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不知名的小山就在墓地的旁边,历晓天赶到那里时,已经接近傍晚了,但天还亮着。他远远看见贝乐一个人坐在山顶,而他的手上拿着前一天,他们在贝乐家共同制作的风筝。风筝上印着贝乐和他父母一家三口的照片。
“只要在上面装个发动机,它就能飞得很远很高,我希望我爸妈在天上能够看见它。”贝乐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发动机的构造,五叔则在他身后啃汉堡包。
“应该再印一张那混蛋被抓住的照片放在风筝上!让三哥知道,我们已经替他报仇了!”五叔抹着眼泪,愤恨地说。
这是多好的主意啊。历晓天当时想,虽然他也不确定贝乐的父母是否真能看见风筝上的照片。不过,假如是他,他一定很乐意看见杀死自己的凶手被绳之以法。
但是,五叔的好提议却被贝乐否决了。
“不,他们不想看。”贝乐道,“他们只想看美好的东西。”
贝乐的这句话让历晓天想起了他看过的一张照片。
当时他还在病床上,母亲拿了张报纸给他,那上面有一张男扮女装的楚杰被押上车的照片。他还穿着那件颇有女人味的藕色毛衣,但脸上的眼镜和头上的假发已经不见了,所以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张惨白的老年男人化过妆的脸,而他的眼睛正瞥向他身后,在那里贝乐和他正被抬上救护车……直到现在,每次想到照片中那张阴森恐怖充满杀气的脸,历晓天仍觉得不寒而栗。
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自他从那栋小楼的地下室被救出后,他就总是做噩梦。他总是梦见那栋小楼,还无数次地看见楚老太太摘下假发朝他冷笑的情景。所以,贝乐仅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他相信贝乐的父母一定跟他一样,永远都不想再看见那张丑恶的脸了。
“嗨,你怎么才来?”贝乐回过头来抱怨,一道夕阳照在他身上,像给他裹了一层金黄的外衣。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楚宁打来电话。”历晓天气喘吁吁地说,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不过,爬山这种运动对他来说,还是太剧烈了。
“她好吗?”
“她让我跟你说声再见,今天晚上她就飞去香港了。”历晓天一边说,一边不断抚摸自己的胸口。
“她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其实,我又没怪她……”贝乐轻声道。
“别管她,她就那臭脾气!”
自出事以来,楚宁一直不肯见贝乐,历晓天曾劝过她无数次,但执拗的她,就是一句都听不进,“我还有什么脸见贝乐?是我爷爷杀了他父母!”这件事始终让她无法释怀,而楚杰对她所做的一切也让她深受伤害。
有一段时间,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现在,在张律师的帮助下,她终于办好了去香港念书的手续,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了,连历晓天也替她高兴。
“她有没有去见那个人?”贝乐问道。
“没有。她说她只想把什么都忘记。呵呵,这可以理解。”
历晓天想,去监狱看楚杰,对楚宁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哦,也对。那就替我祝她一路平安吧。”贝乐道。
“我已经替你说了。”
“谢啦。”贝乐笑着说。
在历晓天看来,最近这两个星期,贝乐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父母的尸体最初被认定时,他有好些天都拒绝说一句话,从早到晚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历晓天曾担心他会自杀,现在,看到朋友脸上又有了笑容,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他还记得,贝乐最痛苦的时候,他曾经向老爸请教,是不是喝杯红酒,就可以解除烦恼,因为他总看见老爸在心烦时喝酒。当时,老爸对他说过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成长的痛苦只有时间才能解决,时间不多的人,才用酒解决。”
他当时觉得老爸又是在发牢骚。可没想到,时间真的治好了贝乐的自闭,还治好了楚宁的狂躁,而他的伤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恢复……
老爸说得对。时间,就像古籍,不管是什么内容,留下的都是珍贵的记忆。
“对了,副校长偷走的那本书,他们还给你了吗?”他问道。
“嗯,还了。”贝乐道。
“那另外两本呢?”他道。
“也一起还给我了。”贝乐站了起来,他开始放手中的线。
历晓天也跟着站起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冰凉的泥地把他的裤子弄湿了。“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识见识吧,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古籍呢。”
“没问题,不过现在,我们得赶快去放风筝了,要不天就黑了。”贝乐说着,已经向前奔去。历晓天听见天空中响起一阵嗒嗒声,那是发动机在启动,接着,他看见风筝慢慢升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放风筝。他觉得无比兴奋。
“哇!它真的飞起来了!”他嚷着跟了上去。
“哈哈,它会飞到天上去的。”贝乐在前面回答他。
他们跑了近两百米,贝乐手上的线才全部放完,而那只印着贝乐全家福的风筝已经飞到了云层中。历晓天不得不用手遮着夕阳,才能看见它的身影。
“他们真能看见它吗?”他随口问道。
“能,一定能。”贝乐回答了他。
他向前望去,看见贝乐正仰头望着天空中渐渐飘远的风筝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