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哟!”新队员又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但是,一种不祥的声音很快就让他们安静下来。“嗡嗡……”“嗡嗡……”,船边的水又一次出现了波纹。岳阳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示警的信号,让人揪心。
咆哮而来,又呼啸而去,那银色巨龙就像是这地下王国的清道夫,隔一段时间,就要将这洞穴清理一遍,那无以匹敌的力量让人战栗。这次的涌水更大,更急,整条龙骨船就像摩托艇一样,好几次被抛离水面,那船头破开的水花溅得全船的人都湿漉漉的。每个人抓着船舷的手指关节都握得发白,谁都知道,一旦松手,就是卓木强巴所说的掉队,身后便是无边的黑暗。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被这股激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激流中坚持多久。双手扳住船头的岳阳则警惕地盯着船头的主绳,那根被绷得笔直的绳子,在巨大的水冲力下不断地缩紧,牢牢地绞进那龙骨之中,发出“咯咯”的声响。岳阳的心也如那龙骨一般被渐渐绞紧。他清楚,一旦那主绳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冲力断掉的话,整条船倒退回出发的位置还算幸运,如果船被卡在哪里或是撞沉撞破,那铁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波涌水坚持过去,下次系船起码要使用两条以上的主绳。
“哐当”一声,岳阳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光芒从身后照射而来,原来,巨大的冲击力将龙骨船高高抛起,那船头的探照灯正好与头顶一根悬垂下来的石柱碰在一起,顿时熄灭。跟着“哎哟”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叫。
只听卓木强巴在指挥道:“小心!小心头顶的石柱!抓紧船舷,趴下,快趴下!”
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赵庄生看得分明,伸手一探,就在此时,涌水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又是猛地一抬,蛇形船的尾端突然一翘,黎定明和赵庄生几乎同时手指一滑,身体被抛向半空,眼看就要离船而去,坐在他们身后的巴桑和亚拉法师伸手一抓,牢牢握住两人的脚踝,亚拉法师对赵庄生喊道:“抓住你了!”
赵庄生反而大叫道:“放开我!”亚拉法师端坐念诵经文,任凭赵庄生如何挣扎,就是挣不脱,赵庄生大叫道:“李宏!李宏掉下去了!”岳阳在船头听见,心中一紧!
而黎定明则被巴桑重重地摔回船上,跟着船又是一颠,巴桑哑声道:“抓背包!”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比在乱石坡上疾驰的汽车,随着水流一上一下抖动着。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汹涌的波涛才逐渐平息。在这些人中,只有去过美洲的老队员才深刻体会过那种波涛汹涌和不可抗拒的力量。回忆时,那是一种永无停歇的颠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抖散架了,连意识和思维都因为那种剧烈的抖动而模糊起来,唯有灵台一点清明,控制住手指,死死抓住,只知道死死抓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而如今的情形也是这样,抓住船舷的手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而身体的其余部位已经失去了感知,就算已是风平浪静,也要原地休息好长时间才能让肌肉重新凝聚力量。孟浩然不明其理,一站起来就栽了个跟头,他跪在船上,双手抓着背包,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扭头看时,不仅自己如此,黎定明抖得更厉害。
过了几分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塔西法师第一个站了起来,稳健地向前迈了几步,来到张翔面前,询问道:“你没事吧?”他清楚地看到,一根巨大的石柱贴着张翔的后背重重地蹭了一下,混乱中那声“哎哟”就是张翔叫的。
张翔额头渗着冷汗,白着脸微笑道:“没事儿,就是碰了一下,咝!”塔西法师微微揭开他背上的衣物,张翔的汗流了下来。唐敏在后面看得清楚,张翔后背一大块皮肉被蹭掉,血肉模糊,惊呼道:“呀,呀!”
塔西法师对唐敏道:“我想,需要止血的东西。”
唐敏松开抓船舷的手,抖动着,拉了几次背包的拉链,都没拉开,塔西法师过来帮忙,唐敏道:“纱布在第二个口袋,下面是绷带,消毒剂在左边第三格。”吕竞男也走过来帮忙。
岳阳捏了捏拳头,手脚能活动了,斜身一把抓住张立,道:“快来看看这灯,好像撞坏了。”一旁的禇严道:“看来是坏掉了,我看着那根柱子直接砸在灯壳上。”
卓木强巴站起身来,对严勇和胡杨队长这两位也没经历过潮涌的探险队长道:“你们没事吧?”两人一起摇头,同时又转过头看受伤的张翔。严勇道:“好了,总算又活过来了。”说着,就想站起来,没想到腿肚子一阵发软,身体竟然向前扑去,双手抓住了张立的背包,总算没有跌倒在地。却发现右方空着,不由问道:“李宏呢?”
“李宏掉下去了!”赵庄生大吼一声,趁亚拉法师手一松,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冥河之中,巴桑大叫道:“胡闹!别去送死啊!”
“李宏掉下去了?”卓木强巴也是一惊,李宏就在他的身后,他脱手了竟然没有出声,当时所有的人都低埋着头,竟然没有人发现李宏从众人的头顶掠过。看着陡然增高近十米的大浪潮,如果是在涌水出现时就被冲了下去,哪里还找得到。
卓木强巴等人来到船尾,将探照灯打向水面,寻找赵庄生的身影,过了片刻,赵庄生从漆黑的河水里探出头来,用手愤怒地击打着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怒骂道:“李宏掉下去,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你们那么厉害的啊!哼!咳咳……咳咳……”他又沉了下去……
岳阳在船尾道:“瘦子,快上来!后面还有小浪头,你会被冲走的!”但赵庄生却没有回答,双手凭空一挥舞,好像不大对劲。
卓木强巴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下水去,将赵庄生拉了回来,大声道:“李宏走了,我们都很伤心,但是你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再失去一个队友吗?”
赵庄生被拉回船上,卓木强巴也回到了船上,水温冰冷,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赵庄生裹着毯子,无神地坐在船里,喃喃道:“他昨天还给我说,回去后我们一起去爬卡瓦格博峰……”他也清楚,李宏当时飞离船面足有三四米高,根本没有人能拉得住,自己只是探了探身子,也被抛了起来,差点就和李宏同样的命运了。
岳阳嘴唇轻颤,面色惨白地来到赵庄生面前,两人怅然相望,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悲戚。岳阳没想到,李宏竟然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在那涌水之后,漆黑的河面上一片平静,什么都看不到。
“李宏——”岳阳突然对着黑暗放声大吼。
“李宏……李宏……李宏……”洞穴中传来阵阵回响,可以清晰地听到岳阳的呼唤在逐渐远去。
“一定要活着——”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赵庄生也跟着一同吼了一遍,两人的吼声如同纠缠在一起的蛟龙,顺着激流远远而去,留下朵朵浪花,随后就飘散开来了。任谁都知道,在这样的激流中,存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李宏或许被冲到某处平台了,或许抱住某根倒悬的石柱了,也许……也许他能涉水冲破黑暗,回到工布村了。岳阳和赵庄生都这样想着,这样安慰着自己,强压下心中的悲伤和眼角的泪花,默默地,凝望黑暗。
吕竞男面无表情地对岳阳道:“别忘记,你是军人,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如果你不想更多的人消失的话。”
肖恩回头看了看王佑,这两位昔日一同前往美洲的驴友在训练时话并不多,两人保持着距离,反而都和新队员打成一片。“怎么样?比起我们在美洲刺激吧?”肖恩略带笑意地问着,王佑的手还僵在船舷上,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
在船尾,巴桑也站了起来,看着船侧的水流,拍了拍身前惊魂未定的黎定明,又扭头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端坐如山,自涌水来袭之时,亚拉法师并没去扶船舷,但身体却如粘在船体上动也不动,此刻还保持着那种姿势,好像入定还未醒来。巴桑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须,他越来越看不清这看似瘦弱的老喇嘛,还有那塔西法师,还有吕竞男,还有强巴少爷,还有那个看不清深浅的肖恩,这条船上厉害的高手实在太多。
张翔后背用双氧水消毒后上了纱布,缠好绷带,疼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众人也三三两两恢复过来。唯有黎定明,手里死死拽着自己的背包,脸上一阵灰一阵白,唇色乌青,时不时嘴角颤动一下。大家都知道,他害怕了,是的,曾与死神如此近地擦肩而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种经历一生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在未来的两天内,他们还要持续不断地遭遇这种情况,没有人会怪他,大家都来安慰他。
总算让黎定明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胡杨队长主动要求和黎定明换一下位置,于是,黎定明坐在了中间,胡杨队长坐了船尾。
船头的探照灯坏了,张立换了一盏新的,对这种情况是早有准备,他们有好几个备用灯,唯一准备不足的就是没想到这涌水如此激烈。张立想了想,提出利用主绳扎在船的肋骨里,每个队员都用快挂与船身绑在一起,这样就不怕颠簸时被船抛飞了。说做就做,张立换了灯头,跟着就着手改造蛇骨船,很快,这艘船又灯火通明地起航了。
黑旋涡激流
岳阳紧盯电脑,仔细辨认着他们走过的路径,同时用仪器测量着他们走过的路程。当他们顺流漂过211公里后,岳阳对卓木强巴说道:“强巴少爷,让大家注意控制速度,前方减缓行驶,我们开始进入岔路最多的区域了,稍不留意可能迷路的。”
卓木强巴大声道:“第三组尾排停桨,严勇、肖恩和塔西法师,都放缓挥桨速度。”怕肖恩不懂,卓木强巴还用英文说了一遍。
岳阳紧盯着前方的河道情况,只见那墨黑色的河水又出现了细条形的水纹,岳阳道:“强巴少爷,激流区,又是激流区。”
卓木强巴道:“进入激流区,全员准备!”
所有的人都拿出桨来,刚准备好,只听岳阳哑声高叫道:“地底瀑布!”
整个船从船头开始,跟着一沉,又一轮云霄飞车般的感觉,那蛇形船紧贴着水面,像一条巨大的软体虫滑下瀑布,船身未稳,船头又是突然凌空坠落,又一道地底瀑布,一连五道,这次多亏了张立的攀岩式挂靠,船员才没有被抛下船去,不过这一阵接一阵的做自由落体运动,跟着又触一次实地,和连续直接五次从五米高度跳下也没多少分别,船员们都白着脸,胃里一阵翻腾。
这还没完,第五轮地底瀑布跌落后,岳阳又道:“地下河主河道,三级预警。”
禇严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妈的!”蛇形船已重重地坠入河道中。
这条地下河主河道宽度足有二十米,自东向西奔涌,滔滔水浪足有三四米高,坠入主河道后感觉,蛇形船就像是从边壁一个小孔被冲出来一样。一入地下主河,整个船身就横了过来,探照灯不住在河道两岸夹壁画着一个个的光圈,岳阳顾不上嗓子痛,直接大声呼喊道:“方向,稳住方向,左排船员收桨!右边倒划!我是说倒划!别顺着划了!换方向,换方向!”
“前方两百米左向有一条岔道,大家一齐……来不及了!”
“听我说!我说左的时候,左边的船员就全力划桨,右边的就反方向划,这样就能控制住方向了!如果我说右,则与左相反;我说进,就全体向前划;我说退,就全体向后划。明白了吗,大家!”
“注意,左!”
“错过了,前面还有五条岔路可供我们选择。右!右!右!”
“一定要先把船身稳下来!接着来,右!”
“右!”
“右!”
“不行,船摆不正方向,根本就无法进入预定洞穴,看来我们只能等这条船笔直向前开了。前面河道也有分岔,但是从颜色标记来看,不是很好走。”
硕大的蛇形船,就在巨大的地下河中打着旋儿,时而撞一下左壁,时而撞一下右壁,接着又开始反向旋转。每次撞击都会猛烈地回弹,那坚韧的船体似乎没有问题,但坐在船内的队员,尤其是新队员们,都有些受不了。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就足以使人头晕眼花了,更别提每次碰撞产生的巨震,感觉像要把五脏六腑震出胸口一般。有时看着船飞速向边壁撞去,来不及收桨的队员被震得虎口发麻。幸亏船桨是塑钢制品,就算被撞得厉害也只会弯曲变形,还不至于折断。可是这样的旋转让船里的人根本无法稳住身体,频频有人和队友撞在一起,脸上,身上,要不然被肘击脚踢,要不然就让船桨亲吻一下,顿时黑紫一大块。岳阳最倒霉,他在卓木强巴的正前方,强巴少爷的骨头多硬啊。虽然不是有意的,岳阳仍被撞得手脚发软。每次和卓木强巴发生意外碰撞,总能听到岳阳一声惨叫。
“小心!”“你撞到我啦!”“哎呀,我的背!”“都坐稳,坐稳!”“你的船桨!”“我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