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夜,布坊前的河面上时不时传来夜渡的桨声,哗啦啦一阵后又归于沉寂,谁上船,谁上岸,谁远游,谁又归来。
我独坐二楼,安心地守着店面。
夜更寂寥了,呜咽的笛声在一小片空间游荡,那是我在练习吹笛,能自己摸索着写下哆来咪发,感觉已经很厉害了。
风灌进楼阁,一阵白雾随之而来,浓厚,相对干燥,带有一种武国特有的味道。
啪嗒——啪嗒——
我抬头看向外边的露天平台,有买家来了,幸好我有夜晚的营业执照,不过绝大数时候这执照都是然并卵的存在。
黑色的鞋尖划开雾气,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眼前,他漆黑清明的眼眸,是夜色最浓重的一滴。
他来得突然,就像这河上的雾气一样,咦,他是不是一直蛰伏在河底,身躯如蛇,附着如影,每次他腾云驾雾的样子都让我不禁联想到《聊斋》。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我神色淡定,双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凤鸣笛。
“这个,抄一遍。”他甩手一本书扔在我面前,一卷《离骚》。
有点搞不清状况,我伸手拿起书卷瞅了瞅,然后点点头:“好的,正好只抄到一半,谢谢啊。”
我这里的抄到一半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我一直觉得写比读重要,这是文学,也是艺术,必须要有觉悟,为了熟悉古文抄一遍是免不了的。
武子瑟哭笑不得,之前脸上的正经全不见了,转而笼上一层怅惘。
“你刚到?”我问,他继而点头。
我又问:“你来做什么?”
他立马目光带刺:“我是来惩罚你的。”
呵,选这个时候来,原来是想代表月亮来消灭我啊。
“惩罚我?”我站起身来笑笑,本能地给自己造势,“你倒是说说你能怎么惩罚我。”
他看看我又看看周围,好像不敢对我怎么样,虽然店铺里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他上前一步,吓我一跳,然后就见他伸手一推,把我旁边的木头人模特推倒在一堆布料里,更是凶残地把木头人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简直饥渴啊,连木头人都不放过。
他回过头来,笑:“就这样!”
我脸上阴阳变幻,武子瑟是没吃药吗,谁帮我拨个110。
“木子小姐……”我无视他,演技浮夸地跪下去把木头人抱在怀里,“木木子,没关系,不要怕,他要是敢乱来,我就做、了、他!”
武子瑟担心地咽了口口水,赶忙退一步,保持绅士距离。
我憋着笑吩咐道:“帮我把她扶起来吧。”
“奥!”他瞪着纯良的眼睛憨笑,“木子小姐还是木木子小姐,刚才真是对不起,在下不该推倒你的……啊,你的腿呢!怎么没有腿了?”
我忍俊不禁:“谁让你随便扒别人衣服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木木子了。”
武子瑟伸手轻抚木头人的脑袋:“木子小姐,是你自己抛弃了双腿吗?为什么要变成我不认识的木木子?”
一个人抛弃一些东西自然是有目的的,那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或许很有价值,但是远比不上那个人心中的目的重要,毕竟人的价值观有所不同。
“这是成长,木木子也知道该怎样实现自己的价值。”虽说本意是为了更好地制衣,结果我发现这个木头人身材比例有问题,是非常不科学的胸大腰细身材,反正木木子能穿的衣服一般人都是穿不了的,想想算了,咱们别跟武子瑟计较昂。
“没关系,你开心就好,木子小姐。”武子瑟说着说着看向了我,“无论如何都能重新认识的对吗?不管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瞥开目光,捡起衣服给木头人穿上:“木木子就是木木子,她不会变,但是如果你变了,我不能保证木木子是不是还能认出你。”
“那——要不看看,我有没有变了?”他走过来,嗓音降低到一个诡异的调上。
“我不想看你走开。”我心有芥蒂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小心,腿脚好些了吗……”
我忙推开他:“走走走,我打烊了……”
他都知道啊,知道我腿脚的伤,知道我一路的行踪,然而他难道不是我所分类的那堆陌生人,为什么他要关心我这种人,明知道我不是上官伊雒不是吗。
武子瑟被我赶到露天阳台吹冷风,结果一转眼他人就不见了,莫非刚才那真是聊斋人物,雾中来,雾中去,我有些失神地盯着空荡荡的露天平台……
“小伊雒,早点睡!我先去房里等你哦!”
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我忙跑向窗子,就见他正大步走向我的卧室,原来不是我在做梦,他是真的来了,不对,糟糕!
“等等,你别……”
然后不出所料的,夜色里一阵嘶嚎,我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了,这是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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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搞错啊,我都跟你说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还债的,昨晚什么情况啊,说好的高枕无忧呢?啊!”
我笑着接受婪的抱怨:“好啦好啦,我也解释过了,昨晚那是意外,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哼!”她把一筐衣服扔扔下来,“全都给我洗了,本来还不舍得让你为我洗衣服的!”
我也就任劳任怨地搓洗:“没关系啊,不用舍不得,给你洗衣服我高兴。”
“喂,我这是在惩罚你诶……”
身后传来笑声,我和婪回头,看见武子瑟牵着小凤凰,笑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笑什么笑!快放开我小外甥!”婪炸毛了。
好担心婪会给他来一刀啊,我忍着笑责怪他:“诶,武子瑟昨晚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进去的?”
“怎么进去?走进去的啊。”他天然答道。
绝倒,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进去,我这是在给他解释的机会呢,结果他属性真天然啊,别以为我昨晚没看到他边脱外袍便推门进去,看婪的反应是真的被吓到了,嘿,小样儿居然还会害羞。
莫名觉得同样是黑衣服的他们很相配,就像“消消看”。
“这房子住了女生,不方便男生随便出入,昨晚是例外让你和小凤凰住一块儿,你还是找家客栈住下比较好……对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武子瑟愣了愣,同样是男孩子的小凤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突然也不自在了,说起来他的小伙伴“足足”可是个女孩子。
“我来可不是只惩罚你洗衣服这么简单。”武子瑟加重了“惩罚”这两个字。
“我还不高兴给你洗衣服呢。”我会无怨无悔为姓武的洗衣服吗,难以想象。
他忽然扯开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刚才说不方便,是吗?”
你看你看,武子瑟居然用这幅德性和我讲话,他对我前后态度的变化不说是360度,也有180度。
“我想有必要好好谈谈了,作为你的丈夫。”他负手走来,目光不善,“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
警报警报,我连忙扔掉洗着的衣服就跑,他也不管我袖子湿哒哒伸手就揽,脚都腾空了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果然反应慢半拍。
这回真是颜面扫地,院子里的员工全都看见了,然而他们只是站着看看。要知道我平时可是大老板嘴脸,连个玩笑都不能随便开的,结果现在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带进了房里。
“爱人,记得好好练曲,小外甥我带出去玩了!”
连婪都甩手走人了,她居然不救我,我们难道不是爱人吗!
“你跑什么呢?”
又是这种不妙的处境,有什么话不能站着讲吗?没办法挣脱,这家伙正抓着我的脚踝呢,斗不过,心累,扶额不想看他。
“不跑等着被你抓到这里来?”
“不是问你这个,睁开眼睛。”
天呐,听声音就知道他的脸就在眼前,尴不尴尬啊,我才不要睁开眼睛,邪灵撤退!
“不睁开眼睛?那就是任我处置的意思咯,好——”
“睁开了睁开了!干什么啊,跟你很熟啊,离远点!”果然,我不想看到他的脸啊,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看到他被我推开后,那一目了然的哀伤。
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直接俯视着我:“问你,在将军府过年那天你跑哪儿去了,我明明说过等会儿就回来的,为什么要逃跑?”
我记忆不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印象里的自己做事十分正大光明,能回应的只有一句“我没有逃跑”。
身上一重,宽阔的肩,散落的发,苜蓿清香猝不及防地撞了满怀,啊,起开起开!我还没准备好习惯他的味道。
“偶尔,也等等我啊。”
他的气息吐露在颈窝处,我鸡皮疙瘩直冒,身体直接抖了一抖,希望没被他发现。
“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他动作倒利索,一推一拿间,那只抓在脚踝上的手就很自觉地行动了,我连忙一个鳄鱼翻滚躲开,搞什么,想看老子性感的腿毛啊!
和他单独相处还不如和他送的那本《楚辞》单独相处,对,我得去抄写古文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二话不说就抓起被子砸向武子瑟,送他日全食般的体验,然后再拾起枕头各种perfect连击,听着他闷在被窝里的惨叫,我笑得那叫一个狰狞。
打住,不能再和他浪费时间了,我要练笛子抄古文洗衣服做生意很忙的。
推开房门,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头发都帅得飞起来,店里的员工纷纷往我身后望去——
“家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