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明显察觉出了老板娘的不友好,他们悄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摇摇头。不一会雨停了,我示意弟兄们把酒喝完走人,起身到柜台前对老板娘说:“对不起,银行没开门,我只有美元付钱,多少钱?”
老板娘看着我手上的美元楞了,因为巴西货币贬值速度快,人们都喜欢拿着美元,很多生意人只要有了利润都马上到黑市换成美元。可这位老板娘怎么看着美元发楞呢?
“这!不!不要钱了,我以为你们是……”老板娘迟疑地说。
什么?她!我明白了:她以为我们是穷得要酒喝的!
我一股火涌上来!
且慢,我知道,到巴西这种地方来的华人,除了当年上海大资本家荣氏家族的一支是带着资金来巴西的,其他的华人大多是生活所迫来的,他们对大陆也不了解,只知道大陆穷,穷到什么样也不清楚。再说大陆改革开放后的变化更是他们想不到的。
我为什么要火,不火,用事实说话。
“那能呢,这是生意,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如果那天你和你先生及一家人愿意到我们船上来玩,我会用最好的中国青岛啤酒招待你们,因为咱们都是中国人,朋友交往可以不要钱。”
“你们的船停在矿砂码头?”
“是啊!一艘很大的船,十三万吨的。”
“大陆自己的船?”
“是啊,中国自己的船,装了矿石回宁波,送到宝山钢铁厂炼钢的。”
“哦!真的不收你们钱了,你们什么时候还想来就来吧。今天我先生不在了,他要是在一定会和你们喝酒,谈谈大陆的事。”
“还是收吧,不然我们以后那好意思再来。”
老板娘收下了钱,热情地把我们送出门。
由于国内的人们以前对国外了解不多,看到海外华人们回来时都很都很富裕的样子,猜想这在国外一定很好混,于是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出国,出国改变自己的生活这没错,不过要是采取不正当的手段就没意思了。
远洋船员能去很多国家,想留在国外机会也很多。但据我所知,远洋船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留在国外的并不是很多。这不完全是远洋船员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或纪律管得严,具体的原因我只想讲几个故事。
曾在我们国家早先的规定里,只要是私自留在国外就算是叛逃,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才改为分叛逃和出走两种。区分的标准是留到国外后没有做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祖国的行为,只是为了生活留下的定为出走,做出了三反行为的定为叛逃。对前者后来还规定一年内保持公职,回来不追究其出走行为。
要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有些人留在国外开始也不是想干什么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但因惧怕所留下的国家不接收或回来不被善待,反而做出些三反的行动。
要说留在国外生活在很多国家不是什么新鲜事,一些外轮的船长在得知自己的船员“JUMP"(跳船)时,只是当做一种工作毁约处理,司空见惯,根本不以为奇。
我们远洋船员最早的一个“叛逃者”是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一个电机员,他家在农村,生活贫困,每次他休假回家都会为带回家的钱物如何分配而烦恼。因为一盒糖、一包奶粉、一筒茶叶常常闹得亲人不和令他左右为难,甚至使他对回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1978年,当他的船停靠在联邦德国的基尔港时,他碰见了一位女同乡,那女士30来岁,独自经营一家中国饭店,因为是老乡,他与她很聊的来,渐渐的就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老乡,不想这老乡看上了他,劝他别走了,留下来和她一起经营这饭店过日子,这船员真的听从了那女士的话不回船了。
船上的领导知道后通过代理要求见见他,想做做思想工作争取他归船。可在移民局里船长和政委见到他时,在他的身边一边是那位女士一边是律师,船长和政委没辙了,只好由他去了。
他们结了婚,为了他能尽快合法的留在德国,他按律师的建议宣布放弃中国国籍到德军中服役一年半,因为有了军中服役的记录就可以很快拿到德国居留权。
若干年后他当年的同事在基尔碰见了他,那时他已与饭店女老板有了孩子,生活过得很富足,但思乡的愁绪总是笼罩在他心头,因为当年是那样留下的,中国使馆不给他签证,太太也担心他回中国不再回来而不放他回国,这么多年来他只能是望乡而叹。
在改革开放前,这种留在国外的事在远洋船员中很少很少,改革开放后逐渐的多了起来。对于这种事的态度我自己的变化也是逐步转换的,当我第一次到加拿大时,看到那里的人们生活富裕,物质丰富,我也暗地里思衬:都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能过得比我们好?我不笨也不傻,要是留在这里,很快我也能过上这种生活。但留下不能是一时冲动就行动的,另外还有很多制约自己的因素。随着我走过的国家越多,见过的事情越多,了解各个国家的生活实质越深,我深深的感到:只有生我养我的中国最好,在这个自己熟悉的文化,自己习惯的环境中我才能活的有滋有味。找到自己的归属。
以前由于不开放,人们了解国外的少,会有一些人对先进国家的生活产生一些幻想。如果一味的堵截反而会适得其反,打开国门,多渠道地让国人走出去,亲身感受在外国生活的滋味,我想很多人会有自己的正确选择。
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秋天,我所在的船到美国西岸的洛杉矶装货。当时船上有一个刚刚从海运学院毕业的实习生,小伙子精明能干英语好,在船上人缘很不错。只是在日常接触中我发现他一提跳船的事就眼中发光,虽然我们说这事的时候他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听的很认真。
一次,在休息室大家聊天,又聊到了跳船的事,我知道那小伙子很想听听跳船的事,就讲起了在美国跳船应该怎样做。
在美国,如果一个船员跳船有三种选择:
一,下地后一头扎进华人区,找一个老板藏起来,当然那老板不会白养你,你得给他打工,能拿到的是远远低于美国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而且不受任何法律保护,换来的是老板帮你与移民局捉迷藏,苦挨几年,一但碰上美国人为了吸引劳动力到缺人手的行业工作或其他有利于美国的原因而搞的大赦,才可能从黑户口转为合法居留。
二,一下地就跑的离这城市远远的,一路打工挣钱,但不能在一个地方待的太久,只要有人发现你的底细,等待你的不是移民局班房就是人家的敲诈。如果你运气好,三四年没有倒霉,就能攒上几个钱找个律师申请个绿卡,正常走入美国社会。
三,1984年,有一个苏联水手在新奥尔良跳船跑到移民局要求政治避难,由于苏联领事馆对美国官方施加了很大压力,尽管那水手一再申明要是他被交回祖国,等待他的只有枪子,美国人还是把他遣返了。这事引起了一些议员的关注,他们搞了一个法案:凡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在美国到移民局宣布政治避难,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不是政治避难前,没有国务卿和总统的批准任何当局不得把人遣返回他的祖国。而且在他没有找到工作之前,由政府提供他相当失业金水平的生活费并免费培训英语及他所愿学习的职业技能。
这就是有些人一跳船就跑到移民局宣布政治避难的原因,这么干就是叛逃!下场是永远不会得到中国使馆的签证,永远别想回国。
讲完了我看看表,因为我要值后半夜的班,我回房间睡觉去了。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有人轻轻的敲我的门,我应声后那小伙子悄悄的进来了。他走到我的床前很真诚的说:“大哥!我想今天后半夜跑。”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确实有这想法,我起身靠在墙上示意他坐下:“好啊,不过大哥我提醒你三件事,一、提前说好几点走,到时我和值班水手离开舷梯,你走我们没看见。二、想好我刚才说的三种办法,你走哪条路。三、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跨出去就别后悔。”
他听了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后半夜,我和水手们在甲板上干活,一直没注意梯口是不是有人下去了。
第二天早饭时,果然不出我所料,小伙子平静的吃完早饭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