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结籽,树叶落地,秋天来了。
黄土高原上的雷庄村,慢慢地隐入暮霭之中。占河家的土炕上,70多岁的老母亲正处在弥留之际。她已经好几天粒米未进,只咽了几匙橘子罐头水。她一会儿闭上眼昏睡,一会儿睁开眼念叨:“占海,占海……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占河知道,娘是想见哥哥一面。哥哥在大西北一个给水工程团当连长,前些日子来信说,他们正在腾格里大沙漠边缘的一个村子里扶贫打机井,那里不通电话,一封信要走十几天,眼下无法跟他联系。听到母亲又一次叫哥哥,占河忙附在她耳边说:“妈,我哥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别着急,再等一等。”
“电、电、电报……”母亲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
“发了,发了,都连着发三封电报咧!”
“哦,那、那就等……”
占河擦了一把眼中的泪,问:“妈,你想吃啥,我给你去买?你等我哥,就得吃东西。”
“不、不想吃,我就想……见你哥……”
占河把一匙橘子水送到母亲嘴边:“妈,你再喝点。”母亲微微张开嘴,橘子水大半又从嘴边流出来——她吞咽已经很困难了。“你哥,咋还、还不回来?”她说着又昏睡了。
占河妈疼儿子是全村有名的。占河爹去世的时候,占海6岁,占河4岁,她硬是默默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占海刚上学的时候,她天天把儿子送到学校,放学后再接回来。天热时,就拿一把大蒲扇跟在后面,一边走路一边给儿子遮阴扇凉,怕把儿子晒着热着。那一年,占海参军要走了,她把儿子送到村外。后来整整一个多月,她经常站到村头上张望,好像儿子一会儿就会回来似的,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到底说些啥,别人也听不清,那模样怪吓人的。村上人见了,就对占河说:“你妈又在村头上站着呢,快把你妈叫回去吧。”
……围在炕边的儿子、媳妇、孙子,还有占河的舅舅、邻居,都在不停地擦眼泪。
舅舅把占河拉到院子,说:“你哥在部队上带兵当连长,正忙得不可开交,再说也……我看他十有八九回不来,咱们这样等下去怕是不行,叫你妈白难过……”
占河哽咽着说:“我也知道我哥回不来,可是……舅,现在你说吧,你说咋办就咋办。”
舅舅说:“那这样吧,你靠近点。下午我听说,李家沟……”舅舅说完,占河点了点头。
天黑酽了。舅舅给屋里点上了一盏煤油灯,他把灯焰弄得很小很小,没有黄豆大,小屋里显得又昏又暗。占河娘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油灯说:“灯,电灯……”
占河舅舅说:“刚才停电了。”
母亲转过头去,又叫:“占海,占海……”叫着叫着又昏睡了。
过了一会儿,舅舅在占河娘耳边叫道:“姐,你快醒醒,快醒醒,你老大占海回来咧,你快看看!”
占河娘很快睁开了没有多少光彩的眼睛。
舅舅又说:“姐,你快看看,占海回来咧,就在你边上站着哩!”
老人慢慢转过了头,果然看见大儿子穿着一身绿军装,戴着大檐帽,站在炕边。只听他大声哭叫:“妈——”就伏在母亲身边泣不成声。
老母亲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占海,叫妈看看你的脸,叫妈看看……”儿子把脸抬起来,母亲看着他,又用手在他脸上摸着,说:“你远路、回来,身子乏,就、就坐到妈跟前歇、歇、歇……”她抓着儿子的手,突然松开了……她就这样咽了最后一口气。
屋里立即传出一片悲痛的哭声。
舅舅把小外甥拉起来:“占河,快把军装脱下,赶紧去还给人家。”
占河抹了一把泪,说:“哎,就去!”
(原载《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