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白着脸扶着墙壁走回房间,蜡灯燃在不大的屋子里,倒显得亮堂了不少,她坐在揉了揉发软的双腿,脑海里又想起方才倒在血泊里的白狐狸——那双幽碧的狐眼和白色皮毛下那闪着银光的锋利爪子,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战。
林妙妙心中暗道侥幸,若非那人好心提醒不成,又强硬的拽了她走,只怕此时真正没命的就是她了……
不过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经了这么一遭,却也叫她也长了记性,起码近几个月她是不敢再半夜出门了。林妙妙吁出一口胸中的浊气,拍了拍胸口,起身就着水盆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脸盆架上的铜镜,她撩开颊边的长发,近距离的瞅了瞅鬓角处那朵红莲——拇指大小的莲花还微微有些发肿,若是全消了肿还能再缩小一圈。
家里人都道这是块疤痕,没法子消除下去,因而除了上药的时候,也甚少对她提及,生怕她多想。
只是现在她可知道啦,这是块生成‘绿珠’的好宝贝,若真有一天要没了它,自己还要肉疼好一阵呢。
可惜这次半夜出行,出师不利,取来的十三枚珠子,只带回了装进荷包里的一枚,其余的都滚进泥地,折腾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得来的宝贝,若叫外人捡了去才最是心疼……还有身上的这件衣裳,裙边虽系在腰上,后背却沾了地上的湿土,明日少不了要被娘盘问一番。
林妙妙想了想,又悄悄的往伙房一趟,把吉雀睡前为了热炉子才搁在炭上的温水分四次提了来,倒进裕桶。
半人高的木桶涨了大半桶水,林妙妙从妆奁抬上的木匣子里掏了今年陶氏蒸干的茉莉瓣,抽了小捧撒在水面。皱巴巴的茉莉花干琐碎的漂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渐渐充盈起来,干瘪瘪的花纹也慢慢胀满起来。
光着脚踩着地上的踏板钻进水里,瞬间有淡淡的花香味溢入鼻翼间。
林妙妙轻嗅了嗅,只觉得水温正好,柔柔的浸湿着她柔软的肌肤,不免舒适的叹息一声。她微微扬起唇角,撩起水花捧在身上,茉莉花瓣也有几只落在她的胳膊和肩头,轻柔的像羽毛一样。相比起远近邻里那些顶着太阳做农活的姑娘,也不知是天生骨子里的还是后天懒散养成的,她这辈子虽然也知道要有上进心,却还是愿意这样舒服的享受。
不过她转了下身子就神色一怔,突然就不动了——腰好像有些酸。
微微迟疑了一下,林妙妙直接从浴桶里站起身子,就着蜡光看了眼自己身前,只隐隐瞧见一星半点,却生生倒抽了一口凉气——少女光洁的皮肤上,肋骨以下的整个小肚子居然都伤到了。虽然在林妙妙眼中,这并不算太大的伤势,因为前世她在侯府被其他妾室陷害关进柴房鞭打的时候,受过可比这还重的伤,只是这一世她明明不曾被人踢打过,怎么腹部竟能青了一片?
她伸出指头往肚脐边上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顿时一股子生疼直冲脑门。
林妙妙睁大眼睛,赶紧又蹲下身子浸在水里,让温水润一润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处——这幅样子,只怕不单单是皮肤青了,恐怕连皮里头的肉都要烂了吧?
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晚的遭遇,她不由得撇了撇嘴,自己肚子上的伤恐怕就是叫那高个儿男人给弄得,他那条胳膊可是比铁箍还硬,不过后来想起自己还没道谢那人就走了,林妙妙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厚道。
也罢,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命,些许小伤就不怪他了。
只是外面还是大半夜的,那人不睡觉,反而跑到自家后门口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怪癖,喜欢晚上往山里去打猎?
林妙妙洗了澡,揉着肚子往床上一倒,胡乱寻思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果,第二日天还未亮,林父便早早的出门送货。
他花费一个月的功夫只是雕了一个香炉,花开云卷各色景象尽在其中,在外人看来香炉这东西没什么实用,费了那么多心思做出来可真不值当,但林父心中明白得很,倘若他的手艺能叫牛掌柜看上了,赚来的银子可是能够家里好几个月的开销。
林妙妙早知道结果,担心林父接受不了,便扯了林父的胳膊不撒手,非要跟着一起去。林父向来疼爱闺女,只道她是馋了,想去城里买些点心做零嘴,也便取了牛车来,叫她精细点抱着香炉,自己在前头赶车,老牛闷头赶了一路,父女俩未至正午就进了城里。
钱制香铺里,牛掌柜舀了香炉上案,焚了一饼‘太真香’,不多时便觉清香扑鼻,少有烟雾。
这太真香每年的产量不多也不少,材料虽不贵,做工却细致的麻烦,须得人将白檀细剉一两,以半盏白蜜相和蒸干,再添上甲香、龙脑,用佐香窖上一月才得,若非牛掌柜乃是这‘钱制香铺’的坐堂掌柜,只怕也不容他这般随意取用。
“是个好物件,不过到底料子糙了些……”他粗黑的拇指从底下香炉壁上按了按,眼底微不可见的亮了亮,又朝着壁上的雕花摸了两下,这才转头往身后瞧了一眼,淡淡道:“他准备卖什么价?”
“三两银子。”铺里的小厮恭敬的回道。
“倒是不贵。”牛掌柜点了点头,正要取出银两,忽然手下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来一般,挑毛虫一般粗黑的眉毛:“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过,这个卖香炉的……是个姓林的?”一个姓林的男人,还会如此精妙的雕刻手艺。
牛掌柜若有所思。
“外头等着的,就是个姓林的。”那小厮弓着腰回复,继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只是牛掌柜脸上的表情隐在香料的烟雾里,看不真切,小厮小声低问:“掌柜的,怎么这个姓林的……有什么不对么?”
正午的太阳比烙饼还大,烧的人身上热烘烘的,林父站在香铺门口,时不时舔舔唇、搓一搓手,紧张的整个后背都是汗哒哒的。
店里头穿着灰衣的小厮抱着西瓜大的香炉走了出来,一把掼进林父怀里。
林父愣了一下:“这……”
小厮眯眼审视着林父,眸子里露出几道轻蔑之意:“东西是你的吧?我们掌柜的说了,这东西他瞧不上,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最好——依我看姓林的你也别雕香炉了,把街上那种哄小孩的双响鼓做出个花儿来,说不得咱们还能高看你一眼。”
林父拦下牛车上要下来的女儿,虽然怀里抱着香炉,脸色渐渐铁青,但还是软下语气道:“我这香炉,平心而论,绝对是个好物件……”
掌柜的先前也说是好东西,不过谁叫你姓林呢……那小厮扇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扭头就回了铺子,还‘砰’地一声关上了半边门。
好热闹的人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好几个青年小眼神直往牛车上的少女身上瞄,少女穿着就是城里头也没这么好看的姑娘吧。
“不要就算了,摆什么脸色,这家铺子里的人也太蛮横了。”林妙妙冷下脸来,她虽然知道林父这次可能不会有收获,却没想到铺里一个小厮也敢对林父摆这种脸色。不过来买卖个香炉罢了,凭什么要侮辱别人?
狗眼看人低,早晚要倒闭!
林妙妙扯了扯林父的衣袖,劝道:“爹,你别气,他看不上咱,咱也不至于吊死在他这棵树上,这炉子做的这么精致,我看比宫里头的都好,总有慧眼识珠的人能买下来。”
林父叹了口气,摇着头没说话。
林妙妙心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再吭声,只是一回到家中,林妙妙便拽着林父的手往后门拖。林妙妙想来聪明,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路上想起昨晚的事来就忍不住有些激动,到底天无绝人之路,后门可还有一只死狐狸呢,倘若卖了它的皮也足够填补家用了,虽然起不到改善家用的长远效果,可到底现在能解了林父的心结不是?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偷偷去过后门的事了,大不了被林父误认为贪玩一点,挨几顿训,也好过林父自己想不开,给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