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练霭鳞云旋满,声不断、檐响风铃。
水上,凭栏人笑声清越,池中倒影如白莲一般妖雅倾城,惹得沉鱼纷纷,他尽管姿态散漫地举杯倾洒,把酒邀鱼。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恍然见到了《诗经》里风摇荷花水摆游龙般的少年,风流潇洒。
一道黑色的人影入了视线,穿过长长游廊,朝雅点亭走来。他随手揩了一把小凤凰的油,惊得清瑶满脸通红,小姑娘可正抱着孩子呢。
“小伊雒。”他来势汹汹,笑得有点危险。
“你找我?”我不自觉地看向了君澈师傅。
武子瑟展开手中的画卷覆在我的字迹上,我忙把手里的笔递给他,他好好地接过,然后又好好地把笔放在搁笔架上,我一时疑惑不已,他来做什么?
“你看!”他挽袖一指画中某处,我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今早发现这幅画多了这处,想想觉得不对劲,一下早朝就把画师传来问了,结果画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想来想去这只可能是一个人的杰作——”武子瑟盯着我,他盯着我!
我违心地夸赞道:“哇,你观察好细致啊。”
他也对我呵呵笑着:“我希望你解释一下。”
不妙啊,我这几笔添得如此自然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依他这种刨根问底的劲头我是逃脱不了了。再次看了看君澈师傅,他依旧做他的凭栏人,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的就是这种人。
“呃,本来……本来这幅画不太适合你,现在适合你了。”
“怎么说?”他一直盯着我啊怎么办,有一种抄作业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审问的感觉。
快,使出你的绝技啊少年人,撒谎不是你的强项吗!
这天,我终于回想起,曾经被学校支配的恐怖,还有被囚禁的那份屈辱,觉醒吧,我的小宇宙!
“你看,这个山里的人笑了吧,他为什么笑呢?”我指着画中人问他。
“难道不是因为这般自由野逸的生活?”
“不是不是,是因为知道了朋友已经到了山脚下,他才笑得那么开心。”我笑得也很开心。
武子瑟再次指出画里多出的几笔:“与这个有什么关系?”
“诶,这就是他们两个相互联系的秘密,我告诉你哦,这个叫做手机,也叫电话,是一种通讯工具,很神奇的,你往里面讲一句话千里之外的人都能知道……”
“千里传话吗!那么我若是下达一个命令,边关驻守的将士就能立即知道了?”
“嗯没错没错,我以前也有一个呢。”唉,说起来好怀念我的机机啊。
“真的!”
“当然啦,不过那个东西不简单啊,我也只是曾经拥有而已……”
武子瑟既疑惑又好奇,兴致高涨,讲跑题了,我不得不马上压制下他的好奇心,他不懂,手机固然是个好东西,只是有了又怎样,看着通讯录里熟悉的号码却无法呼叫,想想都觉得悲哀。
“那么说来感觉这幅画确实适合我多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你看,山里人一身黑衣多像你啊,如果把你丢在荒山野岭你一定不会开心的。”
“一个人自然不会开心了,若是把你也画进去这幅画就完美了,有山有水有人家……”
别理武子瑟,看我手势,现在画里那个山脚下的人可是一身白衣,真相是,有山有水有基友。
“我觉得就算你隐居山野了,心里也必定牵挂着天下,而手机就是这么一个‘不出户,知天下’的东西,这才是这幅画适合你的原因。”
“哦,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他兴奋地抓着画卷,眼神却灼灼的看着我,那是一种找到了知音的眼神,我吓得连退两步,懂你的不是我,是那些研究你的历史学家。
卿君澈一声嗤笑,笑话我们两个天马行空的交流,不过笑声宠溺,听着并不刺耳。
也是,我全都是瞎扯的,明明给画里的人物画上手机只是恶搞,像教科书里被玩坏的杜甫李白一样,谁叫武子瑟在书信里一直针对祭风骐,对,没错,我偷看他的书案了,几乎每次都能用一些新颖的话题捋服帖了他的气势,他一听话我就好办事。
我从清瑶那儿抱过小凤凰,惊觉小东西又重了不少,辛苦清瑶一直抱着他了,神兽的成长速度果然不一般,我每天可都磕头烧香求他快快成长呢。
“武子瑟,来,你抱一下他。”
他被我塞了个措手不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我的动作居然这么粗鲁。
卿君澈伸手一指我:“你,练字。”
“等等,我有点事,你们先帮我照看一下小凤凰,我马上回来。”我抬头瞥了眼天空,说着就提步小跑着离开了。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回望,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亭下两个小生角色逗玩小孩,圆满了。看着别人的快乐,总觉得特别温馨,我不适合当参与者。
请叫我助攻,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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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笑着跑回景江苑正殿,我真是没一刻正经的,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抱着玩玩的心态,其实就是不在意,不过我也会认真地做一些不在意的事情。
刚到卧室门外,听到里面的婢女闲嗑,我阴森森地站在门后,面无表情。
“就是就是,这块本来是清瑶那个丫头打扫的区域,现在却要让我们做,她倒好,抱抱孩子享清福去了。”
“不就是多见了武王几眼吗,得意得都要飞上枝头了,神气什么!”
“当初看她还笨手笨脚的,现在倒是伶俐得很。”
“哪里笨手笨脚了,我看她才是真聪明,也只有干活的时候装装傻而已。”听到这句我眉头一皱,这是慕紫的声音。
“要不是当初慕紫姐姐替她求情,她还能在这儿招摇?”
“王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她进出武王的寝宫,说是抱小孩去,结果越抱越贪心,平时干活也没见她那么勤快过。”
“咦,武王新婚,半夜抱孩子去干什么啊?”
“听清瑶那丫头说,每次她抱孩子过去武王都已经睡了,倒是王妃还在灯下看书写字,熬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
“我看王妃和武王挺生疏的,平日里都自顾自做事,正常夫妻哪有这样的。”
“听说武王从来不碰王妃,清瑶不会以为自己有戏吧……”
“好了,清瑶那丫头乱嚼舌根你们也跟着嚼舌根吗,她这样迟早闯祸,别管她。”慕紫打断了话题,她倒是识趣很多。
我原以为这等戏码只有在宫斗剧里才会出现,武子瑟还未纳嫔妃也就没这等头疼事了,结果婢女的圈子里也是这样勾心斗角,不好肯定是不好的,不过我选择静默旁观,我还没婪那种本事,别小看老鸨。
“绾雾清条弱,牵风紫蔓长,呵。”
拾步走入雨中,都是梦里的事罢了,与我无关,雨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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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我放开了牵着小凤凰的手,他自己会走路了;
七月十日,武子瑟陪我去了一趟将军府,除了上官夫妇没有人是真心喜欢小凤凰的,有人问我小凤凰多大了,我回答不上;
七月半中元节,我画了两个长角的女鬼,武子瑟无法理解,君澈师傅告诉我武子瑟不喜精怪,不信神魔,不过君澈师傅还是欣赏此画的;
七月二十一日,武子瑟抱着小凤凰睡着了,祭风骐在重庆狼头的位置;
七月二十四日,婪给我回信了,她写的字比我还畸形,她说她认识的那位先生会带我回家的,让我耐心等待;
七月二十九日,一小段运河引入了水源,武子瑟用祭河神的机会剿灭了一批巫师,我无法理解;
七月三十一日,等待——
“你还是别学棋了,不会使计谋也好。”我连输君澈师傅三盘,他忘了带他的酒,我这儿有茶叶,问他喝茶吗,他迟疑地应了一声。
他等着我的茶,闲敲棋子;
窗外夕阳斜照,等一下就会有武子瑟寝宫的人来传召了,等一下;
武子瑟不自觉地把玩烟雾,雾里看人,等到暑气伏地之时,那人便会在长庚星的照耀中走来;
侍从将饭菜拿去暖了又暖,等待武王从满桌的奏折中起身品尝;
清瑶犯了相思般倚窗望月,等待武王寝宫侍从的传令,等着再望一眼他的睡颜;
众女拥护之中,一双会讲话的琉璃灰瞳找不到熟悉的笑脸,笨拙的口舌只会组织一些简单的词语,手脚也总不听使唤,只能等待清瑶将他抱去母亲身边;
“运河旁边的土地不用来发展商业岂不是太可惜了,这个大臣不行,没远见。”我嫌弃地把奏折抛回给武子瑟。
“也不能说他没有远见,发展农业的话,国家可以征收稳定的土地税来保证财政收入,有利于社会稳定和人口稳固;而发展工商业不仅不如经营土地那样使生活有保障,还会加剧劳动力从土地上流失,造成种种社会问题。”武子瑟也很有道理。
我知道现在是农耕时代,封建国家的经济基础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这种经济的主要部门是农业,农业生产的状况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存亡,不过轻商、抑商的思想绝对是错误的,一旦实施重农抑商的政策,商人的赋税就要变重,地位也是直线下降,对婪可是很不利啊。
武子瑟举了历史上支持商业发展,导致社会上出现日益严重的商业与农业争夺劳动力,影响农业生产等危及政权统治等问题的实例;我也举了后期朝廷对海外贸易以及官商分利政策的成功例子,只不过没有提到后来那段扼杀资本主义萌芽的历史,顺便套用了大西洋国的名字,使之具有信服力。
幸而武子瑟是一个思维创新的水瓶,不被士农工商的传统思想所束缚,最终他的野心占了上风,采纳了我的意见,第二日的早朝可有得吵了,绝对很精彩。
他按时去睡觉了,好繁忙的生活啊,你累吗,武子瑟?
灯下翻书,等等小凤凰就要被抱过来了,他一学会走路就更好动了,扔床上肯定会吵醒武子瑟,我会一直抱着他,等他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