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睁开眼,入目不是熟悉的烟笼月纱,霓罗重幔。而是卷珠雨帘,古实之木。
这南山宫,唯有一处殿阁与众不同,便是这朴实无华却雅致古香的棻翀宫。
别人不知,但我确是明了的,在那遥远的飞雪过度,极爱全木装潢。这棻翀宫与那东篱三皇子公子尘之寝所木翂宫无微毫之差。
翂,翀,是东篱神话中的鸟,每只翂鸟,必然跟随着一只翀鸟。翂翀花丛,如同人世的神仙眷侣。
···
我的动静吵醒了熟睡的锦瑟。
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开口欲言。我伸出手放在唇间,示意她轻声,眼睛瞟到熟睡的栎西。
锦瑟点点头。
“我为何在这。”
“昨夜,你喝多了,栎西刚回,抽不开身,反正你睡得很熟,不想吵醒你。”她眼光闪烁,只是我不想多究。
“好。我先走了,你再休息会儿。”临走前,吻了吻栎西的额头,只是一瞬,便看见她脖颈处美丽的花纹,身后,是锦瑟失常的紧张神态,我收回探究的想法——如果锦瑟不愿说,我不可能知道的。
然后离开。
“等等。”
我顿住脚步。
“栎西病了,再也不会好了。”
心石沉大海,昨日的预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我回首看着锦瑟的眼,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看破我的疑惑,她嘴角染上一抹苦笑——
“痴儿不疲,不计,不危。我需要五年,而且是一个安稳的五年。”说到后半句,锦瑟近乎哽咽,面色凝重。
痴儿···痴儿···罢了。皇家女儿,即使将来嫁不出去,只要南山在,她一辈子也是福寿安康。未来的战争太多了,或许,这样更好,至少,不会沦为和亲的工具,至少,后宫的明枪暗箭不会针对她。
至少,她的身份再次有了一道屏障。
南山臣子中有东篱,大秦的奸细。锦瑟,栎西,首当其目标。
五年,五年后,羽翼丰满的锦瑟会飞回东篱。
我望着锦瑟,一时无言,这条复仇之路,我支持了她,到底是对是错。
是对的吧。
···
回到长乐宫,翻了翻名册,今日是位分册封。可得好好想想。
还有,郭殿柔,从四品承仪。
尚宫局,也得开始布置了。
···
辰时,又是个难得的好晴天。
冰雪渐渐融化了,我想是的,春天也要到了。南山是三国中最美的,春夏秋冬四时之景,皆瑰奇明媚,不似大秦虽然四季如春,但过多的温暖只会叫人懒散,而听说,远在千里之外的东篱,却是大雪冰封,万里雪飘。锦瑟告诉我,那里很美,我时常笑她。非景美,人美足及乌。那时,她也丝毫不矫情,反而笑颜——娘娘在说自己呢。咱们陛下丰神俊朗,是那傲雪而立的红梅···
···
在我的身旁,是蹦蹦跳跳好不快活的小女孩,还是个孩子,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咯吱”的清脆声音。又想起了那个雪天,在她小小的背上曾携着沉重的木炭。这才是锦瑟的栎西,我的卫公主、
一如既往的可爱娇俏模样,饶是手冻得通红,还是弃了火炉,与白雪为伴。只是,这样一个水灵的孩子,却一辈子也只有小孩像了,我内心其实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当我看见锦瑟掩不住的激动笑意,心中的苦闷一扫而过。
我没有孩子,却也知道锦瑟的欣慰。一颗痴儿心,罢了,一辈子快乐才是最好的。这才是每个母亲所希望的吧。兀自又回想起那个回响在耳边的温柔声音。漠然疏离,却带着殷殷的期盼、岁岁平安,直觉它便是寓着这个意思。
我讨厌女人之间的交际,除了胭脂水粉,便也是家宅私话。后宫更甚,更多了一分算计与攻击。大选完毕,若是可以我定然不愿意有这么多女人每日在我耳旁叽叽喳喳。
栎西虽让我心情轻松了些,只是,当我走到长乐宫大厅,还是不得不停住脚步。
战场,后宫的战场,我要胜。
封澈的胜算才会更大。
···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
“谢娘娘。”
每日的对白,真是繁琐。
“皇上呢。”坐下后,等待片刻,茶都有些凉了,封澈不见踪影。于是问灵枢。
想着想着,安亭身影匆匆出现。
“娘娘,皇上说,册封便交给您了。奴才先行告退。”说着,递上一精致信件,还有拟好的册封名册。
徐徐打开信封,不禁哭笑不得,原来去瓷坊了,听锦瑟提到过,他一直在捣鼓白瓷之事。
白瓷素胚,洁净无瑕。东篱米族盛产。后来,东篱内乱,战火时,米族灭绝,这门技艺渐渐失传。只留下半卷残书,如今看来,世家不缺高人。若是能造出白瓷,那当然是更好,白瓷质地坚韧却美观,深得百姓喜爱,达官贵族也是喜爱它的优雅。于是白瓷分为青瓷,碧瓷,青瓷古朴简单,质地粗糙但价美物廉,更是不易磨损,于是青瓷便走入平民百姓家。而碧瓷要求甚高,不仅需要经煅烧千锤百炼,更是上最好的釉色,同时还要有一手好雕工,才能有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碧瓷。
米族之人皆以造瓷为生,富甲一方。
可惜他们太过古板,不愿将手艺传出,米族灭绝,倒是可怜了这精致的白瓷之艺。
我朝灵枢点点头。仪式正式开始···
回到长乐宫——锦瑟差人带来封信。
默读信的内容,眸色在灯火的照耀下,忽隐忽现,更显阴暗。
手攒得更紧,然后烧掉。
今日的册封,最终,无一丝意外,侯苏苑拔得头筹,封正四品充容,还有一些大都没有印象,柳笙封正六品美人,柳辛封从六品良人,王姝颖封从六品良人···手指慢慢滑过花名册,定格在郭殿柔的名字上,别人不晓得,但我清楚得很,就在刚才,那封信上,我更加肯定了想法。郭家嫡女,郭殿柔,早在二十年前,便是个痴儿。
如果猜得没错,如今的“郭殿柔”,怕是她的异母妹妹,郭殿茗。
郭熙和之父有诗云“鸾殿合鸣意高柔,虢殿画鸢愈茗茗。”说的是梦中他神游太虚所遇之景。
恰好,郭夫人有孕,府中小妾亦有孕,郭熙和认为这是上天的预示,于是,郭家有女,一作郭殿柔,二作郭殿茗。
···
看来,是得会会这位郭家嫡小姐了。
···
祺阁,女孩们都在园子里戏耍,只是有两座院落格外安静。
十分巧合,两座阁子窗户同时打开,两个女子,凌风而立,互相对视。一个是侯苏苑,一个是郭殿柔。
许久,侯苏苑率先关了窗。
郭殿柔迟迟未动,深深地凝望着那扇关闭的窗。眼角珠泪缓缓落下。
···
有些人,你一辈子也不过与她寥寥几面,却是天涯若比邻,而有些人,即使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到最后,遑论朋友二字——
···怕是连陌生人都做不了。
侯苏苑。
至今,我还是喜欢叫你阿妩,只是,你再也不会唤我一声阿五了。
罢了,我是郭殿柔,郭殿柔的生活从来没有友情二字。你,也同样。
···
合上窗···
所有的会被关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