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今天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王立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我八点半起床,九点出门,九点半左右到我妈住处对面的那家餐厅,”谷平答道,“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我跟我妈在那里一起吃的早饭,我相信至少应该有人记得我妈。”
“为什么?”
“她有一张很明显的混血儿的脸,我外公是英国人,再说,虽然她五十多了,但走到哪里都还是很耀眼,给小费也很大方。” 谷平打了哈欠。
“你妈是混血儿?”王立很是惊讶。“对。” 王立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谷平,我相信你不是什么黑背鱼,但既然幸存者认定他看到的是你,没办法,按照惯例,我们只有把你列入嫌疑人名单。明天一早我们会拿着你的照片去案发现场附近调查。现在我先送你回家,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当然,我也会找人盯着你。”
“谢谢你。”谷平道。
过了会儿,王立又问:“你过去认识常冒文吗?”
“不认识。”
“那就谈不上他为了什么事故意要报复你了。”
“应该不是。”谷平朝窗外望去,平静地说:“如果你带着我的照片去现场附近询问,应该不会拿到有利于我的证据。因为凶手跟我长得很像,所以不管他在附近逗留多久,他们也只看到类似于我的这张脸。”
谷平说的有道理,王立想。
“我说了,这是例行公事。也许你觉得没必要,但我们非干不可,”王立清了清喉咙,“常冒文的指认虽然很确定,但也不能作为判定你有罪的唯一证据。我们现在只是把你列为嫌疑人之一。”
“我跟他都是嫌疑人。”
“差不多吧。”
“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凶手。”谷平道。
“哦?什么理由?”其实王立也这么想,虽然袜子的事确实让他心存疑虑,但自从研究过这个人的经历后,他心中的怀疑就大打折扣。
“没有外科医生背景的人是不可能把活干得那么地道的。凶手是受过训练的人,有丰富的操作经验。”谷平道。
“呵呵,他是没学过医。他老爸是波士街开麻将馆的,外号常秃子,常冒文十四岁那年,就得癌症死了。自那之后,麻将馆就让他堂哥常豹收了,从此常冒文就跟上了常豹。不过,他好像从没进过常豹的红星社,一直是外围人员。我们的人找红星社的人谈过,说二少在社团,差不多就是个摆设。十八岁那年,他中学毕业后就到新加坡去上大学了,在那里读的是艺术,据说画画不错,这好像跟黑背鱼有相同之处,但是我们只在他房间找到几幅油画,他说那是他大学刚毕业时画的,后来就没再画过。他那里的确没有颜料、画笔之类的东西。看起来,这家伙完全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王立说完,过了好一会儿,谷平才开口:“黑背鱼卡片,也不一定是黑背鱼本人画的。” 这一点他也想到过。“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画的。”他把车停在了谷平所住的公寓楼下。“也对。” 其实,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自称黑背鱼。但是他来不及问,谷平已经下了车。“你要上去吗?”谷平站在车边问他。“当然。我得看看你的房间。” “你想搜查我的房间?”谷平的脸沉了下来。“非正式的,只是看看。”
他们走进电梯的时候,谷平道:“我妈和我弟弟现在跟我住在一起。希望你不要惊动他们。尤其是我妈,她有点神经质。”
王立还没见过谷平的母亲,本来是没兴趣的,但听说是个在哪里都很耀眼的美丽混血儿,他骤然就想见见她了。他还想问她几个问题,希望她还没睡。
谷平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
一个穿睡袍的女人站在门口,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褐色的卷发自然地披在肩上。这是谷平的母亲?王立呆住了。
“谷平,你终于回来了……”她开口就说,但一看见他,立刻又住了口,“你有客人啊。”她灰色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他是我的同事,我们有点事要谈,”谷平随口给王立作介绍,“这是我妈。”他径直走进这套布置简洁的豪华公寓。“你好,夫人。”王立立刻向她欠身行礼。不知为什么,他不敢伸出手去请求握手。
“你好,”她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目光立刻又转向儿子,“谷平,刚才有个女孩给你打电话,我说你不在,她让你回来后立刻给她
回个电话。她姓……”
“行了,我知道了,”谷平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对王立说,“你说要去我的房间是不是,跟我来吧。”
谷平的态度真奇怪,王立脑子里再度冒出好奇的气泡,不知道深夜给谷平打电话的女孩是谁。对了,他记得谷平被带出“火柴天堂”时,有个女孩在他们身后质问常冒文,“你到底看清楚没有?随便指控别人也是犯罪,你知不知道?”会不会是她?一个很清秀的女孩。
谷平的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大概有五十多平方,四个都是带移门的书柜,房间里还有健身器、衣柜和一张矮得几乎贴近地面的大床。王立看见那张铺着白底蓝色条纹的大床上有几个明显的鞋印。
“谷平。有人踩过你的床!”他立刻提高了警惕。谷平却露出疲倦的神情。“看看鞋印的尺寸,王立,那是我弟弟。”他朝门口的母亲横了一眼,道:“就不能叫他安分一些吗?” “床单是可以洗的。” 王立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他看得出来,小儿子很顽皮,母亲对他相当溺爱。“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睡?”谷平问母亲。“我睡不着,最近我的睡眠不好……”
王立趁他们母子对话的时候检查谷平的书柜。他在那里看见大量的外文版图书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小儿科的漫画书,不过,有个书柜里竟然放着一本相同的书—《魔法小奇兵》。他数不过来,但估计了一下,没有一千本,至少也有八百本。
“谷平。你买了那么多同样的书。”
“不可以吗?”
“他买了一千两百本。”谷平的母亲倚在门口插嘴道。
谷平没说话。
“想喝茶吗?”她问王立。
“他不想!”谷平粗暴地答道。
“是台湾高山茶,我自己很喜欢。”她朝他微笑。
王立向她欠身还礼。
“那就谢谢了。”
她转身离开。
“你妈真客气。”王立一边打开谷平的衣柜,一边说。
谷平坐在书桌的椅子上,手撑着脑袋,兀自发呆。王立检查完衣柜,走到他跟前时,他才起身走到窗前。王立知道谷平一定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不想打扰他,但当他打开书桌下面的一格抽屉时,他再也没有办法沉默了。开口道:“谷平。”
谷平朝他看过来。“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谷平走了过来,当他看见抽屉里那把带血的双刃刀后,他怔住了。他后退两步,走到门口,“妈,过来一下!”他朝走廊里喊。不一会儿,穿睡袍的美丽夫人就出现了。“今天你是什么时候到我家的?”谷平的口气冷得像降霜。
但他的母亲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下午两点左右。”
“有谁进过我的房间?”
“就我和小树。怎么啦?”她答道。
看她的样子不像在撒谎。王立问她:“有保鲜袋吗?” “有。怎么啦?” “没什么,麻烦你帮我拿一个来。”他温和地说。“好的。”她消失在门口。“你不会认为是我把刀放在抽屉里的吧?”她一走,谷平就说。“我觉得你应该没这么笨。但你也知道,如果凶器在你房间的话,事情就变得有点复杂了。今晚你恐怕得跟我回去了,谷平。” 他充满歉意地说。谷平的母亲拿着一个保鲜袋进来。王立接过后,小心翼翼地将抽屉里的那把刀放进了袋子里。看见那把刀时,她发出一声惊叫。“啊!”但她马上掩住了口,别过头去望着谷平,“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谷平得跟我走,”王立尽量用温柔的语调对她说,“他现在跟一起杀人案有关,我想你最好给律师打个电话,越快越好。” “跟你走?去哪里?”她惊慌失措地问道。“当然是去警察局。我现在被扣押了,我是嫌疑人。”谷平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转头对王立说:“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打给谁?” “一个朋友,她也许有重要的事找我。”
不管怎么说,王立都不相信跟他共事多年的谷平会是杀人狂,所以,他觉得不应该拒绝这个请求。其实,若是在别的时候,听到有女孩打电话给谷平,他会很高兴,他很希望谷平能有个女朋友。
“好吧,快一点。就在这里打。”他道。
谷平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开始拨电话。
他决定抽空确认一下谷平的不在场证明。
“夫人。” 一直注视着儿子后背的她转过脸来,他发现神情焦虑的她更为动人。“今天早上你有没有见过谷平?”他问道。“我跟他一起吃的早饭,他九点半左右在饭店里等我。” “饭店的名字你记得吗?” “叫蓝桥。”她再度朝谷平的背脊望去,他正对着电话窃窃私语,“我儿子怎么会牵涉到杀人案里?你们调查清楚了没有?”她轻声问道。
“我们正在调查。他现在还只是嫌疑人,只是证据可能对他有点不利。”
“如果对他不利,那会怎么样?”她似乎受了惊吓。
他不想预测未来,也不想让她不安。
“这个我说不好。”
“那……”
“所以我说,你该给他请个律师。”
她靠在门上,伸出手轻轻掠过额前的头发。
“你们一直让他没日没夜地解剖那些恶心的尸体,现在他都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想不到那么拼命,最后还会被当成杀人嫌犯,”她重重叹了口气,灰褐色的眼睛又朝他望来,“这位先生,谷平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其实他只对死的东西有免疫力,根本不敢对活的东西动刀。在农场时,他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你是他的同事,我希望你能信任他。”她用倾诉的语调说。
农场?王立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觉得,她的目光和语气似乎意味着他把谷平带走是种背叛行为,不仅背叛了同事之间的友谊,还背叛了最起码的仁义道德。
“其实,我也不相信他是凶手。”他终于说了心里话,他看见她眼睛一亮,“但是……”该死,他居然忘记自己后面要说什么了。他只看到她慢慢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胸膛。
“那就拜托你了。”她道。
别墅走廊黑洞洞的,小林走进去打开了灯,阿冒才放开了她身后的衣角。
“阿冒,你的胆子真的比老鼠还小!”她轻蔑地说。
“胆大的人一般死得更快。”阿冒不服气地顶了她一句,但见她兀自朝楼上奔去,马上又忙不迭地跟了过去,“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楼下,我们刚刚不是说好的吗?” 他又急又怕地轻声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