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细雨下,岳冬独自坐在杨字营阵地里的一个角落休息。近二百具尸体就放在岳冬前面,旁边挖了个大坑。
上百个附近的村民在阵地外围观看着,当有勇兵往他们看时,他们总是低下头。要是有勇兵靠近点,他们便纷纷离去。但当避无可避时他们又是多么的友善,对于勇兵要借他们的板车去运尸体他们都慷慨地答应了。
从未和敌人如此你死我活厮杀的岳冬,此时满身污垢,身上沾了不少血污,号衣又脏又破,手臂、大腿各被砍了一刀,绷带还渗着血,细的伤口不计其数,双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拿着碗水,茫然地看着眼前堆得似山的尸体。
看着这些尸体,一个迭着一个,一层迭着一层,手脚凌乱,衣衫破烂,清澈的雨水冲擦过尸体后都变成脏水和血水,有的肠子也流了出来,发出阵阵腥臭,岳冬此刻只觉得,人命真他*妈*的脆弱,也他*妈*的贱。再想到他们如此不要命的只是为了口饭,也隐隐觉得,他们不过是一堆肉,不管是死后,抑或在生前。
“怎么了?一个人如此寂寞?”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岳冬眼前。
“都护……”岳冬的思绪被打断,抬起头双目无神的看着慕奇。
慕奇向岳冬递个馒头,见岳冬茫然的摇摇头,便问:“发什么愣了?”
“没什么……”
慕奇坐在岳冬身旁,顺着岳冬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尸体,咬了口馒头说:“死几个人就这样子,你怎么去朝鲜?”
岳冬怔了怔:“我要去朝鲜了?”
“对。朝廷已经命你的左叔叔去朝鲜了。咱们这几天就得解决赵西来,之后你们就马上入朝。”
“你不用去?”
“我要留下镇守旅顺。”
岳冬点了点头,又回复刚才那茫然的神色。
慕奇见状,拍了拍岳冬的肩膀道:“对!你小子今次剿匪厉害!每次都不要命似的!我回去会跟左回子说,拔你当外委!”
岳冬终于有点反应,眼睛骨碌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谢谢慕都护……”但马上又锁着眉头:“但日本人……是不是真的如左叔叔所讲,比赵西来还厉害多了?”
慕奇知道岳冬担心什么,安慰道:“别担心,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那些日本狗崽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又道:“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呀!我想去也去不了!”但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的不自然。
只见岳冬还是眉头深锁,出神地看着地上,心中显然牵挂着某个人。毕竟,如此难得才拔为外委,但顷刻又要远赴朝鲜,就算这次平安回去迎娶兰儿,但再去朝鲜也不知能否回来。
突然身后有人力竭声嘶地喊叫:“狗贼!我*操*你祖宗!……哇……”但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岳冬站起了身,往身后山坡下远处的空地看去。
人都像蚂蚁般小。岳冬只勉强看到有二十多个人跪着,全都被勇兵按住身体,辫子被往前扯着,一个刽子手则在干活。
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如何喊叫,他们的头,始终一个一个地离其身体。
余下的,开始连喊也放弃了,认命似的跪着,或许在盘算,早点投胎是否更划算。
没人喊了,一切都归于寂静。
头,继续悄无声息地落地。血,像捏破柚子肉所喷出来的那丁点的汁液。一切,仿佛都是可有可无。
沉默的,还有岳冬。
慕奇看了看身后,又瞥了岳冬一眼,像是有点不屑他的妇人之仁,看着远方的尸体说:“你不用可怜他们。他们是贼,当贼就是这下场。”
“他们……不是都投降了吗?”岳冬声音嘶嗄的说着。
“投降就不是贼了吗?几百人哪!要是都把他们都关进大牢,谁给他们饭吃?”顿了顿又说:“何况,他们是赵逆的人,压根不可能有活路。”
“但杀了他们,以后还有谁会投降?”
“但不杀死那些想吃饱的……”慕奇语带感概的说:“以后还有谁愿意乖乖的挨饿啊?”接着放眼远方的村民,把最后一口馒头放进嘴里。
岳冬愣着。听了左宝贵说“保家卫国”这么多年,岳冬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为这四个字做了些什么。现在听慕奇这么说,却隐隐觉得,“保家卫国”,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