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距那场瑞雪的开始已过去了一个半月,计四十三天,已然进了深冬、年末,临近新春,雪也下得更加无保留。
从圣文村去久安城的车马道在十天前被大雪彻底封住,卖番薯卖到一张参差不齐的牙口合不拢的李老农,索性锁上了牲口棚,盖着新买的棉被趴在热腾腾的炕上,翻来覆去地数着小半贯铜板,不时“吧唧”两口旱烟,吞云吐雾道:“嘿嘿……过不两年,就能买来隔壁村的王老寡妇,屁股大,爽滴很……”
久安城处于大朱国中部偏北的久安郡的核心,既是郡城又是都城,既管一郡之事又统八郡之民。
久安郡,方六百里,郡北,有二郡,一郡岐乾,方六百里,一郡赤鹿,方一千二百里,八郡之最。赤鹿郡为边境之郡,西靠兴龙、东邻摩罗,北触中部五郡之一的凤流郡,驻屯三十万重兵,听命于大朱国镇北大将军,赤鹿郡守,怀北侯—南宫玉龙。
南宫家世代武将,先祖是大朱太祖麾下猛将—南宫藏龙,太祖念起功绩,封世袭怀北候,坐赤鹿郡之地,仅次于东王侯、西王候、北王候、南王候等四方王侯之爵。
南宫玉龙,年逾五十,却是是睥睨天下的紫府境强者,一身通天彻地的内力可开山裂石、熔金断江,佩剑是锻神谱排名第七的千古名剑—玉龙剑,镇守边关数十年,吓得凤流郡那位自称“五百年内排第一”的绝世天才—小浑王子,十数年不敢南下。
天下四国将南宫玉龙并入天下四大名将之列,位居第二。
久安郡以南,有二郡,一郡蓬溪,方五百里。蓬溪以南,有一江,江名怒澜,长三千里,流经大朱国东部、南部、西部等六郡方圆几千里地,源于东部飞麟郡不周山雪顶。怒澜江以南,便是丰饶之都—射灯郡,又称江南郡,方九百里,地大物博、气候宜人,盛产五谷、河鲜、海鲜、丝绸、美人……文圣百里锦秋曾诗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射灯郡南临南渊诸海,驻屯十五万重兵抵御诸海百岛的入侵,由镇南大将军,射灯郡守,江南王,八皇叔—姬十六统率。
姬十六,当今大朱皇帝的亲叔叔,大朱文帝的胞弟,近两百岁,是大朱国仅存的硕果之一,一百年前便凝聚紫府,一身内力深不可探!正因如此,才会担此重任,抵御以强者如林著称的诸海百岛。
传闻十余年前,姬十六曾仗剑孤舟行南渊,独挑二十余岛的岛主,威震诸海、凶名远扬。
久安郡以冬,有一郡,郡名飞麟,方一千里,有天下第一圣山—不周山,坐落于郡东,拦东岭千窟万穴十万蛮怪的觊觎。
久安郡以西,有二郡,一郡望川,方七百里,一郡涉水,方八百里。涉水郡西近大泽,泽名雷域,隐精怪、妖兽无数,怒澜江水尽流于内。涉水郡驻屯八万重兵,由镇西大将军统率。
……
“呼……”
屋宅内的青泥洼地上,一个五尺高的木桶正袅袅着沁满药香的水雾。水雾之中,一名咬紧牙关的白面少年****着削瘦的上身,静静地浸泡在没到肚脐的绿色液体中,眉心高叠、神色压迫,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木桶内的绿色液体黏稠如浆,被一股股莫名的力量引动着,绕着白面少年的身体缓缓流动。因为高温的原因,流动的同时也再升腾着令白面少年汗流浃背的水雾。
白面少年正是圣文村的渊腾!此时,渊腾双手结印,右手大拇指与左手大拇指折于掌心一节,其余八指相交穿插,横在身前两寸、胸下两寸、腹上两寸处。
“通晓手印是《通脉录》的第一式,是最基本的一式,也是最重要的一式,这一式,含有万法至简之意,又有万法自然之意……”白衣先生坐在木桶旁,闭目敛息,谆谆说道:“人的身体有数百条经脉,而对于修炼一门最为重要的便是奇经八脉,分别是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与阳维脉……”
“奇经八脉中,任与督二脉最为重要,《通脉录》有记‘二脉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所以,任督二脉是修炼的起点……”
“呼……”
渊腾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黄而重的气体有一拳头大小,在被不停地升腾着的药香水雾的冲击下,很快消释无影,紧接着又是第二口浊气。
第二口浊气,更大更浓,就似一片具有魔力的黄帛,飞扬在云山雾海之上,很是飘逸,却也避免不了同样的结果。
第三口浊气、第四口浊气、第五口浊气……渊腾一张挂满了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的惨白小脸在吐出了第八口,也是最后一口浊气后,开始晕起红润的光泽,不同于往常,润中带精、精中带彩。
白衣先生观察着渊腾的动静,边点头边继续道:“修炼之人与常人最大的不同,便是体内的世俗浊气换成了纯净内力,内力可强人体魄、增人年寿,而浊气只能腐人五脏、蚀人六腑。所以,常人寿命,最高不过耄耋,修炼之人,可花甲重开、古稀双庆……”
“嗯……”
渊腾的手印起了变化,双手各弹出食指,指尖相触,呈剑锋状。
“通晓手印分三个变化,第一个变化为太阴,清会阴、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等八穴之浊气。第二个变化为少阴,清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等八穴之浊气。”说着时,白衣先生从木凳上站起身子,左手提起一旁一个装满了与木桶内一样的绿色液体的小水桶,将小水桶中的绿色液体悉数倒进了木桶内,一滴不留。
本是没到渊腾肚脐处的绿色液体经过了长时间的蒸发,只剩到不及小腿的份量,待白衣先生倒入了小水桶中的一份后,又重新吞掉了前者下身的粗布短裤。
“第三个变化为厥阴,清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等八穴之浊气。”白衣先生放下手中的小水桶,拭了拭眼角附上的水珠,说道:“任脉共以上二十四穴位,总人一身阴经、阴气,又称‘阴脉之海’,与督脉相对相异,却又相辅相成!”
“修炼之人,多是童龀、九龄之时便贯通任督二脉,最不济者,也是十之二三。因为人体在那时是浊气较少,筋骨成长之时,易盥洗,能忍受痛楚,而你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候……”白衣先生有了丝怆然,语气透着自责,低声道:“也是怪我!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破‘含光剑气’的方法,使你体内的浊气无法随着吐纳排除,导致体质从小弱于同龄人……”
“先生,您养育我十多年,不管是什么?也不会怪您啊!”渊腾咬紧的牙关一字一顿,费了不小的气力。
“哎”
白衣先生叹道:“这‘含光剑气’是天下最难根除的东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壮大,积蓄到某一个极点时,会摧毁伤者的经脉,沦为废人一个!如今我也只能用药浴的方式帮你去掉任督二脉的剑气与浊气。”
渊腾忽然道:“先生,第九个穴位我过不去了!”
“嗯?”
白衣先生惊疑一声,左手食指与中指摁到了渊腾的腹部正中。片刻后,前者冷声道:“原来如此,难怪刚才的前八穴只有浊气却没有剑气,原来都扼住了水分穴,想堵住你的整个经脉中枢!”
渊腾睁开眼问道:”先生,那应该怎么办?”
白衣先生两指化三指,依然摁在渊腾的腹部正中,平静道:“等会儿我用内力打进你的水分穴,来击散这股剑气,你趁机带着浊气一起吐出来!”
“嗯!”
渊腾回应的很鉴定。
白衣先生左手绷得笔直,一股股无形的内力从他的身体各处聚到指尖,凝成一道不容小觑的剑锋,剑锋散发着锐利的气息,令整个屋宅都包裹不住这阵荡漾。
渊腾不敢怠慢,双手再次结印,凝神聚气,暗自催动着体内并不存在的某种能量来配合自家先生。
“结厥阴!”
白衣先生一声喝令下,渊腾的手印再度变换,小拇指、无名指,中指三指齐齐弹起一节,退至末节。
“嘭嘭嘭”
连续三声闷声,白衣先生的三指急而猛地点在了渊腾的水分穴上,有僧人撞钟之势,势小却力沉。
“噗……”
渊腾措不及防之下,一口鲜血飞洒而出,铺了正聚精会神的白衣先生一脸,身子也往后仰了仰,巨大的疼痛钻着他的腹内,似要撕裂他整个人般。
“呼……”
疼痛不过转瞬即逝,随着一口比之之前八口浊气加起来还要黄、还要大、还要重的浊气带着一枚银亮的光钉浮出口中,一股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充沛在了水分穴附近,如一只抚慰着创伤的娇嫩小手,带给渊腾酥麻、亲切感。
白衣先生撤回左手,来不及先抹掉脸上的血迹,徒手抓住了准备飞离的光钉,冷哼道:“准备逃回混元宗吗?”
入手的光钉有一寸多长,闪烁着灼眼的白光,两头有芒,寒光逼人。
破旧供桌上一把随意放着的掉漆折扇竟腾飞了过来,漂浮在白衣先生的身旁,缓缓地张开扇面,在“嗖”的一声下,光钉被半开的扇面吸了进去。
白衣先生拢上折扇,神情稍有松缓,边看着木桶中满脸郑重的渊腾边微微颔首。
“呼……”
渊腾吐出的浊气越到后面越发腥臭,仿佛吐出了一条陈年泥沟,积压了无数腐烂的东西。
与之同时,渊腾也感觉到自己堵塞成结的任脉十六穴位畅通无阻、一泻千里,再无沉重、沉闷感。
……
大朱国某雪顶处。
一红袍身影赫然盘坐在此起彼伏的云海之上,干草蒲团的周遭皆是深厚的雪层,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照来金光,给红袍镀上了神圣的金边。
“呼……”身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悠长的气,说道:“十六年过后,该来的终归要来……”
话落,身影隐藏在袍内的双眼射出两道直达天阙的光束,射日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