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渡江而来,右岸的战斗不由得暂停。
武国左岸大军在一场雾中全军覆没,右岸听令即刻撤退,对这场怪异的雾忌惮得很;事出反常,却也胜负已分,即便再好战,祭风骁也没有理由恋战,他整队起身回宫汇报战事,对岸祭风骐银甲熠熠,锋芒毕露,令人不容小觑。
“将军,骁少将启程了。”
“我们迟几步走,你们跟我去前线看看怎么回事。”
查看战场惨状的辅将心猿意马,这份功劳若是揽在旗下,必定增添不少威信,他偷偷凑过去询问祭风骐:“将军,这仗我们要怎么汇报?”
祭风骐眸光定定:“你觉得该怎么汇报?”
“这个……”辅将踟蹰道,“大王有意传位,正是您和骁少将竞争继承权之际,下官认为,此番战役不论是与否都应将功绩揽下,这对您百益而无一害,况且很多人都听到笛声了,我军一向以音律为战伐,想必也无人会怀疑。”
是的,就是自己军中的人也以为是祭风骐的新战术,竟然真的无人怀疑。
祭风骐皱了一下眉头,弯腰捡起随处可见的纸片人凝神端详。
“将军,真相没有任何意义啊。”
“怎么没意义了。”祭风骐目光空冷冷地平视前方,“难道你想让我说武国士兵自己人杀自己人吗?”
辅将知道他们家将军主意已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可是没有点手段的话,王位的事怎么办啊,明明是自己的前程,怎么就这么不上心。
右岸,祭风骁的队伍已经收回,无人打理残局,敌人也好,曾经的战友也好,全都曝尸荒野,人性凉薄,生命在这一刻显得毫无意义。
“这局算是骐少将胜了吧,将军?”
“不错。”平静地回应着,祭风骁眼底却是烈火熊熊的火沼,他无法承认一个靠音律作战的将军,更无法承认一个以乐器为武器的国家。
想起烟雾散尽后祭风骐仍是抚琴的模样,祭风骁的辅将们不由感到奇怪:“咦,似乎没听说过骐少将军里有吹笛子的乐师,你们听说过没……”
不光下面的士兵们感到奇怪,祭风骁也觉得奇怪,听那笛声并不响,甚至有些有气无力,这样弱的穿透力,需要指挥的人深入敌军才能起效吧,风险极大。不过一想到对方是祭风骐那或许还有可能,那个人从小就靠耍小聪明取胜,正面硬碰硬的话他简直不堪一击。
“啊,将军,你看……”
烦死了,祭风骁本来就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仗很不爽,下面的人还不懂看脸色瞎嚷嚷,粗枝大叶也得有个度好吗。
“那是什么?”
“是鱼。”
“是人吧。”
队伍走近了才发现浅滩上那亮得晃眼的真是个人,此人奇装异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定不寻常。
“派个人去看看。”祭风骁下令道。
跑去看的士兵挥手,手里使劲挥动着什么:“将军,笛子,是笛子……”
笛子!
“带回去!”看来是人是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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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从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泪眼朦胧中见到床畔晃动着几个身影。
“不好,骁少将,她醒过来了!”
怎么会是这个人!
“啊!你们在干什么!”我的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几个人拿着针线正要往上面戳,我吓得忙起身,动作中牵动了伤口,疼得快背过气去。
“你还是先别乱动比较好,军医,给她服下麻沸散。”
祭风骁抱着臂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冥紫色的衣袍爬满了令人不安的暗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性格里遍布着阴险的暗招,不然王室投毒案是谁做的手脚,我想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具杀人动机的人了。
而后瞧见他手里居然拿着凤鸣笛,非常愤怒,他是伤害了破小孩的人,是坏人。
“你把笛子还我。”费力眨了个眼,我隐忍道。
他将笛子换了个手,眸中冷光逼人:“你——这是在命令我?”
我拂开军医递来的药碗,提起一口气,再次定定然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把笛子还给我。”
他不怒反而笑了,唇边弧度恰阴险:“你哪里看出来本将军是在帮助你了?如果,这是你的笛子,那就更不能还给你了。”
和这种人多说无益,我甩开被子就下床扑了过去抢,好笑,我的东西凭什么由你决定给不给。
而他竟也不躲不闪地任由我撞过去,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区区腿伤而已,我还能走路,我这就走给你看!
“……”
脚步为什么不受控制,我的腿为什么不听话?我立马将痛楚的叫唤吞回喉咙,右腿很糟糕,疼得连站立都成问题;
他高举着笛子,就这样嘲讽般冷眼看我,而我却不得不抓住他的衣服才勉强站得住,还不小心拉开了他的衣襟,一道狰狞的长长伤疤映入眼帘,凶残得贯穿了整个胸膛,我抬眸,一时无措,恍然回到了初次针锋相对的那个时候,可恶啊,可恶,第三次见面我绝对不会再是这副狼狈的模样,该轮到你狼狈了。
“呵。”想到这里,我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冷笑。
他拧眉,一手就将我拎回床上:“把她给我按牢了,继续缝。”
“哦,下官再去煮一碗麻沸散。”
他制止了欲走的军医,扫了两眼地上的碎碗:“不用,是她自己不要的。”
果真,他们竟就这样活生生地将针扎入我的伤口处,我被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一针针下来,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之所以还死命睁着眼睛,就是为了记住这张冰冷的脸,应当是恨之入骨的,也应当去恨,可是最后一刻,恨意竟被一阵莫名的愧疚之意压下,只记得,他神情寥落地拢回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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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疼醒,眼前看见的是一双静谧无声的琉璃灰瞳,天地都在他睫羽柔软的扫动下安静了下来,是世界末日啊。
他伏在我身边,像每个安逸的清晨一样,调皮地在我脸上做小动作,乖巧的模样惹人怜爱,然而这儿不是我们的房间,是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擦拭着我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到小手都在发抖。
“小凤凰……”我伸出手来抚摸他柔顺的棕色头发。
“MAMA,我来带你回家了。”
回家,真的能回家吗?回到那个海边的蓝色小屋,纵然曾经有过很多压抑的回忆,但是如今却是我最深的依恋,因为那个家,有婪和骐。
不行!凤鸣笛还没拿回来,我没办法离开。是,笛子是到处都有,但是,那个笛子,不一样。
房外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我听到了祭风骁那南极冰层般坚硬的声音,不好,若是他发现了小凤凰,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对待他,既然,他已经冷酷到手缝一个神智清醒的伤者,那还有什么残忍的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小凤凰、小凤凰你快躲起来,坏人来了……”
祭风骁推门进来,小凤凰也恰时从窗口跃了出去,我倚在床上暗自松了口气。
“已经醒过来了就把这药喝了。”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侍从搁下的药碗,口气命令。
我冷哼:“真是多管闲事,你只管把笛子还给我就行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捡你这条命回来。”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凤鸣笛,“那场雾,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雾我不知道快把笛子还给我。”我不耐烦道。
他目光简洁明了地扫了一眼我的伤口:“这是箭伤吧,你还打算继续装吗?”
我顿时噎了口气,战场上带下来的死证就在眼前,无从狡辩,倏然起杀意。
“把药喝了。”
哦?格外听不得别人命令我呢。
“对了,还没‘感谢’你替我治了这腿伤。”我眸中狠狠的笑意,“哪里还好意思再接受你的药。”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阴渗渗地端起药碗,每一个向前迈来的步伐都加深了威胁的意味,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无言地对峙着。
“喝不喝。”这是陈述句。
“不。”我干脆无疑地将他的陈述句硬改成疑问句。
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按钮,周遭空气骤然凝固。
某些事情,一旦做过了肢体是会有记忆的,比如——
只见一片阴影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场直逼而下,我就被一只手钳住下巴钉死在床头,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大口大口的水就一股脑儿地灌进了嘴里,带着一股苦涩难闻的药味,呛得我无法呼吸,溺水的感觉,拼了命挣扎也毫无作用,还触动了伤口,痛苦难忍。
撒手放开我后他将碗一丢,墙角处炸裂了一朵尖锐的白花,器皿破碎声直接让我悚然一颤。
“咳咳……咳咳……”
祭风骁微微抬了抬下巴,冷峻的面容上似是扯了抹极浅的笑容,意义不明。
眼前人被灌药后狼狈的模样,与记忆中某个清高孤洁的身影极像,都是那样一副痛苦的表情、不甘的眼神,咬牙切齿却又做不了什么,那么一开始就不要那么强势对抗,否则,他就不得不做点让对方受伤的事了。
“好了,药喝完了,该进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