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随老叔去黑龙江北部的一个极偏远的地方走亲戚，汽车飞驰在公路上，仿佛黑土地走到了尽头，外面越来越荒凉，村庄也渐寥落。这里是很贫困的地方，那种荒芜的气息，早早地浸染过来。
汽车途经一个村子时，眼前就忽然一亮，虽然村中都是低矮的草坯房，可是每一户都有色彩点染。或是房前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或是屋后的空地上，栽满了杨树。正是盛夏，满目的葱茏与鲜艳，与整个村子的背景似乎极不协调。汽车每路过村子，都是如此，稍觉诧异之后也就了悟了。也许，这正是贫穷中的一种精神所在，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寄托。正因为有了这种希望，这里的人们才不会在贫穷中潦倒下去。
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到达了亲戚家，那是一个更为偏僻贫困的村子。一进亲戚家的院子，一大片鲜花正在盛开，氤氲的香气萦绕在草房四周。表伯一家极热情，与室内的简陋和冷清形成鲜明对比。我从窗口向房后看去，几棵钻天杨挺拨地站立着。吃饭的时候，我问表伯：“怎么这一路过来，看见村子都是栽树种花的？是风俗吗？”表伯笑着说：“算是风俗吧！我们这儿很多年都这样了，每家生男孩栽树，生女孩种花！”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有了些许的感动，对那个不知什么年代创始此风俗的人心生敬意。在这样闭塞落后的地方，竟能有着如许诗意的风俗，栽树是希望男孩长大后能像树一样伟岸，撑起一方天空。种花是希望女孩能像花儿一样，丰盈美丽自己的一生。
吃过晚饭，我在村里闲逛，果然如表伯所说，家家如此。而且这里的人极好客，一点儿不陌生，纷纷和我打着招呼，让我有一种在都市中所体会不到的温暖情绪。晚上躺在土炕上，和老叔、表伯闲聊，而头脑中一直摇曳着那片花香树绿。当我说起自己对这种风俗的理解之后，表伯说：“我们这儿都是没啥文化的粗人，根本想不到你说的那些！”我讶然地问：“那到底为啥要种花栽树呀？”表伯点起一根旱烟，深吸了一口说：“其实挺简单的。我们这儿都穷，生了男孩，长大要娶亲，栽几棵树，等孩子长大了，树也成材了，打点儿家具。生女孩子种花，倒也没啥太大的用处，不像栽树还能卖点儿钱，就是在女孩出阁的时候，带上一包花籽，日后她要是生了女孩，就把花籽种上。我们就琢磨着这女孩家嫁人之后，能像这些花籽一样落地生根，好好过日子！”
听了表伯的话，我的心中才真正地释然了。虽然这种风俗的内涵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得多，可那份诗意却丝毫没有稍减，这种平凡淳朴的爱与寄托，如树荫笼罩花香洇染，一代一代生生不息。那生长在黑土地上的美好心愿，如许深沉，这也许正是引领他们走出贫穷的精神力量。
乘车返回的途中，再路过那些村庄时，凝望那一片绿荫与绚烂，感动之余，心底便也多了一份清凉一缕清芬。当汽车把那一方水土远远地抛在后面，心里的温暖却是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