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炯便与老妇攀谈起来,得知她叫楮陈氏,大家都唤她七姑,房子今年过了年不久就塌了,由于穷困,一直没有修理,便到了现在。楮奶奶家里人都在前些年的瘟疫中丧生,只留下一个孙子楮曾奇,前些日子听闻闯军要打来,便和他的几个发小一起逃离了北京,把楮奶奶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朱慈炯心想反正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儿避难。老太太也是可怜朱慈炯,便收留了他。
晚上,朱慈炯就坐在在倒塌的屋檐下,农历三月的北京,夜晚天气还有些冷,需要不断烧火才能保暖,朱慈炯就坐在那火堆旁时不时的添柴。加上一天才吃了一点点东西,一个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个,根本就睡不着,就这样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困极了才勉强合眼了一会。
天刚亮,朱慈炯便被饿醒,没有办法,准备去自己的宅子碰碰运气。粥棚每天只有正午才施粥,因为人太多,很多饥民一早就去排队,自己那间宅子住的都是饥民,想必也都会去粥棚,他们一走,自己便有了机会。
朱慈炯找对了方向,背上那捡柴的箩筐,里面堆了些木柴,底下藏着柴刀,便一路往那宅子走去。到了院门口,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响动,感觉没人了,便放心了走了进去。
来到那柴房,把墙角竖着的梯子搬过来,卸下背篓,爬了上去,在屋顶的青砖上左敲敲右打打,终于发现有松动的,大喜过望,把那几块青砖都卸了下来,青砖下的一根根椽子预先做成了能拆能装的活式,稍微一摆弄便取了下来。于是上面便露出一个一尺高的空间,朱慈炯把头小心翼翼的探了的进去,便见里面塞满了一口口的瓮,拆开泥封一瞧里面都是吃食,具体是什么朱慈炯是不认识的,只知道能吃便是了。在角落,还有个小锦袋,朱慈炯打开瞧了瞧,里面是几个银元宝、一些碎银和几十枚崇祯通宝,他没拿钱,就把一口瓮里面的吃食都塞衣服里,然后扎了扎紧腰带,又照原样把屋顶给封起来。
早在几个月前,朱慈炯就命自己的贴身太监在内城盘下了这间小院子,不过一间大屋一间柴房,实在是不起眼的紧,就改造了这柴房,在原来的房顶下又增加了一层“房顶”,在一侧留出了一尺高、三尺宽的小格子,这样,外面看这房子,毫无异样,而里面,就算抬头看房顶,看到的也只是“房顶”而已。
这小空间藏人不行,但藏上些钱粮米面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朱慈炯不等从梯子上下来,抓了块饼就往嘴里塞,由于是围城时放进去的,已有几天了,硬的像块砖,所幸瓮封的很严实还没坏。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咬下来一块,放嘴里慢慢的等口水把它软化。等他下了梯子,这才发现墙角的稻草堆里躺着个妇人。
头发凌乱如同枯草,脸色差的吓人,呈黄褐色,妇人手指着朱慈炯,嘴里不断“嗬嗬”的发出声音。很明显,其他人都去粥棚排队了,这妇人像是病的不轻,这才起不了身了。
朱慈炯吓了一跳,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不但会引起怀疑,自己藏的粮食也可能会被一抢而空。看她似乎是要吃的,心生恻隐之心,把手里的饼掰下一块递了过去,妇人竟然迅捷如电的把饼抢了过去,不停的往嘴里塞,因为太硬又强行吞下,吃的很是辛苦。朱慈炯看着她把整块饼吞到了肚子里,一边思索该如何是好,这里不但藏了粮食,还有一些银钱,要靠这些东西去南京的。自己一个人一下子还搬不走。即便能搬走,这么多东西不引起别人怀疑那才是怪事一桩了。
东西没法搬走,只能想办法让这妇人闭嘴了。朱慈炯把梯子搬回了原位,看了看妇人躺的位置,若是自己在这儿拉一把梯子,便能倒下正好砸在她身上,这梯子的木料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但砸人头上也是消受不了的。只要自己轻轻一拉,便神不知鬼不觉,饥民们回来也只会以为是梯子没放好砸死了人。
朱慈炯在那儿挣扎了半天,脑中两个小人不停的战斗。一个说,杀了她,不然自己就暴露了,一个说,不行,不能乱杀人。这时却听那妇人“呕”的一声把刚刚吃的全吐了出来,朱慈炯心软了,前世的理念告诉自己不能杀人,即便是穿越了,也打破不了自己长期以来养成的观念。更何况她还是个话也说不出来、东西也吃不下的病人,估计也是时日无多了。
朱慈炯叹了口气,背着箩筐默默走出了柴房。
回到了楮奶奶家,老人家在破屋底下躺着,饿得干喘气,朱慈炯心中有愧,看来昨天自己是把她最后一点救命吃食给吃了,便递了张饼给楮奶奶,老太太对他感激的看了一眼,接过来张口就咬。
一老一小,在这乱世相遇,竟然就这样开始相依为命。相安无事过了两天,下午,朱慈炯出去转悠就觉得不对,街面上顺军比前两天多了不少,还有挨家挨户查人的,遇到跟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还会拦住仔细盘问,朱慈炯暗道不妙,连忙躲回楮奶奶家。
到了傍晚,朱慈炯照例在那儿劈柴,这时几个顺军走过,见了朱慈炯便不迈步了,几个人就站那盯着他看,朱慈炯余光里见着有几个穿着铠甲的人在那儿站着,也不敢抬头,只是自顾自的劈柴。
柴都是附近倒塌的房屋下捡的,闯军破城那日毁了不少房子,木头便大多都是房梁、檩条、门窗之类,劈起来很是费劲。他把大块的木头劈成小块,又找几块纹理清晰的,顺着纹理劈出薄薄的一片片小木片,比纸厚不了多少。然后朝破屋里喊了一嗓子:“奶奶,天色不早了,我生火啦”。又挑出最薄的一块木片,小心的切成一根根如同火柴棍粗细的木棍,取出三根,相互靠起来搭成个三角,然后把其他的木棍木片靠上去,围在一起,倒有点像个蒙古人的帐篷,又横七竖八往帐篷里塞了多根细木棍,拿起打火石,把火点着,用一根细木棍接上火,木棍极细,一点就着,把着了的木片往“帐篷”里一塞,不多时火便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等火旺的差不多了,朱慈炯才给添上一块块稍大些的柴火,于是火便不容易灭了。
外面站着的顺军士兵就看着朱慈炯把火生完,有个小兵嘀咕道:“尤头,这娃俺看着不像”。领头被叫做尤头的是陕西人,点头同意,“额看着也不像,皇帝老子的娃生火能这么麻利,那额滴娃也能当皇子”,说完哈哈大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其实是犯忌讳的,边上的士兵也附和着大笑。
“不管这些,咱还是得盘问盘问。”尤头一挥手示意大家上前。
几个顺军把朱慈炯围在正中,尤头问道:“兀那娃,叫啥名?”
“楮曾奇”。朱慈炯装作是老太太的孙子,冒用他名字。
“你家大人咧?”
楮奶奶拄着木棍一步一晃从破屋底下钻出来,慢悠悠的说道:“原来是官兵老爷来了,民女给您磕头”,扔下拐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责骂朱慈炯:“奇儿无礼,咋不给老爷磕头?”朱慈炯这才醒悟,忙跪下说道:“草民给老爷磕头”。
尤头是陕西农民出生,起来造反也是生活所迫,如今被人称作老爷,心下也是飘飘然。
“这是你孙儿?”尤头开始盘问楮奶奶。
“是啊,我家前些年瘟疫,都死光了,就剩老婆子和孙儿两个人。”虽然老太太刚刚一声奇儿表明了她的态度,但她现在这样说还是令朱慈炯心下感动。
尤头看了看朱慈炯,见没什么可怀疑的,正准备走人,一个顺军士兵从外面跑进来,欢快的说道;“尤头,俺在胡同那头看到有家富户,有好几间大屋”,说罢谄媚的朝他挤眉弄眼。尤头哈哈一笑,说道:“是咧,那人打小富贵,当然会躲在富户家,咱去搜搜看,刻立麻擦”。
顺军入城时,闯王也曾下令要秋毫无犯,可惜追查定王范围越来越大,渐渐失去控制,很多顺军士兵借搜查之名去富户吃喝拿要,虽没明抢,但也祸害了不少人家。
朱慈炯这几日也有听说这类事情,自然明白他们想干吗。便气愤的说道:“闯王进了京,你们便是官军了,怎么可以欺压百姓”。
正待离开的顺军士兵都停下了脚步。
“吓,你这娃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咧”。朱慈炯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不好,嘴贱露馅了。老太太家穷的房子塌了都修不起,哪有钱供孙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