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骨倒没被吓到,把目光收回,放到了悦临盏身上,接着就出声感叹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
悦临盏道:“你在说渡卿?”眼瞅着宋玉骨没回自己,便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诗,也挺赞同的:“渡卿是个美人,可这个美人你可不能肖想。”
宋玉骨原也对渡卿没什么想法,纯粹是因为对美好事物的感概的喜爱。渡卿其人,夺了牡丹的艳色,和了百合的清琅,缀了琼花的温柔,调了山茶的芬芳,那种美,看着背影都能想象的语笑嫣然,顺目敛眉,微微低头的一抹娇羞,当真能比上月光下月昙初开,千层瓣点动如镜平湖还要生动得多。
但是为何不能肖想?端王爷想着要据为己有吗?
悦临盏难得对宋玉骨板起了面孔,一字一顿道:“她是卫何芝的妻子。”
天打雷劈的惊讶!
宋玉骨狠狠一挑眉毛,惊道:“渡卿姑娘不是王爷你的婢女吗?”难道端王爷这次去不光是去当一个督军的元帅,还想着去联姻吗?
虽然联姻是一个好的笼络将领的方式,可是兵荒马乱的帐篷里,亲事也难成吧。
悦临盏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渡卿姑娘得知本王要赴边疆,求到王府上来恳求我带她一起去,这姑娘思念郎君,跟着我们一起去寻夫呢。本王想着她痴心一片,就暂且给了她个婢女身份,将她安全送到卫将军手中。”
宋玉骨狐疑地看着他,心思倒是微微一动。哪里可能这般简单。
当天夜里是在外头露宿的,端王爷好大架子,自己卷了床白狐裘皮的毯子缩在车里,宋玉骨本来也想在外头放哨,渡卿和琼意抱了床毯子,朝他两躬身一行礼便又退了出去。
宋玉骨抱着刚送来的自己的床褥,敛目有些思量,低声道:“其实,我还是该谢谢你的。”
悦临盏把狐裘盖在脑袋上,打扮的像是个老太太,屁股一挪便凑到了宋玉骨旁边,嬉笑道:“怎么,想到不用风餐露宿,感动得想哭?”
“非,”宋玉骨道,“倘若不是王爷,我脸上烙印的这个奴字,身上背着的那份奴籍,今后的生活日子管中窥豹,也明白一些。别说想一洗血债,恐怕..”正常地活着都是难事。
悦临盏对宋玉骨是真的好,吃食点心都是从自己份例里拨出去,衣料披风都是比着自己的样式来,颜色都大多相同,只是悦临盏到底是王爷,比如今天他们两身上的青色衣衫,身为群王,也就刺绣花纹复杂些。
悦临盏看着他的平静一愣,笑道:“出去出去。”
宋玉骨瞧着他,这一声叫嚷打断了思绪,让他微微一蹙眉。
“枕头少了一个,枕着不舒服。”
宋玉骨讶然,询问道:“王爷还带着枕头?”
“本王可不会委屈自个儿。”
宋玉骨瞥了他一眼,想着你还真把我当仆人了?也利落地起身,把头探出了半个到帷帐外,唤道:“王爷想多要个枕头。”
琼意赶忙送上。软枕递到了他手上,不知那处一阵风,忽然地让人发寒。
车厢里烛光暗,也只留了双眼眸晶亮,他并未接过枕头,反倒是询问道:“你想以身相许?”
宋玉骨笑,眼珠子微微一转,蒲扇一般的睫毛如蝶扑翅得一扇,脸上挂着笑,声音也带着笑,三分疑惑七分狡狯地问道:“你敢要吗?”
“为什么不要,”悦临盏疑惑,然后字字落地有声道,“你是宋玉骨,所以我要!”
宋玉骨一名代表着什么?
废将之子,奴籍之身,前途上一篇腐臭昏暗,常人怕是见到都恨不得退避三尺,顶上的陛下,不知何时忽然翻了旧账,殃及池鱼。
但是他说,因为宋玉骨,所以他要。
他心里咯噔了两声,心像是被软软地捂化,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多了三分温存,也硬贴上了三层冷然,他嗓子已经废了,但还是缓声道:“王爷累了,快睡吧。”
悦临盏裹着被子倒下,眼睛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还是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也记得,早点睡。”
宋玉骨随口一答:“好,我马上出去睡。”
悦临盏本来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不行,”身子还往一旁挪了挪,“过来,一起睡,在车上,诺货..”
宋玉骨冰凉的眼眸带了几分笑,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一样的王爷,轻声问道:“什么?”
“暖和..”
悦临盏声音喃喃,宋玉骨摇摇头,这样紧闭的空间,也不怕闷坏了,他还是麻烦些,起身把窗户开一道缝吧。
灯罩下的烛火也猛然一晃。
宋玉骨身形一下子绷紧,眼神如刀,一下子望向了窗外缝隙透出的暗色。
有人。
宋玉骨五指张开,掌心向下,用里处娇嫩的肌肤贴在了微晃动的马车的木底板之上,指尖按着次序点上几点,他也紧紧闭着眼睛,心里头默默数着。
一..二..三..四..。十一..二十二
宋玉骨猛地一睁开眼。
二十二个武功不俗的刺客,倒是大手笔啊。只是不晓得,这二十二个刺客目标是他,还是这个酣睡入眠的端王爷。
宋玉骨眼睛瞥了悦临盏一眼,嘴唇微微张出一条细缝,想要叫醒他,可力道在嗓子口摩擦来摩擦去,也怎么都发不出半分音节来,不知怎么,他很想护着,护住这个王爷,让他安眠夤夜,然后早晨初醒,软趴趴地叫一声“玉骨”。
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自己权当一次护卫吧。就算是报恩了。
外头琼意的声音低低响起,细弱蚊呐,如一丝细缕直接窜入了宋玉骨的耳朵底下:“宋公子,恐有刺客。”
宋玉骨眼睛一眯,动作轻了些地撩起门帘,外头琼意和渡卿立在案板上,外头侍卫依然是睡的睡,值夜的值夜,只是似乎少了几人。
琼意把目光朝车板底下递去,宋玉骨微一点头。
“来者是谁?”
宋玉骨道:“二十二人,但究竟是华月的还是京都的,我不清楚。”
话已经说得很明了了,若是华月的,首先目标一定是被定为三军之帅的悦临盏,甚至不必杀死,重伤他,路途能拖一天是一天便好,这样士气絮乱,守关不得;但若是京都来人,首当其冲的目标,必然是他宋玉骨了。
宁王该是在千里外的藏玉关等待求援,而大皇子,虽是有夺嫡心思,但他为人敦厚,向来还是以国为重的。
说实话,宋玉骨倒真是希望这次的刺客目标是自己,这样,好歹还能逼问出自己的敌人是谁。京都一月,过得实在是安逸。
琼意眼睛一凛:“若是两方都不是呢?”
“怕就怕,我们自己事还未办了,就又不知觉地缠上了另一件隐晦大事,”宋玉骨缓声道,声音虽是沙哑,却依旧不威自怒,“可有信心,护得王爷一夜安眠?”
这是鼓励士气的惯用法子,以宗室主人为饵,必得激起千层勇气。
琼意抬眸看了宋玉骨一眼,思量了一下自己的武艺,正经道:“公子,属下不敢托大。”言下之意就是不一定行。
宋玉骨脸黑了:“马车里坐着的可是你的主子。”
琼意嘴巴一撇,心想不也是你的主子吗?甚至还有些醋溜溜地想着,里头那人,可是把你当做心肝宝贝醋溜排骨冰糖小蜜饯,冬天的手炉,夏天的冰块呢。
一旁蓦然不语的渡卿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琼意听得此话,半点不敢大意,先是屏住呼吸,再放松半刻,轻轻朝她鼻翼那扇了扇周围的空气,敏锐的感觉很快捕捉到了半空中漂浮的若隐若现的气息,秀眉一蹙:“不是迷魂药。”眼神一下子转向了宋玉骨。
宋玉骨正色道:“发现敌袭便早已屏息。”
琼意眼皮狠狠一跳,又把头扭了点,望向渡卿。
“这味道没有什么实质作用,倒是一种身份象征,”渡卿道,“只是他们离得稍远,埋伏于周围不动,风又不刮大些,我闻不出什么大概。半猜半想,或许是北邙山的人。”
千年前三宗侵崩,天宗全军覆没,药宗剑宗好歹有部分血脉保留,隐匿于陆中大陆之上,也因为血脉残破再掀不起大风浪。较为著名的,便是北邙山,上琅山,楠亭山,加上密堂,江湖的首堂三山四分格局已成。
渡卿面露愁色,眼睛秋水荡漾,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轻轻道:“若是京都的死士家卫,或是华月的敌国奸细来了也倒罢了,为何会扯到北邙山?”
“往好了想,北邙山中弟子以弩为器,专长隐匿身形和轻功,是暗杀的好手,北邙山亦是个刺杀组织,或许京中人花了大价钱遣派而来,但若是。”
但若是没这个生意,北邙山为何而来?
是金银钱财,还是稀世奇珍?
通常时候,江湖上的人不乐意和官府打交道,反常必有妖。
宋玉骨眼皮突地一跳,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想法容后,我们如今关注的只有一个,为什么这群人明明已经按捺不住,却迟迟不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