,是以曾形奏述,上渎宸慈,乞以臣两任,庆历二年五月知潭州,至今任,通计参于日月,就移荆湖北一路,一次差遣,或赐臣除替,许至阙廷。蝼蚁之诚,未蒙省答,辄敢再干旒,倘非陛下哀而念之,虽没齿何望。

且臣赋性颛蒙,能行无异,自束发为吏,至今三十四年,惟以清苦自守,忠勤自勉,未尝须臾敢懈,亦无毫发之过,故在班列之中,实为众议以此见称。非敢诬罔天听,倘若得允所乞,复效惰志,则草茅之质,万死为足。

伏惟陛下日星之照,下饰幽微,天地之仁,平施万汇。即其言而观其意,必当察而怜之。〈《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四〉

“谢历日表”

观天察变,杓衡肇运于东方,颂朔授民,寰宇咸归于正统。臣诚欢诚庆,顿首顿首。

伏惟皇帝陛下轸宪于俗,求端自天。验厥麟经,重体元而居正;质诸牺易,贵治历以明时。纵观精之原,密布盈虚之数。将布和于魏阙,顿颁令于侯邦。日月星辰,式谨四时之会;教条正朔,庶同万国之心。惟是遐封,亦被宠赐。敢不奉将天意,钦若人时,告诸庙而为号令之资,示于民而为农桑之务,用酬洪造,庶免旷官。

“福州谢上”

列职内朝,分符督府。荷收怜之俯及,昏塞以何堪。〈中谢。〉伏念臣自守拙愚,常存静退。方群能竞爽,未尝饰薄艺以动人;当众议争先,未尝出斥言而户页辨。每自甘于驽钝,已难合于要权。累换岁期,常从外徙。四临州部,曾未代还。兹者甫自书林进登内阁,守福唐之略,总欧越之师徒。乃眷天伦,亦更藩服。退省弟兄之陋,最居疏贱之中。蒙误宠之逾涯,岂捐躯之可报。

然臣幸叨薄禄,获奉偏亲。盖臣弟既适于遐陬,则臣愚当辞于远役。在人情之可念,况著令之久行。辄露恳恩旨。颇识事君之义,敢忘奔命之恭。侯吏甫来,轻车遄迈。白头老母,婴宿疹以北归;多难余生,割私恩而南向。牵衣辞诀,泣涕分驰。计音信之往来,殆将万里;阻晨昏之定省,各在一涯。足感动于旁人,况亲逢于孝治。草茅弱质,常依乐育之仁;犬马微情,终冀曲成之赐。惟冥之寡偶,绝先后之为客。如臣不自上闻,谁肯为臣言者。再念抚临境内,劳问民间,皆狎处于太宁,但遵行于明诏。则臣固惭尸于廪食,难报称于宠灵。皆出过恩,致斯冒处。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多能天纵,盛德日新。恭圣神之姿,而兼容小善;履四海之极,而兼达下情。在于隐恤之心,岂间孤平之迹?敢不誓殚勤瘁,匪懈夙宵。慰海徼之幽荒,布德音之宽大。承流宠任,方自效于驱驰;反哺愚诚,冀尚蒙于悯恻云云。

“谢实录院赐研纸笔墨表”

阴山坚石之璞,易水芳松之烟。妍妙晔光,水苔之质。圆和正直,秋兔之毫。〈《群书校补》〉

“圣节进绢表”

自天生德,与世为归,属当载育之期,敢荐无疆之祚。前件物,辄备土毛之末,用参篚贡之余。远守蛮荆,莫预造庭之会;仰怀象魏,但期难老之祥。

书七篇

“上欧阳龙图”

某顿首再拜启:拜别后,其心焦然如渴饥不见饮食,于今三年矣。得前年秋所赐教,后寻闻外补,欲寓一书以布之意,而其罪衅招祸。其冬祖母弃馆舍,哀摧之余,仅存微息,至去秋复奉祖母、亡母葬。南丰贫贱也,乞丐以供事,故常奔走于道路,无须臾之暇能果其所欲。即又欲葬祖母后一至执事之侧,少慰其心,而自去夏属疾,至冬益甚,抵今未尽平复,未堪远役,又未能成其意。蹇拙之人,谋事多然,况欲行其它耶?然其心亦未尝去门下。岂独以愚蒙之质、动作语默与俗多违,而忌且怨谤之者多,而独大贤知遇之最深,欲成其区区乎?诚以素颇有志于古君子之道,忘其力之不足而趋之,求今有古君子之道而可为依归,舍门下安往哉?是以未尝一日而不在也。不识赐见亮否?春暖,伏惟尊侯万福,慎起居饮食以终福禄,此嗷嗷之民之望,而愚陋慕仰之愿,不胜至到。祖母、亡母墓志,辄往一本幸垂览焉。〈《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五〉

“答蔡正言”

某顿首再拜启:孟秋犹热,伏惟知府、正言、学士尊体动止万福。五月中,伏奉所赐手教,奖爱重叠,且日策之不已,必至乎世马之所不能至者。某材性下下,不能任此,实恐期之大过,不知其为愧且惧也。执事自言在闽,于身无不如意,诚如来谕,然执事之素所自任与人之望执事,则固异此,此愚心之所以也。卒曰:作州以来,自以食其食者空厥职,蚤夜以之,诚理之所当尔。夫古之以道事君者,不可则去之,假如于鲁,则去而之卫,于卫则去而之晋、之秦无不可也,不去其国则归焉可也。今之以道事君者,不可则去而无所之,归而无所托也,使贤者曷所向乎?去朝廷则州郡矣,在州郡亦各守其守,不空食其食,是亦自处之宜也,与古之云其大任者其迹虽不同,其理岂异耶?故曰诚理之所当尔。

自南出者,亦人人赞执事之治,以为莫及。此固不足论,彼知之施于此之宜,不知施于天下之无不宜,此无牵制难行,故难见也,则彼之不知也宜。况此岂能尽无牵制以出执事之所有哉?直就文法而为之耶,已足出一世,矧极执事之意耶?是固无如之何,徒使憔悴者日企而望焉尔。

“上王转运”

某启:伏念某所守朴愚,与时不对,力求圣人之道,苦心并日夜,每见义理之所当然,则推而行之,未尝求信于人,亦诚无以使人见信。所为益久,处身益穷,亦不自悔于心。家贫,亲老食口仅三十,四海之大,无寸土狭庐可以自立,诚世之穷人,其状可谓有不堪之忧。伏处草茅,非敢望人之顾己也,不谓执事视听之远,得其姓名,收召抚循,诚意备到,每临而见之,未尝不优为之礼,非今彻官之于贱士、前进之于后辈所常行者。其爱之也,汲汲乎忧其衣食之不足以事亲,则谋振之;勤勤乎欲成就其材,则昌言于朝以发之。凡赐之可以及某者,无不为焉,顾何足以当之。

夫人之怀道德者果于自守,不肯妄干于人,与人虽知之而非其意,亦诚不肯就之。而世之言相知者,皆以自炫饰为能,勤候伺请谢为宜,其去于自守而不肯妄干于人也,远矣。幸人之一顾,则仆仆然而逢之,唯恐不当其心;翦翦然而奔走之,惟恐其后时。其去于非其意而不肯就之也,亦远矣。然世之言相知者,得其所比肩,而怀道德者得其所无几人。

今执事之所部三州四军之地,四面各数千里,为属吏者累百人,韦布之士,负抱其业于门下者,衣裾相属,足迹相践也。彼孰不欲彻其能于执事,而执事未有及之者。独某辱先及之,其迹亦未尝素一造门下,其材未尝自炫饰,其礼未尝为候伺谢请,其可谓不失其所以自守之操矣。至于进退之也,又一当于义,使之不拂挠其心而负其所学,其可谓无非其意者矣。夫然则某之进于道德也虽浅,然称之于四方,曰执事之遇曾某也以道,曾某受执事之遇,无所非其道,其可以无愧矣。四方之人闻之者曰:如某且然,况深于道德者如何哉?则其为补于世岂少欤?则其章明执事之心公于进善信,其所职守孜孜于国家,岂不盛欤?而某也,图所以为报之心,敢不称其遇之之义欤!

“上王刑部”

使至,伏奉所赐书教,反复申诵,欢悸惭感不可比说。切自惟念前世显官重禄,则有与布衣韦带之子应答唱和,如己匹辈之事,所以使上下先后情志通洽,而四方之人莫不知道德之可重、节行之可达焉。降戾近世,公卿大夫所习则皆不然,而士之汲汲于进者犹奔走之,惟杰然自重者则甘意于退伏而无所屈焉。甚矣!风教之熄也,道德节行之贱绌也。

伏蒙执事颖然自抗于众见之表,扳古之道,行之于己,而赐之所被,某辱当焉,真耳目之际所罕曾有。顾愚蒙也,何以堪此见谕寄任之体,固如来谓,然居今分部而使者,莫有以此自任而力行焉。自任而力行,又独见于执事,可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魁伟殊绝之美,凛凛乎实在门墙之下矣。至于奖励之意。实恐期之大过,然敢不佩服矜式,勇于自效,以图报补。

“上王刑部”

今日得于州吏,伏审执事移使河北。切以江陵之地实楚之故国,巴蜀瓯越三吴之出入者,皆取道于是,为一郡会。其山川之胜,盖历代尝用武焉,其间吴蜀魏氏尤悉争之。宋有天下,王师平高继冲,至于降孟昶,定周保权,又皆出此。其人才之秀、风物之美,有屈宋王祢之赋咏存焉。建节旄而使者,专有是土,其见倚之重,为吏之乐,岂细也哉?

然说事处之则未足贺。诚以执事之才力地望,宜进任于时,不宜任于此也。或者以谓蛮反,南方用兵,湖北邻也,宜择人抚之,故以属执事。使诚有是议,当出于庙堂,非愚所得知,所不敢臆定。所敢伏思者,人患才不足施或不得施,岂以位之彼此大小为择哉?于执事之心当亦若是,肆吾力、充吾职而已,岂以位之彼此大小动吾意哉?固执事之所务也。秋冷进涉道途尊用何似;惟善保寝饭。辱顾深厚,仰望门下,伏限疾病所萦,不获走送,不任依恋。

“代人上州牧”

阁下之来,政事之行固有日矣。某与州民食息耕,凡有赖于上者,皆阁下之赐也。而某又于此时亡以自叙于铨,必得州檄为之明据,然后可以取信于公而得禄于家,至于文移屡干视听,是则居部属不为不幸,烦庇覆不谓不深。然未尝敢造屏户之间、望凡筵之末者,岂以怠堕而致旷阙?盖罪废之久,未敢自预于士大夫之行;孤危之中,固颇不追人事之好。其于退伏,只欲自省而补其将来。所赖至仁照以余光,而恕其不及。今者,忽以岁尽,迫将西行而公檄未临,理当自请,故不复避尘渎之咎,而因辄自叙恳悃之诚。伏惟抚临四民重失一物,宽其慢弛之罪,怜其屯踬之情,于符移不惜其行,于刺谒不求其至,既终公议,亦慰私怀。〈《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七〉

“局事多暇帖”

局事多暇,动履是福。去远晦论之益,忽忽三载之久。ㄣ处穷徼,日迷汩于吏事之冗,固岂有乐意耶?去受代之期,虽幸密迩,而替人寂然未闻,亦旦夕望望。果能遂逃旷弛,实自贤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谢左右,庶竟万一。余冀顺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专此上问,不宣。巩再拜运勾奉议无党乡贤,二十七日谨启。〈《六艺之一录》卷三九四。〉

奏状一篇

“论常平三等粜籴斛斗不便状”

当州检会昨准本路提刑司牒,准司农寺牒,准熙宁元年六月九日中书札子节文,委逐路提刑司下州军监县,各令供析十五年以来斛斗价,分为平及贵、贱三等开坐闻奏,仍乞付寺置簿抄录,遇州县斛斗及贱价,即收籴入,贵价即出粜,及平价则粜籴俱止;每遇合当粜籴,便令所在州军及时施行,具价直申提刑者。州司承准已勘会到十五年斛斗价例,分为平及贵、贱三等,每斗钱数,于熙宁元年十一月初四日开坐具状申奏去讫。当州勘会逐年每至秋成,据见管籴到常平仓米钱,估定在市酌中实直时价收籴斛斗,椿管准备,向去物贵出粜,救济饥民。自今年春夏以来,里外米价增贵,小民艰食,已依条于在州及外县镇委官置场,出粜常平仓米救济,止今都粜过四万七千八百七十一硕,收钱椿管,应副秋成,依例收籴斛斗,准备来年春夏米价踊贵时出粜,以济饥殍。今来司农寺起请分为平及贵、贱三等,贵粜贱籴,平价粜籴俱止。当州上项年内,贵价每斗七十五文,平价七十文,贱价六十文至六十二文九十八陌。若今秋米价高于所定贱价,每斗或至六十四五文以上,合依上条不该收籴;如每斗至七十文价,粜籴俱止。缘本州今来出籴斛斗至多,州城诸县里外所阙常平仓米,若不趁时收籴贮积,窃虑来年春夏正当民间阙绝之际,官司无米支粜,小民失所。州司兼检准编敕节文,常平仓斛斗若年丰物贱,即于市价上添钱收籴;如年俭物贵,即相度在市实直价例特与减钱出粜,不得亏损元籴之价。又条,常平仓斛斗,每年约定合籴数目,遇秋冬斛斗价平时广谋籴。缘本州今年秋籴斛斗在近,窃虑计置失时,别致误事。伏乞朝廷详察,早降旨挥,许依旧条施行。

贴黄窃详旧法,但视时之美恶,而敛散天下之粟,不为一定之制,可谓约束之文甚简,而弥纶之意甚周。今法必取十五年之州县开仓乡聚漕致同时出粜,一斗为钱七十有五,所出者几五万硕,所以平已踊之价,济艰食之人。窃惟圣恩至深至厚,此可谓不易之良法也。今所粜粟几五万硕之钱,向冬收成正当广籴以准备来日之害,若使拘于价平而不籴,或拘于价贱而不粜,使藏有积滞之钱,而仓无储贮之粟,于以虑患圆微,不亦阙乎!使来岁万一或有水旱之忧,未知何以救之?此为吏者所以不敢坐视而宴然也。伏惟圣恩财择,幸听用旧,无拘以新制,使幽远之人偏蒙上赐,实天下之幸。〈《永乐大典》卷七五七录《元丰类稿》。〉

启五篇

“代上张学士”

天下共论阁下之才、谅直之节形于朝廷,而廉退之行加于上下,为日旧矣。及拥节旄分一面而使,当国家经费之广,而诸路争出计策以求余财而自为功之时,阁下方悼百姓之穷,恶俗吏之薄,以出入期会之常奉贡赋之事,而以兼吏博爱之政被于绵地数千里之人,其明于轻重之间、利害之际,而其心岂近也哉?故天下之士不远江海山陆之途,不顾自进之嫌,而以争归阁下为事,诚以义之所在则天下之所向也。况于十州十县之地,百执事之人以身得察于左右者,其欣附复何如哉?而阁下又方不以位势之尊,不难诎降于人,以以四面进之,故自归者之日众,欣附者之日倾。

夫何繇哉?理则然也。夫去小恶则大恶惧,举小善则众善兴,此非由他,盖人之情,谓上之人于善恶之别,且不遗其小者,而况于其远大者乎?虽然,去恶以止恶,不若举善以励善,使人自趋,则不为恶可以止恶之愈也。

今使者之务宜无意于此者,而吴越之大,吏可谓有小善之资在可举之势者,岂无人哉?若某之微ウ者,得以姓名彻阁下,而所以致其心力之劳过,蒙执系者之见识,尝赐之一言之奖,亦已久矣。某者不敏于事,徒以先世之故,得有禄食之赐,又用举者之言且方窃邑于此,夙夜之所自励于此,邑之人曲直损益、沮劝废置之宜,而至于赋税发召、出入要会之故,未尝敢不尽其心焉。理之所在,惟其不达,苟达焉,未尝敢不循也;理之所去,惟其不达,苟达焉,未尝敢不避也。若此自强,虽不足谓美,然始终庶几无大旷,自亦蒙鄙之分所竭之至也。伏惟执事者之贵听览之远,在其事亦已察矣。而某之不偶,一来为吏,饥寒骏奔十余岁中,虽数枉有司之荐,而其穷固未动也。今者幸遇阁下之仁,尝蒙一顾之重,若不进而言焉,则有自弃而已。诚以阁下之材德,天下以谓宜大用于朝,而不宜淹此一方也。如一日去而坐廊庙之上,方当于天下之治,图其大者,则某之贱,或有所未暇及焉,是某之穷,无振之者。

伏惟采其倾附之情,察其自竭之效,而矜其地势之若此,成以一言之奖,许以小善之进,则岂独孤陋之幸,亦所以使四方闻之,谓如某者且不弃于门下,则众善之劝必自此始焉,惟阁下留意。〈《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十八〉

“贺正字启”

奉被诏函,进登册府,伏惟庆慰。窃以某官材资秀峙,识度淹冲,富华国之懿文,剧抱经之宿学。一人嗟异,钦相如之同时;多士推先,服桓荣之稽古。果允时望,特被朝恩。流马木牛,方佐中都之费;金匮石室,遂窥广内之书。窃惟宠数之行,兹实要途之渐。伫跻法从,用协佥言。某获在下风,侧闻成命。分符海徼,幸依德庇之余;寓直书林,更托隽游之末。其为欣庆,曷有缕陈。〈《群书校补》〉

“贺方正字启”

赐对中宸,升华内阁。上恩优异,贤业光亨。国家宪奎,壁以右文。敞蓬瀛而吁俊,匪独图书之寄,实为公辅之储。任惟系于才能,官不拘于阶陛。凡膺妙选,允谓清流。伏以某官蚤擅英声,素推奥学。金门射策,风采动于诸公;玉殿昌言,论议开乎明主。墨未干于黄甲,身已出于青云。岂稽古之无功,宜致君之有术。侧闻新命,远慰私诚。未修赞喜之仪,遽枉相先之问。谦勤滋至,佩荷奚胜。

“与俞叔通教授”

辱文采甚盛,所以应今之科选者,宜无不合,而乃尔滞淹,此鄙钝所未谕。迫行不得迎接,谨奉启陈谢。

“贺秦龙学除帅启”

伏审进参内阁,就正中权,耸然休光,服于众听。恭为某官智周物表,识在机先。疏达变通之才,早推于朝论;英奇敦厚之气,实嗣于家声。惟先朝辟国之初,而执事宣劳之际,总齐邦赋,已逾于三年;摄领帅权,名遍于诸路。山川不离于指顾,草木亦熟于威名。故一朝疏受钺之荣,而举军恨登坛之晚。幕府虽旧,号令更新。某积愧疏愚,久尘ツ奖,妄意功名之会,耻专文字之间。倘许属,获伍西河之士;犹能载笔,往铭瀚海之师。瞻颂愈深,情诚罔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七〉

序一篇

“喜似赠黄生序”

五年时,某送别介卿于洪州。黄生年十四五,在舟中出入吾二人之间,与众童子无异。其时从介卿于淮南,至者独言黄生敏且勤,自此黄生之能浸浸闻。至介卿之门者,归莫不爱其为人,而异其业之进。介卿以书抵黄生之亲,亦骤称之。于是黄生之里人皆叹其善自致,而畏且慕之。其大父虽已老,其母虽久寡居,闻黄生之进如此,虽在千里之外,犹朝夕侍其旁也。虽书信岁不过三四至,犹朝夕与之上下语也。非特如是也,其喜殆甚于朝夕侍其旁,朝夕与之上下语也。何则?黄生在其家,无以异于众童子,一出而得大贤为之依归,遂以能闻于人,为其大父与母者,其独能勿喜乎?其不愈于朝夕侍其旁,朝夕与之上下语乎?予闻之亦喜甚。

而予自洪州归,虽其身去介卿之侧,其心焦然,食息坐作,无顷焉不在介卿也。人有至自介卿之门者,虽奴隶贱人,未尝不从之委曲反复问介卿起居状与其行事,得其所施为,虽小事皆识之,以自警且自慰也。初如此,时以谓介卿虽系职于扬,不可以来视我,我幸布衣,有兄弟以养,可去而视介卿,或一年或二年,当复见之也。既别之明年,则欲经营家事而后去,不幸祖母病不起,遂不果行。明年返葬祖母于南丰,行事益以阔,而未之南丰时,予已病,虽病犹谓旦夕且愈,南丰归,可必于行也。既归,病几不可治,至于今且三年,虽幸可治,然气闭胸中,既食则不可坐,不可骑,而介卿方为县于鄞,自抚之鄞,不可以舟通行,事愈未合也。然日孜孜念之,凡询介卿之事于人,虽奴隶贱人加详焉。于奴隶贱人犹然,况衣冠降登,然为士者乎?况吾介卿朝夕所与居,教诲而称之者乎?故闻黄生之归也,日企而望之,庶乎其来视我也。居一日,黄生来。望其表,其步趋之节,揖让之容,固有似乎介卿者。人而视其色,听其言,其气愉愉而其音,不似乎介卿者少矣。其学其归,得之乎介卿何多也。间而省其书,则又如出诸介卿之手。问介卿之事,皆能道其远者,大者焉。甚矣!黄生之似吾介卿也。吾得之,废食与寝而从之。吾喜也,惟恐其去我,而尚恨其来之不早也。庄生言见似人者而喜矣,信然哉!嗟乎黄生,岂特一时慰我也!于是知介卿之德,人人这深、化人之速也如此,使得其志于天下,何如哉?以从介卿于淮南者数人较之,不人人皆然,而黄生独然,则又知黄生之所自致者亦荦荦绝众,使坚且久,其所至如何哉?因介卿之教诲、黄生之自致而思乎人莫不欲有立,然而有贤父兄之渐泽,而卒不入于善者,其自反于心如何也?亦思介卿之道德,于今为大备,而黄生为日进,独予断然不一二备而不尺寸进,比其少之时缺且忘者众矣,其自愧于心如何也?以心之愧也,则欲重警戒自修。是介卿之教不独裕于黄生,黄生之自致不独裕于己,而皆有以及予也,其喜不又多乎?

黄生勉之。如介卿者,方驾周孔之道行乎百代之下,而追于百代之上者也,生之似介卿,宜求至乎是而止也。若予者,将从事于左右焉,介卿与生也,其能勿助乎?因其然也,故历道之,作《喜似赠黄生》而示众卿,且将自省焉。〈《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二十二〉

记四篇

“游山记”

余与南阳张侨、颍川晁仲升九月壬子会太平观宿,癸丑过东西林寺,与道士任禹恭、丁宗元、僧本全俱过化成护国石盆寺、宝兴岩,宿普照寺,甲寅止峰顶、大林、天池寺、佛手岩,至定心石,还大林寺宿,乙卯乃归。凡观游之得石有名者十:刘仙、峰顶、文殊、头陀、把针、睡魔、定心、南北石柱。峰有名者三,峰顶、掷笔皆至,其上香炉。坐峰顶下视之,谷一锦绣。坐掷笔下视之,池四白莲,白氏草堂东南天地台二。讲经十八贤煮茶试泉二:虎跑,石盆。书姓名刻石二:掷笔峰、佛手岩。

余既游其间,而因思彗远等十八人,相与避晋于此者,诚山水之佳处也。然十八人者,知避晋而自肆于山水之间,而不知自溺于异学,此陶令所为不取也。自文武没,君臣相得之际少,士之有道者所以难仕。若陶令者,从容于浊世,以道自守,进不受污,知时之去,隐不离正,非十八人者所能到也。若予者虽能知其是非,而岂能仿佛及之,而徒知山水之为乐。将归,遂书之,所以使余心与后之游者有考焉。〈《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二十七〉

“全真庵”

九牧献金,夏禹铸以为鼎,九州山川草木百怪之象,莫不在焉。其历乎万世,有时而隐,有时而显,其隐也莫知所去,其见也莫知所来,世以为神鼎云。人神其鼎,而鼎不知其神,此其所以为神也。人视其鼎,欷咨嗟,有爱其鼎之为器而不精察其鼎之文象者,有爱其鼎之文象而不究其鼎之全质者,皆非善观鼎者也。且文象百变,其为鼎象则一也;文象虽假,其为金则真也。一变而百,百归乎一,假不异真,真不异假。知乎此者,其亦庶乎善观鼎者耶?惟善观鼎者,然后可以议乎全真矣。夫六合内外,万物洪纤,有形无形,有识无识,生死去来,喜怒哀乐,皆一真之所融也,亦犹神鼎之上,一山一川,一草一木,一鸟一兽,莫非一金之所为也。视一象则可知一鼎之全质矣,视一法则可知一真之全体矣。故鼎金常一而无象可择,真理常全而无法可除,极六合内外,尽万物洪纤,孰非全哉?孰非真哉?江西老人结草庵乎福山,太守黄公题曰“全真”,命某以文,故叙而铭之曰:

其行徐徐,其觉于于。渴焉而饮,饥焉而哺。全真庵乎,达者以为庐。

“游双源”

县郊之东北,有山支为三峰,下会于平阪。两腋之间,修竹重莲,桃花流水,随人耳目之所及。三峰之前,断流为池,凡五十丈。揖中一峰为澄心堂,于堂之背为濯缨轩,去轩之西为日亭。引流而下,左右方沼。峻宇画阁,置于峰之麓。飞桥走阶,雕栏曲槛,帘隅翼翼,红绿相照。双源之会,澄心堂为矶以钓。相望之间,仰有翠阴,俯有清浅。风色动静,禽声语默。水涵太虚,形影上下。忘机之鳞,一游一濯。庚申之秋,予来尤川,因拜之。辱才华物象适然而相值,且叹迷误之流,役为年之期,而致千岁之忧,忘不可过之分,而徇不可必之物,以贫作忧,而以理养心,以忧作老,而不以时受形,心与形化,共还尘壤。虽然,我庾如坻,黄金满赢,泉石之间,松云之下,不能笑歌自若,以为劳生之梦幻,予尝悲之。君不然,宾客至,正捕鱼于池,摘果于林,破谷于场,趣雉于野,盘有嘉肴,樽有旨酒,诗笺棋局,为宾客欢涟猗之上,尽日而后去。分内之物,外之亦足洼者,故予乐为君记之,又为数诗以次其后,孜孜为利发皓而情淡者,得予之言而有感焉。

“游信州玉山小岩记〈景三年五月〉”

去县所东南二十五里,有山秀特卓诡,介然出于群峰之表。治下有浮图,幽邃冲静,栋宇朴约,无彩饰刻镂,而与俗绝远。游其间,真若排阊阖,登阆风,追伯侨、羡门而与之驰骋,翩翩然有超忽荒萧烟外之意。景二年,家尊受诏为是邑宰,仆侍偕来。至未周岁,居甚无事,思有以远览,为尘外之乐者,得是小岩焉。其状略曰:距寺西南隅四十步有奇,逾小桥,西北至于岩下,隆然而有门,初若隘局不可通者,入其中,辟而益广。其道盘屈而无光明,隆超俯降,登陟艰难甚。乃命仆人秉烛,破其秉翳昧默,群而入焉。其石之异,有重碧耸翠,崛然本于下而起者;有势依理合,峨然覆于空而存者;有鳞累羽缀,委其旁而列者;有壁峭刃攒,缭其隅而倚者。森然巍然,瑰玮奇怪,与珉其远。探其穴,犬牙交峙;视其形,若圭璧联植。致若瞻浮云,枝叶丽,错置旁列乎空旷;骇若窥武库,然见戈甲委,并拥乎王府。行十余步,上下有水声潺然,若急鸣玉而趋者,非丝竹也,而听之者心平气舒,乎韶之奏,有忘形绝累之趣。益知轩冕而荣者为其外,恬静而居者为其内。又行二十余步,至于西北隅,有若架危构虚成宫殿而宅浮图之像者,上蔽下承,中旷然甚夷。其下有钟乳,围五六人。凝而欲滴者,若檐溜垂空,合而外结;积而广者,若聚雪委平,侧崇而未浅。腻如酥凝,分如爪形,垂如盖张,色若海波,风聚而沫,食之甘吻津舌,异若蔗浆露蕊焉,殚乎美味。说者云:可以安躬辅气,颐精休神,为不死之药。自始通至于其深,飙发众窍,当之怆然体清,振忽怒,反炀为冷,幽虫伏蛇,往往鸣息其下。又行三十余步,状益奇诡,而石上亻免压乃可前。人甚疲,而恐惧者益众,仆固求穷其终而不我从,遂相与复还。噫嘻!使我遗泉石之胜而不得远骋周视,良可惜也。是日之会者,叔父易丰伯洪,伯氏成之、绎世昌,仲氏牟子进、宰元辅。其名皆以书于石矣,惧其远而翰墨剥缺也,复使仆实其事,为记以诒永久。乌乎!自古述山水者多矣,见其瑰美幽丽而多诿之神明之为者,其言怪诞迂谲,非戴纟徙垂绅而游者所宜尚,予不敢知也,故于是而独无取。若夫觞豆之丰约,弦革之嘲轰,皆羁于流俗而不有异,非书岩石之本,辄复略其辞焉。是时景三年仲夏五月戊子日也。〈《游志续编》,一九二五年涉园陶氏影印本。〉

疏二篇

“请文慧和尚住灵岩疏”

伏以道本无言,理惟尽性,非得圆通之士,孰开方便之门?长老夙悟宗乘,深明行相,家唱天衣之曲,印传达磨之心,自建法幢,久□□价。今览阖郡之请,延居古佛之场,幸结众缘,时垂重诺。谨疏。〈《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一〉

“请文慧和尚开堂疏”

窃以心虽离相,因相始可明心,道固无言,藉言所以显道。若投声于空谷,求应系于洪钟,感而遂通。欲其自得此者,三学并凑,四众齐臻,咸伸半偈之咨,共望一言之益。幸提海印,直示真诠,开亻吾迷徒,光扬拂事。谨疏。

祭文七篇

“祭汉徐孺子文”

年月日,具官曾某,谨以少牢清酌,致祭于汉聘君徐孺子之灵。维君见几遁世,降德在人。此邦所仰,千载弥新。是用访旧作室,设象依神,尚昭潜美,开警聋へ。敢偕宾属,躬荐蘩苹。〈《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二〉

“秋祭”

年谷登,所以祀山川鬼神报成也。刺史不敢堕旧典,惟神歆之尚享。〈《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三〉

“祭王益都官”

呜呼!钟山南下,百里平野。江流,从此东泻。昔公来临,诸侯是监。何荒不耕?何莠不芟?人乐公德,公乐其和。公与邦人,从容笑歌。今公之谢,伤怀孔多。即起幽宅,其封坡坨。公灵不忘,岂去而他。公退于家,自克以宽。人谁如公,内外行完。人皆望公,寿考而贵。若可以谐,而止于是。公卿穰穰,十百为辈。朝门一开,巷满车盖。可耻之事,多于所得。公不为彼,其又何戚。维公有子,实天启之。文可为法,行可为师。某之不肖,辱遇山交。相从于今,古道是守。公之方葬,某在哀荒。执事不获,寓荐一觞。

“祭王元泽文”

自周为秦,六艺散亡。泯泯纷纷,更汉终唐。皮行淫辞,悖离经常。天生相君,典领斯文。笃生我公,达观博闻。左右元后,遂迪天民。皇帝曰咨!汝实大器。方见相君,汝嗣讲求,辅训厥遗,以悟后觉。三年书成,赐在太学。皇帝曰俞,道废千年,乃昭于今,亦推汝贤。汝登龙图,以对文功。公孙不居,道则弥冲。昔者孔孟,子实克嗣。韶向被凿,自为问异。问时述作,惟我公是。道德之泽,遂及后然。呜呼公才,其得自天。不自携,其中塞渊。湛然清明,毁文言不惊,出没纵横,渊默雷声。我意彼天,以继有为。命难谌哉,而不耆之。己酉讣闻,皇帝曰吁!天与汝能,圣女衡枢。今其亡矣,人孰助予?吾岂能忘?赠谏大夫,相君白首,陨涕悲创,归公朝夕,曰予天丧。某等备数胶庠,辱赐则深。闻问恻然,疾首薰心。循祭以辞,其或来归。〈《南丰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四〉

“祭曾太博文”

呜呼!公以罪废,实以不幸。卒困以天,亦惟其命。命与材违,人实知之。名之不幸,知者为谁?公之闾里,宗亲党友,知公之名,于实无有。呜呼公初,其志如何?孰云不谐?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时而毁。星日脱败,山倾谷圮。人居其间,万物一遍。固有穷通,世数之然。至其寿夭,尚何忧喜。要之百年,一蜕以死。方其生时,窘若囚拘。其死以归,混令空虚。以生易死,死者不祁。唯其不见,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后。虽彼生者,可无甚悼。嗟理则然,其情难忘。哭泣驰辞,往侑奠觞。呜呼哀哉!

“祭吴彦弼文”

维年月日,某谨以庶羞之奠,致祭于彦弼吴兄之灵。子之为人,温良沉实,寡笑与言,不随众浮,其举轩轩。书无不讲,尤精左氏。连辞累句,浩浩能记。秦汉至今,千载所录。子以一心,万事亭畜。识能议论,文可传道。偶章刻句,独弃于子。自皆取士,归之有司。今独不然,左绳右规。愚庸不肖,得以达进。优材秀行,往往而摈。故子之生,不荐于乡,不试于位,郁塞埋藏。子于众人,意尤少可。病写其文,独以示我。意谓予能,可以存子。子望则然,予岂堪此?惟昔与子,齿于学官。京师之旅,江南之还,离行旅食,尝同苦艰。缱绻之义,两是以亲。忆问心病,去岁之春。子形已革,谢我犹勤。谓其母妻,曰我知子。子母吾姑,只益其悲。江冬之仲,日风恬。有弟有子,殡子居南。我命为具,觞豆具设。兴言涕随,长与子别。

“祭寿阳县君文”

贤矣夫人,善扬门闾。皓若玉雪,一其终初。允孝□妇,□□维姑。实生才子,一乃叹誉。秉义率法,困而不渝。夫人之致,著□□□。归殡□穹,□□实愉。惟子之故,具以俎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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