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话哪!”手执麻绳的日兵厉声一喝,手挥动一下,在麻绳上使出一个波浪,另一端的启东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岳冬等人始终不肯离去。
“走呀!”常殿侯向三人怒道,扭头再在老头耳边低声说:“别喊了老人家!喊了,咱谁也活不了!活不了事小,消息传不回去事大!”接着慢慢尝试松开手。而老人听见也没再吭声,毕竟,脉搏在激烈跳动,思绪极度紊乱的他已经喊不出什么声音来。
启东看着那日本军官,半晌才抖出两个字来:“这里……”那双眼睛睁得很大,但那是控制不了的绷紧,犹如他那绷紧的瞳孔、绷紧的四肢、绷紧的心脏。
“他骑马跑了?”那军官似乎很满意启东这表情,淡淡一笑。当然,那是一种轻蔑的笑容,仿佛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笑容,就已经透露出在其眼中两个民族的高下之分。
“……是吧……”
“他怎么不理你了?”
“……”
“你到底有多少个哥哥?刚才骑马逃走的不止一人啊!”
“……”
“哇”的一声,极度紧张的三儿不相信摔了一跤,在已经静下来的环境还是引起了那日本军官的注意。
“干嘛了你?!”常殿侯回头压着声音跟三儿和文林喊。
三儿和文林也自觉声音太响,未敢再走,只慢慢转过身,屏住呼吸,怵然地注视着倭兵的一举一动。
“举枪戒备!”日本军官下令道。“咔嗟咔嗟”的上膛声瞬间响遍了整个树林。
“我带人去搜索一下吧!”旁边的副官上前道。
“不!”日本军官手一举,淡淡说:“没必要冒险,去,拿火油来。”
“把村子烧了?”
日本军官冷冷一笑,目光落在眼前的启东。
冰冷而刺鼻的火油浇到启东的头上,如缓慢的瀑布流过启东那惶恐的脸庞。其散发都贴到脸上去,眼睛再也挣不开,鼻子也不能呼吸,只能如干渴的鱼儿张大了嘴巴。
“要知道,很多朝鲜人错信清军的谗言,甘愿为他们当向导,刺探我军军情,我相信,你不是其中之一吧?”日本军官边欣赏启东这摸样,边怡然自得地说着。
虽然常殿侯再三催促,但岳冬始终提不起半步。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启东,不知怎的,自己恍如置身郭家村那幽暗的小屋里,再次经历胡匪蹂躏卖菜女孩一家的一幕。
他害怕,他害怕再犯下一个让自己愧疚一辈子的错误,他不想启东成为另一个卖菜的女孩,也不想再想起那卖菜女孩那可怖的眼神,哪怕,哪怕自己就葬于此地!
而目下这一幕,比其郭家村的那一幕更令人发指,而此时岳冬已是浑身血烫,也如之前他在郭家村躲在暗处的时候,慢慢地提起了他手中紧握着的枪杆,对准了眼前这天怒人怨的罪恶。不同的是,枪杆再没有之前的抖颤,而呼吸,也没如之前的紊乱。
细腻的眼神中,是血气和成熟。
“岳冬!你干嘛?!”常殿侯感觉到身旁的岳冬有异动,忙扭头低声喝道。
然而一直在常殿侯身旁的朝鲜老头此刻跪倒在地上了。他撑了很久,但那老朽而激动的躯体再也撑不下去。他想喊,但喊不出声。他想哭,但哭不出来。那双脆弱的拳头不断捏紧,骨头血管都露在外边,仿佛快要破肉而出。
他恨倭人之残暴,也恨国家之贫弱。他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之前没有好好对待儿子。尤其听见儿子只说自己有“哥哥”,更想到这是为了保护老父,心就如刀割般痛。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和倭兵同归于尽,但他深知,让消息传回平壤是比所有人性命都重要的事情。何况,他此行锐意带上儿子,不就是为了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