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午夜，清凉爽透，一片薄云拂过墨兰的天空，将清冷的月色覆上一片薄纱，草丛中，蟋蟀的鸣叫不绝于耳，在夜色中分外的响亮。
守卫森严的蜀郡城内，任是一只蟋蟀也逃不过侍卫的眼。
“李总管，这么早就来给风王上药吗？”看着走过来的人，门旁的侍卫讨好的问道。
“嗯。”男子没有说什么便推门走入室内。
如今，给卫子君上药的任务，落到了妙州身上。
精厉的鹰眸，紧紧锁住榻上沉睡的人，目中，透出复杂难辨的神色。似仇恨，似迷惑，似渴望，纠结缠绕不休。
缓缓走至榻上的人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抚上她的侧脸，缓缓滑下。袖中滑出锋利的短刀，然后高高举起，将趴在那里沉睡的人一把掀翻，锋利的刀向着她的胸口刺去。
就在这一刹那，由于剧烈的翻身造成了衣物的下滑，一边饱满圆润的凝脂软玉滑了出来。
大脑似乎瞬间凝固，持刀的人来不及震惊，手势急转，虽避开了胸口，仍是将利器插入纤细的手臂。
血，殷红的血汩汩流出。
持刀的人呆立当场，他是女人——他是女人——
“妙州——为什么？”卫子君张开尚迷蒙的俊眸，忍着剧痛，灼灼地望向面前呆愣的人。
那人回过神疾出手指点了她的哑穴及周身几处大穴，藏起短刀，急速窜出房门。
为什么？妙州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忍着一波波的痛感，脑中却无比清明。苦于不能动弹，又无法呼喊，难道要这样等到天明？
卫子君并没有等到天明，只是约半柱香的功夫，外面即传来说话声。
“李总管，您刚刚不是来上过药了？”
这一声询问让卫子君聪明的头脑即刻了悟，方才的人，不是妙州。
“什么！？”久经杀戮的人显然瞬间便觉察到危险的发生，随着一声诧异的询问响起，即咣当一声，破门而入。
冲到榻前时，撞入眼中的便是那片雪白，妙州涨红了脸，尴尬背过身去，但却见卫子君久无生息，又担心的转头，这才发觉她被人点了穴道。
卫子君此时的心情犹如被下到地狱，有生以来从未感到如此的羞耻，这样的撞破，已然超越了她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范畴。她已然羞臊得很想就此死去，消失在这个世界永远不被人看到。
妙州静静为她包扎伤口，沉默不语，待包扎完毕，便欲转身离去。
“妙州——”卫子君扯住他的衣袖，晶莹的眸光直直盯着他，闪动着炫目的光彩，“别说——”
妙州点了点头。
初秋的山中，月色越发清冷，山下，一汪溪水缓缓流动，朦胧的月影在水波中不住盈荡。
一路冲到山下的人，用力扯去了脸上的面具，躺倒在溪边。
他是女人——他居然是个女人——
他一直在仇恨着的，居然是个女人——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羞辱，被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打败。
原来他是个女人，难怪，他看他中箭那一刻心中居然泛起微痛，难怪，他对他的恨总是夹杂着莫名的情绪，难怪他想将他捉住狠狠的折磨，难怪心里想起他时会有异样的情感流动。原来，他是女人——
他仰天大笑，笑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笑自己就要杀掉她的一刻的不忍，笑自己让这样苦心经营数日的机会白白的流失。
他后悔吗？不后悔，若是真的杀了她，可能他更后悔。
他不要她死，他要鲜活的她，然后将她狠狠的羞辱，让她臣服于他，让她在他的践踏下苟延残喘。
他肩头的伤痛，永远在提醒着他，捉到她，狠狠的践踏……
心底却有一种感情在叫嚣，得到她，禁锢她，压住她……
他，要捉到她！
大昱武德二年，秋。由吐蕃王子贡松贡赞率领的吐蕃大军被逐出中原大昱。这场由吐蕃挑起的侵略战争终至结束。
由于大昱天子施行仁政，减免赋税，加之大昱风王的辅佐协助，大昱国迎来空前的强盛。而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大昱风王提出的借商销盐的策略，这一盐政使得大昱国库丰盈，光是盐业一项收入便占了国库收入的一大半。
国力的强盛，使得大昱在军事上对周边各族占有明显优势。但，唯独吐蕃是个例外。
吐蕃，一直对大昱富庶的土地虎视眈眈，尤其河陇①一带肥美的土地更是令其垂涎。
吐蕃国法严整，上下齐力，军事结构稳定合理，且民风剽悍尚武，河陇一带的军事地理形势对其十分有利。
吐蕃位于青藏高原，攻大昱可居高临下，直入平川。而大昱攻击吐蕃却要仰攻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行军作战十分不便。
经过此次吐蕃对剑南一带的侵略后，大昱对剑南一带的防守开始加固，于是，吐蕃又将目标瞄准了河陇与西域。
战火，总是在平静的表象下不断酝酿……
时至秋季，草木依旧茂盛，漠北的大雁，已经成群的向南飞去，宏伟庄严的大兴宫，在秋日高广的天空下，越发显得恢弘壮丽。
缓缓踏上汉白玉石阶，秋风，将雪白的衣袍轻轻扬起，那个如月之清辉般的少年，永远那样的夺人眼目，便是一举手一投足，便是他轻抚衣袍的姿态，都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走在旁边的贺鲁，深深的盯着她的侧影，看得着了迷。
入得大殿，百官都到齐了，各个都在暗中琢磨此次陛下急招所为何事。
坐于龙椅上的李天祁，一身赤黄龙袍②，恍若天人的俊朗容颜，噙着优雅淡笑，精锐的眸光，由上位直射过来，一直注视着那个满身风华的身影由殿外翩翩而至。
“众位爱卿，此次剑南道战役，风王与左骁卫大将军功不可没，实应封赏。”李天祁转向卫子君，双目灼灼，“风王，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朕会全部满足。”
卫子君抬眸看向他，“谢陛下，只是卫风有衣有食，不再需要什么封赏了。”
“哦？”灼热的目光冷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转向贺鲁，却见他正在出神地望着卫子君。
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目光，那样充满着渴望，那是一个男人对他想要的人的渴望。
李天祁盯着贺鲁绝美的容颜，用力地攥起拳头，又放开，然后又攥得更紧，直到指甲嵌入肉中，微微的刺痛令他清醒了许多。
“左骁卫大将军可有婚配？”李天祁含笑问道，俨然一个关心臣子的好皇帝。
“回陛下，臣尚未婚配。”贺鲁答道。
“嗯，甚好，朕念将军忠心护国，战功赫赫，有意招将军为驸马，将军可有看中哪一位公主吗？。”身体前探，温和的询问。
众臣皆是惊讶，陛下没有指配，却让一个降将去挑选公主，这可是天大的恩惠了。
“谢陛下厚爱，但臣出身卑微，不敢玷污公主金枝玉叶，臣断不敢受命。”
李天祁并不理会贺鲁所言，“将军害羞，朕只好指婚了，朕就将……”
“陛下——”贺鲁未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陛下不必为臣费心了，臣不能给公主带来幸福，因为臣，喜欢的是男子——”
闻听此言，众臣顿时哗声一片，有震惊的，有惋惜的，有鄙视的，有不屑的，但更多的人是敬佩他如此的大胆直言。
卫子君闻言心中哀叹了一声，那份渐渐淡忘的内疚又袭来了，是她害了他。
李天祁盯着他看了半晌，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他突然觉得，他很勇敢，勇敢到直面这不容世俗的禁情，当他那样毫无顾忌的说出的时候，想必，心中是畅快淋漓吧。那么他，是否也该好好理顺一下自己的感情？
李天祁挥了挥手，“退朝，庆功宴在五日后举行，风王留下，朕有事商议。”
众人纷纷退下，只余贺鲁呆立在那里，望着卫子君随着李天祁远去的背影，稍后，转身怅然而去。
“子君，陪二哥去花园走走。”
九月的天空，阳光明媚，百草芳香。御花园中的菊花已开了大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园中石径上。
“子君，阿史那将军可有心上人？”李天祁回头看向卫子君。
“陛下，卫风不知。”卫子君淡淡答道。
“怎么？不知？他不是子君的阳宠吗？”
卫子君闻言脸色冷了下来，“既是如此，那想必他的心上人该是卫风了。”
李天祁闻言陡然转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卫子君，没料到他会突然站住转身，一时刹不住，整个身子便撞在他胸膛之上，一张脸也贴上了他的下颌。
卫子君尴尬万分，慌忙闪身退后，却被李天祁一把抓住。
“怎么？子君怕我吗？还是讨厌我？子君不是喜欢男人吗？为何躲的如此急切？可是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李天祁低头问道，粗重的喘息和呼出的热气喷在卫子君脸上。
“陛下，自古君臣有别，哪有臣下不怕圣上的道理。说怕也不尽然，应该说是敬畏更加妥当。”卫子君垂着眼帘，不去看他的脸。
“看你还是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哪里又是怕我的样子？”李天祁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陛下，卫风说了，是敬畏。”依然垂着眼帘，不咸不淡的答。
李天祁生起一丝薄怒，拉着她手臂的手攥紧，“子君，别这样对我，我是你二哥。为何你对每一个人都可以那么好，唯独对我却要这般残酷？”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她心中一叹，她并非小气之人，也不愿去迁怒于人，但人的忍耐终是有限度的。当庭杖责，对于朝臣的羞辱莫此为甚，他为何没有感觉残酷？当庭杖责！曾有多少高官因为受不了此等羞辱而事后自裁？当初，他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想不开？幸好，她受到的是现代的教育，幸好，她有一颗强劲的心脏，即便如此，当他走在朝堂，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射来，表面虽伪装的若无其事，心中的羞愧却不曾减过分毫，他又可曾想过她的感受？残酷？莫过于此了。
他对她如此的羞辱，难道她还要下贱的陪着笑脸任他侮辱？骄傲如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既然答应过娘亲，做不到置之不理，剩下的便只有淡漠以对了。
“陛下，卫风只是在谨守君臣之礼，卫风一直在对陛下言听计从，又怎会对陛下残酷呢？”
“不能叫声二哥吗？一定要叫陛下吗？你打算一直这样叫下去吗？”李天祁的手有些发抖。
“是，陛下，每个臣子都这样叫的，卫风自然也不会例外。”卫子君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好，卫爱卿，便这样叫吧，象每个人一样。”李天祁一拂衣袖，扭转身体，不再看她。
就这样的别扭着，他不走，也不回头，就那么站着。卫子君哀叹一声，这是个什么脾气啊。
站的累了，她也不去管他了，自己侧坐在了池塘边的石栏上，看着里面的锦鲤来回的游动。
生过气的李天祁，缓缓转过身，便望见了卫子君看向池塘的背影。
那纤细的背影惹人怜爱，心中顿觉愧疚，为何又要与子君生气，这样柔和的子君，在战场上又异常锋利的子君，从来都不会像他这样的耍小性。
缓缓的靠近她，张开双臂，由身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温柔地靠在她的颈项，呼吸着她身上清浅的香，“子君，告诉二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唇蹭着她的后颈，脑中想起了那日，他曾经怎样的亲吻过她的背。
突然被抱住的卫子君，心头一惊，喷在颈后的灼热呼吸令她心中慌乱，这样的李天祁是少有的，他一向温和守礼，怎的却做出这种不合礼数之事？
“陛……陛下……”侧头轻轻呼唤，试图唤醒身后的人。
“叫二哥。”李天祁轻呼，心头溢满浓浓的爱意，覆在颈部的唇，张开，咬上了她雪白的后颈。
一路的舔吻啃噬，由后颈到耳下，一发不可收拾。然后直接扳过卫子君的脸，向着那红唇擦去。
卫子君心中一慌，伸出长指抵住了他的唇，灼热的呼吸在两张面孔中间纠缠，面前那张俊脸，带着滚烫的温度，用力向前靠来，逼得卫子君不断向后仰去。
突然指尖一阵刺痛，李天祁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她吃痛地抽出来，就在此时，那行凶之人已经探头过来就要咬上她的唇瓣。
卫子君心头狂跳，情急之下，伸手向后用力推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
当今天子就这样直挺挺的向后栽去，毫无防备的跌入了池塘。
卫子君吃惊侧头，看向水面，有些讶异。
就见李天祁颤巍巍地由池塘中站了起来，头上顶着两缕翠草，“噗——”的一声，由口中挤出一股水，他若有所思的愣了愣，然后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尾锦鲤。
卫子君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那样毫无顾忌的笑，笑得弯了腰。
看着她的笑容，李天祁觉得值了。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开怀的笑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