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的脑筋迅速转开了,广化寺是囚禁隆科多的地方。皇阿玛莫非……。他顿觉脊梁骨冷气森森,渐渐地全身冰冷。隆科多其罪当诛,但皇阿玛却一直囚而不杀,所为何事?难道那些谣传都是真的?不行,作为皇阿玛的最宠爱的皇子,他必须分担父亲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惠儿见他好半天傻愣愣地站着不说话。忙着解释道:
“奴婢只是巧合听着‘广化寺’三个字,别的什么也没听见,求四爷体谅下人的难处……”
弘历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转身就走,也不给张廷玉他们打个招呼,穿过后宫,到了顺贞门,命守门的护卫营旗兵找来一匹马,单人独骑,出神武门,往北急驰。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广化寺门前。博尔多正命令那两百官兵收拾东西,准备拔营起寨。忽见宝亲王飞马来到,慌忙从里面跑出来,施礼道:
“四爷,您怎么来了?”
弘历没理他,看着官兵忙碌着来回奔跑,他不解地问道:
“博尔多,你们这是要开拔吗?”
“四爷您说对了,奴才们就是要开拔了。”
“那隆科多呢?他不是囚禁在这里吗?”
博尔多看看四周没人,才低声说道:
“老东西咬舌自尽了,尸体刚烧成灰。”
弘历却觉手脚冰冷,面无表情地问道:
“皇阿玛不是来了吗?怎么看不见銮驾。”
博尔多道:
“皇上早已走了。”
“去哪里了?”
“这……奴才不知道,”博尔多只顾取血滴子去杀隆科多,根本没送雍正出来。所以他不知道。但是为了讨好宝亲王,他向门口的兵丁大声问道:
“孩儿们,你们谁看见皇上的銮驾往哪个方向去了。告诉四爷,老子有赏。”
立刻有几个官兵跑过来,跪在弘历马前,争着答道:
“奴才看见銮驾沿着什刹海往南去,皇上八成回宫去了。”“不对,銮驾到了前海折向东去了,奴才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八成去了雍和宫。”
“没错,皇上准是去雍和宫,奴才也看见了。”
“……”
弘历自己猜测,皇阿玛极有可能去了雍和宫。他调转马头,两腿一夹,蒙古马便撒开四蹄,往东驰来。转眼之间他又来到雍和宫门前。守门的小拜阿唐慌忙跪地施礼。
弘历见门前冷冷清清,不见皇上銮驾的影子,不解地问道:
“皇阿玛来过没有?”
“回王爷的话,皇上来过,又走了。”
“可知銮驾去了哪里?”
“小人不知道。”
弘历暗暗吃惊,皇阿玛忽而广化寺,忽而雍和宫,行踪不定,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可是现在不知銮驾在何处,怎么办?他急得心头冒火,勒住马缰团团转,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好。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道:
“四爷!”
弘历循声望去,只见从雍和宫大门里走过来一个粘杆处侍卫,到了马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四爷,您来得太好了。”
弘历仔细一看,认识,正是张千的兄弟张万,便道:
“张万,什么事?”
“四爷,三爷不知为何被皇上关在万福阁里,哭叫个不停,奴才怎么劝说也不行。求四爷进去劝劝。奴才今儿个夜里也安生些。”
弘历大惊,想不到皇阿玛忙碌了一天就是因为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张万也不会知道,这会儿又不知銮驾在何处,只有从老三身上能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儿,他跳下马故作勉强地道:
“本王权且帮你一次,不知他因何被皇阿玛关起来。叫我怎么劝说他?”
张万接过缰绳,把马拴在柱子上,摇头道:
“做奴才哪里知道。刚才盛郡王的一个侍妾被乱棍活活打死,扔到外面去了,是皇上的旨意。”
弘历又是一惊,看来事情非同小可,老三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皇阿玛连他的侍妾也不放过。他一声不响,跟着张万往里面走,那些粘杆处的拜阿唐看见宝亲王来到,呼啦一声,跪倒一片,弘历只顾想着弘时的事也不理他们。不多时,便过了永佑殿,刚进后院大门,便听到弘时像狼一样的嚎叫声。
“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我要见皇阿玛,我……不想死……”
弘历尉踏上万福阁的台阶,弘时可能看见了他,拼命地叫着:
“四弟,快救我出去……,我要见皇阿玛。”
弘历走到窗前。弘时双手拼命地摇着窗户的木档,惊喜地叫道:
“四弟,我求求你,快去找皇阿玛,帮我求求情,我该死,我不是人,可我不想死。”
弘历抓住他的手,安慰道:
“你先不要着急,我进去咱们慢慢地谈。”一边说,一边命张万打开房门。
张万取出钥匙,把房门打开,弘时一下子冲了出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张万慌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
“三爷,皇上有旨,你不得迈出这间房子半步。您还是老实在里头呆着吧,别让做奴才的为难。”
“混帐!”弘时挥舞着双手张口就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呦三喝四,爷就是犯了法,也犯不着奴才来管。”
张万其实已明白他犯了重罪,只是看着他是个皇子的份上,还客气点,现在见他还如此狂妄,登时大怒。斥道:
“你现在算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我们做奴才的吗?对不起,你还是进去吧!”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弘时推到房子里。
弘时摔倒在地,不敢再放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弘历,哀求道:
“四弟,我求你了,在父皇面前求条性命。”
弘历看他一副可怜相,竟不觉得值得同情,反倒有些恶心。就是这样一位手足阿哥,为着储位之争,竟不念手足之情,两次设毒计劫杀自己。虽说他没有得逞,可是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东方晓为保护自己竟丧身江中。想起东方晓,弘历内心又是一阵阵的剧痛,她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红颜知己,不慕荣华,不贪富贵。仅仅因为情系于已,而苦苦追随左右,为了她喜爱的男人,她宁愿舍弃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弘历慢慢走进屋里,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却是电闪雷鸣,东方晓坠落江中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显现在眼前,他要为她报仇,这是他曾经立下的誓言。杀死东方晓的凶手就在眼前,怒火在弘历的心头点燃,他开始思谋着报仇的步骤。一切都在心中无声地进行着,他的面上还是静如止水。以至弘时还以为他在思考着救自己的办法。便顾不得自己年长的身份,竟生生地给弘历跪下,连叩三个头,哀求道:
“四弟,只要你能救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金银,珠宝,美女,……”
弘历像是无动于衷,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向张万一挥手道:
“你去大门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我慢慢地劝说三爷。”
张万高兴地答应道:
“谢四爷!”转身便出去。
弘历等张万走远,才看了一眼弘时,拉过那只长条板凳在他面前坐下,不慌不忙地道:
“三哥,不是兄弟不替你说话,我不明白你到底做错了什么,皇阿玛一夜之间就把你关到这里弄成这样。”
“我……我该死,我不是人,”弘时声泪俱下,悔恨交加,用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才慢慢地把自己所做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弘历不动声色地倾听着,弘时所做的恶事大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听他亲口讲来,仍感到触目惊心。好像跟前跪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畜牲。这样的畜牲留在世上只会害人,不除掉它就是天大的罪孽。
弘时终于讲完了自己的罪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像是等待着弘历的宣判。弘历思谋良久,已是成竹在胸,只见他面露怒色,冷笑一声道:
“三哥,我不好说什么。你自己说,凭你那些罪孽,按《大清律》该怎样处置?”
弘时的头低得更低,半天才低声说道:
“我该死,该凌迟处死……”
“恐怕你死十次也不足以赎其罪。皇阿玛既然将你密捕在此,就没有交刑部处置的意思,他老人家丢不起这份人,再说朝廷也经不起大案迭起。处置你,只会秘密进行……”
弘时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道:
“怎么……处置?”
弘历却不急着回答他,反而问道:
“皇阿玛没跟你说过?”
“说……说过。”弘时顿觉一阵惊惶,道:“皇阿玛说,让……让我自……自行了断。”
“皇阿玛圣明。”弘历面上似悲似喜,长叹道,“你的罪他没法判,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从这个世上自行消失。自行了断也是给你最轻的惩罚。”
“不,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弘时害怕极了,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弘历等他没有了力气,声音渐渐微弱了,才洒下几滴清泪道:
“我也不想要你死,可是你根本没有活命的希望,皇阿玛的手段你也知道的,年羹尧、隆科多他要杀,八叔、九叔是他亲弟弟照样下得了手去。你的罪孽在他心里比八叔、九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九叔死在保定,我亲眼所见,皇阿玛原是赐他自行了断,可是九叔贪求活命不肯白尽,粘杆处的几个拜阿唐就给他强行灌下了斯肠散。那药性发作起来,九叔痛得满屋子打滚,嚎叫声传出老远,半个多时辰才毙命,想想那种痛苦,还不如自裁来得痛快。”
弘历只顾自己说话,半天没听见弘时说话才低头打量他。只见弘时双目呆呆地盯着自己腰间,面上毫无表情。正要叫喊,忽见他长舒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异常平静地道:
“老四,谢谢你的提醒,想想长这么大事事都落在你后,如今又落到这种地步,真的生不如死。”正说着,他突然站起,伸出手来,冷不防将弘历腰间的短刀抢到手中,惨然一笑道:
“他要我死……我有罪……我该死……我不要吃断肠散……我得死得像条汉子,不能让他看不起……”
弘历没防着他会突然夺自己的刀,吓得后退了几步。听他喃喃自语,才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使他有了自尽之意。虽然这是自己处心积虑,渴望看到的结果,但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的良知仿佛突然苏醒过来,一下子吞噬整个心,令人痛苦不堪。
“三哥,不要……”弘历终于从心底发出最真诚的声音,他在这一瞬间领悟到血浓于水的真正内涵。不管弘时身上有多少罪恶,可是毕竟是他的亲哥哥。他害怕极了,往前试探一步,想夺下弘时手中的刀子。可是弘时已经提防他了,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前,大声叫道:
“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老四,你赢了,皇帝的宝座终于归你了。可是奇怪,这一刻,我觉得那宝座一点也没有吸引力,就像你跟前的长板凳。哈哈哈……”“三哥,千万别……”弘历搜刮着能使他放下刀子的词句。“我刚才的话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千万别信,皇阿玛那里,我去说……”“别说了,老四,你看我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哈哈哈……”弘时一阵大笑后,手里刀子猛地刺向胸前。“三哥……”
弘历惨叫一声,扑向前去,一只手将弘时扶住,另一只手惶然地抚摸着自己那把短刀,血,像喷泉一样涌出,任他怎样用手去撂也止不住。
张万站在门外,还担心着弘历的安全,一直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刚开始时传来弘时的哭叫声和哀求声,他已经习惯了,没放在心上。后来忽听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像是弘历的声音,可把他吓坏了。宝亲王是他叫来劝慰弘时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因此,他立刻施展出上乘轻功,只一纵跃,已从后院门窜到万福阁门前,往里一看,弘时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刀,血流到地上,弘历茫然无措地干抖着双手。
张万一步上前,把弘时抱起,弘历看见他,才叫出声来。“快……快,叫太医来……”
张万自知闯了大祸,弘时是他看守的,出了这种事,首先就得治他的罪。这时,他顾不得多想,抱起弘时,施展开轻功,直向前院奔去,边跑边叫道:“太医……快……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