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圣上的旨意,杜府中的各房主子、奴仆,都必须待在各自的厢房中,若非必要,绝不可在院中瞎溜达。
此刻,整座府邸,显得异常的安静,却亦是显得前面那几个中年家丁,异常的形迹可疑。
只见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抄手长廊,试图一路深入,可却又像是一群不识路的无头苍蝇,一会儿往东走走,一会儿又往西走走,怎么看,都像是第一次到杜府一般,又谈何是杜府的家丁一说。
几番绕路下来,后面那几位,早已是没了耐性,砂锅大的拳头,直是将那领路的“管事”,一把提了起来。
“你!找死!”此人的声音极是粗狂,更带着浓浓的异族口音。
那“管事”立马就歇了气儿,“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不过是好几年前来过一次杜府,小的也没料到这些年杜府的变化这么大,可大致方向,小的绝对不会弄错。大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被叫做“大王”的那位闷“哼”了一声,碗口粗的膀子一抡,就将那“管事”摔在了地上。
那“管事”忙的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又屁颠屁颠的往前面带着路。
藏在矮丛中的秦若璃与雪鸢,自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只见雪鸢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小姐,这些人到底是谁啊?”
“恐怕是匈奴人。”秦若璃的面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听“匈奴”两个字,雪鸢赫然被惊得不轻,若不是秦若璃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恐怕早已是叫了出来。
雪鸢稳了稳心口,“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若璃说:“看那一个个三大五粗的样子,再加上说话的声音,定不是中原人。而且,那‘管事’方才说,他们是去江下采办,可箱子里分明装的是一些北方才有的棉锦。想必他们是从北方而来,这一路而下,顺路买的。而这一切唯一能说得通的,便只有匈奴人了。”
雪鸢听着,又是抽了一口冷气。“那他们来杜府,是想干嘛?”
“劫人。”秦若璃深吸了一口气,“杜凌山定是清楚,他此番领军叛国,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而在此之前,他必然要与匈奴人达成,某种条件,比如,要保证他的母亲与妹妹的安全。而匈奴人又最是讲究一言九鼎,此番冒险进了杜府,定不是偶然。”
“啊?小姐,那我们还是先躲一躲吧。”雪鸢拉着秦若璃的袖口,吓得都快要哭了出来。
“可惜,已经躲不了了。”秦若璃叹了一口气,谁叫自己长了一颗菩萨心肠呐。“幸好这些人不识路,为我们赢得了不少时间。雪鸢,这个小陶罐你拿好了,若是感觉到里面的……虫子一阵乱动,就立马将门外的官差,带到大院那边去。”
雪鸢小心翼翼的将小陶罐接到手中,又放在耳边摇了摇,可里面却是空空的,不知道又会是什么虫子。“那小姐您呢?”
秦若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鱼檐角楼,“我?我去拜见拜见杜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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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内院中的一大片人工芦苇湖,成一叶月牙状,而月牙的中心,则是耸立着一座高高的角楼。
斜斜打下的暖阳,映在琉璃而成的屋顶上,折射出一道道粼粼金色,看上去犹如一条金鳞龙鱼。
屋檐四角,用鲤鱼雕刻镇着,其下又悬挂着一颗褐色的驼铃。微风吹过,漾起了一道冗长的铃声,却在这座空旷的府邸中,显得异常的孤寂。
秦若璃仰视着这座角楼,心下不禁有些枉然。
杜府,几代风华,却依旧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轻声问了门,而开门的,正是杜老太太。
秦若璃连忙行了礼,“小女秦氏若璃,给杜老太太问安。”
而杜老太太则是淡然说道:“起来吧,太老爷已经等了许久了。”
秦若璃俨然一怔,却也不敢怠慢的垂首跟了进去。
两人沿着环形的楼梯,一路走到了三楼。
屋内并未施灯,米色的光从西窗落下,打在青石灰的地面上,让这里显得冷清极了。
窗畔旁,席坐着一抹身影,看上去多了几分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
“想不到,杜某等了这么久,竟是等来了一个外府的小妮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那浑厚的语气,却又像是闷了满腔的力气。
秦若璃席地行了跪摆大礼,对这位大祁皇朝的功臣老将,如此大礼,绝不为过。“小女秦氏若璃,给杜老将军叩首问安。“
杜老将军慢悠悠的回过了身子,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岁月在他的面上勾满了皱褶,使得那额际上的旧疤,显得异常的触目。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只得用力的眯了起来。
可他的眼神却是极为深邃的,他细细的审视着秦若璃,锋利得足以镇得后者有些不敢抬头。
良久,他方才收回了眸子间的利气。“小妮子,杜某时日不多了,你有什么事,就快些说吧。”
秦若璃暗暗一个鼻息,稳了稳心神。“小女恳求杜老将军出山,否则,杜府危矣。”
“出山?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杜老将军仰着脑袋,就是一阵笑。“杜府如今遭此大劫,气数已尽,也只有舍下杜某这把老骨头,去圣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歌颂歌颂自己曾经为大祁皇朝打下的赫赫战功,姑且还能挣得个流放之罪。小妮子,你看杜某这般恬了一张老脸,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出山?”
杜老将军心中自是明白,想要保下府里的这竿妇孺,他只有去圣上面前,以功相邀,拿命相逼。
也许,圣上会看在他曾经有所战功的份上,会松松口。
只是,他原本以为府里的这竿妇孺,会自发的上门求救,自己也好顺着这台阶去面见圣上。结果等来等去,这台阶,竟是一个外府小妮子给铺的。
“不,小女的确是请杜老将军出山的。”秦若璃支起了身子,席地正坐。
樱花瓣般的眸子微微向上挑起,里面闪烁着一阵璀色,柳叶弯眉有些发紧,却是无比的坚定,好似对自己这般的大言不惭,并没有丝毫怀疑。
她就这般直视着杜老将军,有敬畏,而更多的却是一丝少年轻狂。
“哈哈哈!”杜老将军微微一怔,却又是笑开了怀。不过这一次,当他的笑声停下时,他再没有半分低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