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肉眼难见的高空中闪动着火焰般的光芒,偶有鸣啼声响彻云霄,一时百鸟倾巢齐鸣,齐声如浪。
“看,那是什么星?”
“啊,动了动了!那不是星星!”
“将军,您看!”
祭风骐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调理琴弦,窃窃私语的行军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响地加紧赶路。
从高空往下看,人就像蚂蚁一样,顿生控制欲。
天边蘸足了浓墨的一抹紫罗兰色,繁密的花纹深深浅浅爬满了裙幅,衣袂飘飞,广袖青铜薄片繁响。黑缎般的长发乱舞于空中,缭绕着仍娟娟未落的林上月,谁人逆光而立,身姿飘忽朦胧,眸光闪烁如妖鬼。
“你为那人做到如此地步,他应当很感激你了。”
不,婪你错了,他不会感激我的,他会觉得羞耻。
临行前我改变了主意,我疼爱他、保护他,不是为了换来他的撒娇,之前说过的,即使我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甚至也不需要是个人,只要还他纤尘不染,我可以堕落成魔。
大风掠过树梢,金光褪去,露出一双琉璃灰瞳。
“小凤凰,你就留在这里,足足跟我走。”龙胆紫双唇命令道。
走了两步,发现他窸窸窣窣地跟在后面。
“小凤凰,你不听话了哦。”
“姨让我好好保护MAMA。”小凤凰怯然于我,讲话时那股认真劲却也没变,MAMA毒药般的妆容很陌生。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好吧,那我带你去见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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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砂砾撞击在铁甲上簌簌作响,银色狼头旗帜隔岸喧嚣敌意,两支狼群异样默契地踏上战场,跟随自己的领头狼各自为营。
河谷对面,是武国的汉江大军,阵型如一把扇子,而且,两岸各一把,左岸是闭着的,右岸是展开的。
祭风骐坐镇军队后方,单手抚琴,武国巨大的尖矛正破阵般地指向他;祭风骁冲锋于军队前方,冠胄带剑,武国扇形阵如同天然屏障铺展开来。
面对不同的对手,一支军队竟可以如此灵活地拆分变幻阵型,那个同时操控着这两把扇子的正是武国卿君澈。
“MAMA,哪个是舅舅?”
我的目光在搜寻卿君澈,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在哪个角落里摆弄棋子?
“开始了。”厮杀声随着战鼓擂起而响彻河谷,“那个弹琴的就是你舅舅。”
小凤凰观战了一会儿,回头问我:“舅舅为什么只用一只手弹琴?”
诶?我看不清,太远了。在我印象里他很少单手弹琴,他对音乐是宗教般虔诚的,乐器如神器,而且以他容不得丝毫威胁的性格来看,更不可能是轻敌,那为什么、只用一只手?
右岸祭风骁的军队已经冲破扇形屏障了,而接下来的进程不由得就慢了下来,武国扇形军队也是有扇骨的,每一节扇骨都坚韧无比,难削难折。攻入扇页之间的祭风士兵很快就被两道扇骨给夹击成肉末。
武国这把扇子,事实上只有扇骨,扇面华而不实,只是个幌子,不过君澈师傅画得真是栩栩如生。
左岸,果然,武国军队破阵而入,钝角扇头被善于快攻的祭风士兵打磨成了锋利的尖角,正直冲狼群中心,目标正是祭风骐。从未见闻过这样的军队,陷入敌军包围后竟还能绽放出更加凌厉的战斗力。
正如武子瑟所说,此番作战的确只是祭风王室的内斗而已,他们的目标是胜利,而不仅仅是夺取城池。这样的内斗是君王乐于见到的吧,既保证了御敌和征伐的前提,又有利于削减两位王子的势力,显然,胜利的那支狼群更有威望登上王位,嫡庶又何妨。
捏紧了手里一沓纸人,我是不会让我的破小孩失败的,谁都不准伤害他。
“足足。”我递去几颗弹丸,“去把这些丢到战场上。”
这些是古代的烟雾弹,主要构成物质是黄磷、三氧化硫等,当这些被抛散到空气中,白磷一遇到空气,就立刻自行燃烧,不断冒出滚滚浓烟。那么问题来了,这烟雾弹哪儿来的?
在此我要打个小广告,九州军火哪家强,武国洛阳找阁主。
“我和足足一起去。”小凤凰伸手来抓,我没给,我亲爱的小少爷,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做。
“小凤凰,我只是带你来见舅舅而已啊。”
放飞足足,小家伙扑棱着羽翼,张爪携走几颗弹丸,小凤凰无奈拔着树枝上的叶子找事做,虽然他正在破坏我们的藏身之处,不过算了,随他吧。
汉江右岸,祭风骁带一队突骑直接绕到武国扇形阵后方,挥剑如虹。
扇,摇动生风,打开收拢无不着力于扇柄,一旦击破那个点,整把扇子不就散了吗?
很快,没了着力点的武国阵型大乱,他们的将军被祭风骁取下首级,刀光剑影中谁森凛一瞥,惊心动魄。
然而,武国阵型乱得有些诡异,沙场兵如千机变,士兵相互奔走,急剧变化成了沙漏的形状,也就是说现在有两把扇子了!
一面,应付祭风大军;一面,猛击祭风骁所在的突骑兵。可见,武国这把扇子不止一个着力点,究竟还隐藏着多少?
从未见过卿君澈,武国这位军师如传说中的人物,据说常伴君王两侧,是左手,也是右手,左掌兵,右掌政。
他没出现过,也就是说,他早就料到了祭风国会怎么列阵布兵,那可是下了相当大的赌注啊,还是说,他其实很了解祭风国两位公子?
祭风国骑兵尤多,主快攻,灵活性也很高,而这次祭风骐的琴声却缓和了下来,一声声击鼓声也悠长而铿锵,武国左岸的这把扇子,不可以再打磨了。
独木易折,众志成城,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既然这把扇子,不可磨,不可折,那就去锉,去削,把它锉钝,把他削薄。
仿佛是知道了祭风骐的意图,孔雀终于开屏了,一展扇,势如破竹——十二节扇骨节节锋利精锐,扇面引磅礴之风,引秋生手中,藏月入怀中。
祭风骐冷笑一声,本是裁成夺夏威的东西,相违于寒节,现在是冬天,用什么扇子。
琴弦陡转,一声令下,铁甲为肉盾,牺牲掉只手半脚对于狼这种生物来说无所谓,捕兽夹永远都别想困住它们,更何况是眼前这种一次性的蒺藜小器。如此,锉钝武国十二扇骨,接下来,别逃。
祭风骑兵横向切割绞杀,逐个截断扇骨,扇柄处无疑是武国兵力凝聚力最强的地方,除此之外,扇头已经沦为了群狼哄抢的碎肉。狼群最擅长什么,当然是捕杀落单者。
别只顾着吃啊,我的破小孩,武国阵型又有了新变化,不过不管什么变化大家都没机会见识了,我让足足投下的烟雾弹已经开始起效。
左岸忽起浓雾,两军缓下了战斗节奏,视线无法达到五米之外,互相都以为是对方使的诡计,不由得警惕起来,战争陷入了僵局。
对岸,祭风骁挥剑扫开敌兵,一路疾驰远眺——千军万马一瞬间皆被烟雾吞没,只见晃动的人马暗影,隐隐绰绰。
是天气突变吗?可是右岸分明晴空万里,这几日是占星师观测天象后为战斗而选的,怎么会起雾;是江水蒸发后遇冷空气起雾吗?且不论江面平静无雾,迎面江风是往右岸吹的,烟雾就算要飘也是飘向右岸。
“将军,这雾生得奇怪啊。”
莫名的烟雾来势汹涌,仰望,无尽的苍茫,他小指勾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韵律,这样的大雾一如他的心,都是那般迷茫空虚,所以灵魂才难以入冢吗?
辅将惊诧那个多余的音符,有些担忧地看向他,那张无表情的脸,英俊却苍白,果然,还病着,而且投毒案对他的左手造成了影响,这对于以音律为武器的整支军队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但是,大家依旧心甘情愿地对这位倾国倾城的少将俯首称臣。
一场雾,阻不了知音的耳朵。
跳下树,同时落地的有十双纤瘦的腿,暗沉的靛色基调中几抹蓝紫色块格外出挑,如死人腐烂发黑的躯体上长出的斑斓尸斑,不详的气息。看,九具尸体在舞蹈。
沾了叶丛中潮湿的雾露水,我身上原本紫罗兰色的衣袍色彩愈发浓艳,锦绣织缎像抹了精油似的靓耀,每一道花纹都流光溢彩,整个色调妖冶诡谲到刺眼,似乎是某种浮水而出的鳞甲动物,灼灼如冷火,人眼无法直视,会痛。
相较的,我身上并无任何光华旖旎的首饰,不知该如何打理的一头长发就这么随便散着,在冬日静电中帅得飞起来,黑色缭乱,额前刘海略长,病态是我的常态。
刘海下是毒药般的浓妆,妆容潦草,是那侵蚀到肌肤里的色彩,至少看不出来这是那个江南小生一样的江某人。既然目的是让人认不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戴面具呢?我也想啊,可是我得露出嘴巴吹笛子控制傀儡啊,而且面具有风险,我不敢承担。
“走。”跟我一起上战场。
衣袂翩飞,每一步都带动衣边袖口的青铜薄片啷当作响,太吵了,这是这件衣服唯一花哨的地方,我不喜欢。
一队暗影如鬼魅般隐入迷雾,幽幽的笛声如无形的线,牵引着红颜枯骨,这是药人的宿命吗,即使凋零,依旧逃不了被束缚的命运,所以,这就是命运吗?
抛散手中厚厚一沓纸人,满天飘洒的苍白,犹如送葬时用于开路的冥纸,真是一场庞大的丧礼啊。
武国的战士们,请保持你们剑锋的余温,我不会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