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刚要关拢,他一闪身跳了进来。因为车上人很少,所以坐在车门附近的几个乘客非但没觉到他是“挤车分子”,反而纷纷向他投去会解的一瞥。紧靠车门的那位农民装束的壮年汉子还友善地把脚下的麻袋包往外挪了挪,示意他做到里面临窗的座位上。他不但身段灵巧,脸面也颇知礼,微笑地一点头,便斜坐到明亮的玻璃窗下了。这真是一位讨人喜爱的小伙子!
然而更惹我喜爱的,是他刚一坐下就立刻打开一本《中国青年》。刊名一闪,他很熟练地卷了几页,还在隆起处用右手掌轻轻地上下按了一下,便径直看了起来。我正坐在他的斜对面,临这边的窗。一闪之间,我没能看清那封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但那一片海蓝的底色,显然是新出的一期。这个小伙子可真够身手矫健的,我订阅的还没有到,他是从哪里弄来先睹为快的呢?
他看得是那样专注,刚才灵巧可爱的身影现在凝成了一座静穆持重的雕像。无轨电车轻微而有节奏的行驶声音,像一支舒缓的乐曲从我心中流过。车上的人依然很少,我又禁不住向他望去。手中的书像磁石一般吸住了他的双眼。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我不能看到他的眼睛是否明亮;但他微直的鼻子却显得很是灵秀,仿佛长在女人的脸上一样。他的头发显得蓬松,且在阳光下缺少应有的光泽。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个正在看《中国青年》的青年熠熠有光。
忽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依然捧着书,双眼依然看着手中的书。这样子过了几秒钟的光景,他又把身子微微斜向了车窗。又过了几秒钟,他竟把手中的《中国青年》横了过来,权当扇子,轻轻地在鼻子前面扇动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正在“数”思不得其解,他却闪电般地侧了侧脸——啊,他那一双细而长的眼睛,非但不明亮,射出的光还显得有些偏狭,但那眼锋却又是锐利而准确的,隐忍地夹杂着怒火。而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农民装束的壮年汉子,黝黑的面孔微微有些泛红了。他直视着脚下的麻袋包,微躬的身躯仿佛在向什么人请罪一般。
我恍然大悟:唉,谁能不吃五谷杂粮?谁能不……
一支舒缓的乐曲猛然在我心中断了弦,车已到站,我该下车了。当我经过那鼻子也许过于灵秀的小伙子面前时,他早已又依然故我地坐了下去,安之若素地看起《中国青年》来。
车门刚刚关拢。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车站上,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