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音乐欣赏,终于迎来了这门课的最后一节。
宋亦暄坐到了老位子上,水杯、笔袋、课本、笔记本摆了一排,也是老样子。
从车简初还没出现的日子再到车简初从她视线中消失的日子,一切仿佛都不曾变过。
宋亦暄侧过头,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车简初曾坐在那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平淡淡,不用纠结过去,不用担心未来。
“学妹!”。
听到顾航远的声音,宋亦暄转过头去看着门口。她看他笑着,她也礼貌微笑,和他挥手打招呼。
顾航远依然坐到宋亦暄的斜后方,然后往前凑些,想和宋亦暄聊天。
“今天你男朋友来吗?”
宋亦暄有些慌乱地转过头,表情略显尴尬,“男…朋…友…?”
她第一反应是想问:他说的是谁?而第二反应是想问:这是误会还是谁说了什么?
“你怎么会……?”宋亦暄在犹豫要问“你怎么会认为他是我男朋友?”还是“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顾航远直接接下话,“哎哟,他都告诉我了!”然而眼神的余光正巧落在从那一边的门走进来的车简初身上,他赶忙用手指给宋亦暄,“诶诶!他来了!”
宋亦暄将信将疑,缓慢地转过身。
刚放下一叠试卷的车简初视线正好也扫到这边。
宋亦暄抿紧了嘴,下意识地朝后面望一眼。因为她不愿意相信车简初是在看自己,她总感觉后面还有他的熟人——而她想看看,那个熟人是谁。
多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遇到了顾航远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宋亦暄不好意思地再转过去,视线回到车简初的脸上。
她不知道,只是看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不论她是向着哪里,他都一直在看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宋亦暄窘迫地低下头,她明明只是对他说了个慌,却觉得自己是对他犯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怎么都不敢面对他了。
却还是好奇。
所以又抬起了头。
果不其然,他还在那里,看着她。
宋亦暄不再低下头了,她让目光向下,这样便看不到他,也不会太不自然。当然,没人能阻挡她放在桌下的一双脚不安分地在地上乱画。幸好,他看不到。
他的眼神一直刺穿了她的心。
疼。
不是隐痛、不是钝痛;而是刺痛、而是灼痛。
这种霎时间突然产生的多么强烈的感觉。
(2)
铃声拯救了宋亦暄。
车简初似是扬了扬嘴角,终于不再看她。完全面对教室正中间的学生群,在讲了一堆废话后,开始发卷。
宋亦暄始终埋着头,拿着手机百度开卷考试的题目答案;而车简初,此时坐在教室的另一边,研究一本《细胞生物学》。
顾航远借完宋亦暄答完的试卷,又发问,“你们怎么了啊?怎么他都不坐过来了?”
宋亦暄没有拆穿车简初的谎言,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啊。”
“啊?”顾航远讶然,“这才多久啊?”
宋亦暄付诸一笑。
她在心里悄悄地算着,我爱了他四年;他上次提到高二的零分作文的话——高二的冬天,那至少也是三年吧。
原来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呢,可惜现在分手了。
当一个小时过去,车简初又站在讲台上收试卷而没有往下看的时候,宋亦暄趴在桌子上,却看他看得入了迷。
她想,如果他看过来的话,就闭上眼睛,装睡。
不过最终没有敢和他近距离地接触,宋亦暄让学长抄完了顺便帮她交卷,就先走了。
其后,四百米的跑道上,多了一个穿黑色毛衣奔跑的女生。她戴着耳机听着郑雪给她推荐的一堆听不懂又很嘈杂的韩文歌。
她喜欢它们,因为它们不会让她想到些有的没的。
她只要拼命地跑,跑出有车简初的那个世界,就好。
(3)
没有人清楚,在宋亦暄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多地在翻书、学习。
不是课设,就是做题,就是背书。
宋亦暄用自我催眠联合专心学习的方法慢慢疗伤。
(4)
“于静,等我!”宋亦暄在宿舍门口叫住于静,一路小跑过去,书包在她的身后一颠一颠地打她。
“宋亦暄,我看你黑眼圈挺重啊,不回去睡会儿?老这样学下去不行的吧。”于静微皱着眉头,看着宋亦暄这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她真觉得她应该回去睡会儿。
“没事,你可以,我也可以。”
“我睡得比你早啊。不会少于7小时的啊。”
“我也躺了7小时啊。”宋亦暄倒是很诚实,用了“躺”字。
“睡不着吧?”于静苦笑。
“……”
“你到底怎么了?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于静追问。
“你怎么忽然有幽默感了?”宋亦暄调侃。
“你看起来比我更面无表情了知道吗?”于静的语气强烈了起来。
“哈—哈—”宋亦暄努力地要笑着证明自己。
“真难看啊。”于静还叹了口气。
“考试月要什么表情啊?”宋亦暄反驳
可是你怎么看都不是因为考试月才努力拼命的样子啊,怎么看怎么像在自残啊!
“车简初怎么样了?”于静试探地问,知道那个他的名字并不难,但是看到宋亦暄不自然的表情,她好像明白了她自残的意义。
“不知道。”宋亦暄惨淡地回答。
于静没有再深问下去,而是换了一种表达方式,“看来,我得找他谈谈了。”
“什么?不行!”宋亦暄吓了一跳。
“你太在乎他了。”
“可是我和他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你就告诉我吧。”
“我拒绝他了。”宋亦暄笑了。奋力地把嘴角扯到最大,奋力地想要让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不会太难过。
于静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宋亦暄问。
于静冷笑,“你真不是普通人。”
“嘿—嘿—”宋亦暄又想笑了。
于静却似乎听到了宋亦暄的心滴下血的声音。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该怎么去问原因。
或许是真的要和车简初谈谈了,被喜欢的人拒绝的他,是不是会比拒绝自己喜欢的人的她要伤得轻一点?
(5)
于静吃了晚饭回到自习的教室,宋亦暄还在那里奋笔疾书。
“你真的不用吃饭吗?”于静敲了敲宋亦暄的桌子。
宋亦暄抬起头,“我看完这章就回宿舍了。好累。”
于静有一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宋亦暄总算还能说出自己累了,“你回去好好睡觉吧。”
“嗯。”宋亦暄应着,又低下头去。
其实她是刚收到了李扬群发的通知,打算回去拿电脑写工作总结,顺便把另一门选修课西方美术史的期末论文给写了。——她当然不会给于静再批评她的机会。
背着书包的宋亦暄拍拍于静,说一声“走了”。
刚走到一楼楼梯口,宋亦暄忽然看见外面雨丝弥漫。她在自习的时候,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宋亦暄迎面又要撞到沈熠,于是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宋亦暄,你带伞了吗?”沈熠问。
“带了。”宋亦暄面不改色地离开。
其实没带。
当教学楼外,细密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女孩的头顶时,她却偏偏和路上其他的行人相反,放慢了脚步。
这么痛彻心扉的冰冷,她却没有要奔跑的动力。
这样会不会清醒一点?
这样会不会好过一点?
宋亦暄淋着雨,笑看周围跑过的男生、女生……直到嘴角再也撑不起来,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起,辨不清楚。
(6)
“宋亦暄你是不是真有病啊?!”周一的大清早,于静终于忍受不了了。
同为舍友的周灵茜和孙可欣头一回看见沉默的学霸于静这么发火。
“周灵茜,你那里是不是有体温计?”
周灵茜被这么主动和自己说话的于静一吓,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找体温计,却还被凳子绊了一跤。
孙可欣看了看坐在床沿一身棉睡衣穿着的宋亦暄,也凑过去,“亦暄你生病了吗?”
“没事啦。”宋亦暄摆摆手,却是有气无力。她想把自己撑起来下床去,但没什么力气。
于静风风火火地处理了体温计,然后给宋亦暄,“自己放!”
“我真的没事啦。”宋亦暄别扭地笑了。她在心里感激着,于静给自己的这份担心。
“你不放的话,我马上去找车简初!”于静拗不过她,但是知道她的死穴。
孙可欣和周灵茜相视无言,有点好奇“车简初”是谁,但她们却不敢插手宿舍这一对学霸的事情。
宋亦暄乖乖地将体温计放至腋窝,又被于静命令着躺下。
果然,38.6℃,不算低了。
两位团支书也突然急了,“要不要去医院?”“先去学校门诊部吗?”“不对,先给请假吧?”……
好像这个宿舍从来没有人发过烧。
宋亦暄又要坐起来,被于静压下去。
“你起来干嘛?躺着。”于静语气强硬。
“哦。我抽屉里有退烧药。要不……那么…你帮我拿一下吧。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去上课吧,快来不及了。”
“我看你吃下去再走。”于静找到了一盒“布洛芬”递给宋亦暄。
宋亦暄和着水,吃了药。
(7)
可是到了晚上,宋亦暄的烧还是没有退。
于静买了粥回来,听着宋亦暄梦话里喊了一声“简初”。
她没有叫醒宋亦暄,只是把粥放下。到走廊里,拨通了沈熠的号码。
于静有沈熠的号码还是因为宋亦暄。有一天沈熠突然打电话跟自己说一定要赔偿洗衣费,还真是个怪人。不过闲着没事存了他的手机号,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其实昨天,也是一早就在教学楼遇到的沈熠傍晚打了个电话急切地跟她说宋亦暄没带伞还走得很慢,让她去看看。
不过这次于静只是通过沈熠,联系到了李扬,又通过李扬,问到了车简初的电话号码。
打一次,不接。
打两次,不接。
打三次,通了,然而电话里传来了嘈杂的键盘鼠标敲击声夹杂着男声骂骂咧咧好像是游戏打得不顺。
“喂?请问哪位?”他的声音也没多少生气。
“宋亦暄生病了。”于静直接说明来意。
“我是问你是哪位,没让你说别的。”
看来比宋亦暄脾气好不到哪里,什么烂好人?于静很怀疑宋亦暄的形容。
“我是她舍友。我们见过的。篮球场旁边。”
“哦。那除了刚才那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冷静得好像他都不认识宋亦暄。
“你们俩怎么都一个德行?你不是喜欢她吗?听到她生病了,你就这么冷静吗?”
车简初顿了一顿,“既然你知道我喜欢她。那你肯定也知道她拒绝我了。我知道,她对于她不喜欢的事物或人都会很排斥,所以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吗?冲到她面前去嘘寒问暖然后让她恶心吗?”
“可是她……”于静就要说出那句“也喜欢你”的话的时候,宋亦暄居然跑过来抢走了手机。
挂断。
“我会慢慢忘记的。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不要告诉他,我求你!”宋亦暄无辜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你先回去,”于静让她重新躺回去,“你到底为什么?”
宋亦暄不作声。
“那我接着打。”于静算是和她杠上了。
宋亦暄拦住她,并没有什么力气,却还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我已经拒绝他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对不起另一个很亲的家人。”宋亦暄不能再告诉于静太多。
这样的感情怎么能和那样的感情比?
对于车简初,不过就是自己想不开、自己贪恋、自己还放不下,不是吗?
“你……”于静也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了。
“我没事的,时间过去,就会好的。你,不也已经忘了吗?”宋亦暄扬起嘴角。
于静摇头。别人的事情她是不该多管,不过作为朋友,她必须要求她,“只要你,不再折磨你自己。”
“天要下雨,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宋亦暄嘴硬。
“你干嘛逞强一定要在雨里回宿舍?”
“我饿了呀。”
于静竟然无言以对。
(8)
或许只是宋亦暄逃避而已。她不能违背自己制定的所谓的“原则”,她不想面对和他在一起之后所有的挫折。所以只是在折磨自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9)
幸好,宋亦暄的烧,第二天就退了。
虽然鼻塞流涕的症状明显了起来,让她有点难受,但是她总能应付,也能正常地去上课了。一个礼拜过去,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
生活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也渐渐地不需要用忙到要死的生活来填满自己的脑子让自己忘掉他了。
因为没有遇见,所以,她以为,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
也只是一个礼拜而已。
直到这天去图书馆找于静。
在五楼的过道里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却又看见了在一楼中心区域边走边背书的车简初。
后来回忆起来的话,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停下脚步去看他。
当一种酸楚的感觉渐渐蔓延了宋亦暄的全身的时候,车简初鬼使神差地突然抬头。
他的视线与地面的夹角至少大于六十度,他肯定是看见了她的。
她后退了两步,仓皇地逃离到五楼的洗手间内。
可是短信却进入了手机。
“病是不是都好了?”——车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