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挤在前面,龚晓时而喊一声,担心从人流中消失,要龚晨别松了冯媛的手。司玲眼睛只顾盯着各店家展出的商品,偶尔看见一件外衣,一问价嫌贵了,在内衣店挑了几件内衣,又买了一打加厚肉色丝袜,才花了二十几元。
龚晓什么也没买,只是耐心地陪着司玲到处看看,问问价。心中也不知是贵是便宜,平时买服装的机会就不多,偶尔稍时髦一点的衣服是丈夫冯大力出差从外地带回来的,冯大力也从不说真实价格,有时贵的说成便宜,有时便宜的说成贵的,这全凭当时龚晓是否喜欢。倒是见司玲挑挑拣拣,极心爱的样子,却又舍不得买,心中便不舒服,说:司玲,看中什么外套没有?看中就买一件嘛,不然白来一趟。
我哪有许多钱。龚晨还要买风衣呢。饱饱眼福算了。
我带了钱,你尽管买吧。龚晓说。
算了。我一个下岗工人,穿得那么光鲜干啥?我也没资格穿那么好。司玲脸阴阴的。
唉呀!你这话就说错了。注重不注重外貌,反映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我们不正在一同为你想办法嘛。你应该高兴一点。龚晓对这位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嫂子一直还是很诚恳的,毕竟她是自己孩子的舅母。
这时,只听龚晨大叫:小姑,妈妈,快来!
两人挤过去,停在一家专销儿童服装的店前,见龚晨正在挑看着一件二五式短风衣。风衣主调是淡黄色,翻领带帽,帽子正面是一幅色彩鲜明的卡通动物画;左胸有一朵小小的贴布花儿,红瓣黑柄黄蕊,很惹眼的;斜插的口袋,口袋上有几条褶皱,各有一装饰性的红扣子,两根带子束在背后,总的格调是活泼大方,不俗气。龚晓惊叹这孩子的眼力,在这一屋子风衣中,唯有这一件最适合她的年龄、身材、长相,穿起来有如绿叶衬红花,将少女的那种天真活泼含苞欲放的情态表现得恰到好处。
龚晨穿在身上,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司玲心中也很欢喜,在家里就答应给女儿买一件风衣的。她问老板:这衣服什么价?
一百八。老板淡然应答。
这么贵!一百卖不卖?司玲问。
那你说,最低价卖多少?司玲又问。
你诚心买,就按批发价给你,一百四。
司玲摇摇头。龚晨已将风衣脱下,拎在手上,不想挂回原处,眼睛望着妈妈。
龚晓说:就是一百二,一百二我就买了。
老板想了想,又说:这料子你没看吧?不打皱折,也不褪色,做工好,是真正的高裆品。一百肆是批发价,再便宜我就亏本,我是代销。
司玲说,算了,不要了。拉起冯媛便走。龚晨只得将衣服放在案上,也走。
原以为会象以前在本县城买物品那样,走几步会被店家追回降价的,可司玲走了十来步仍没听到喊声,再看看女儿,脸上失望之色有如被浊水浸过一样,心中也有些不忍,见龚晓仍未跟上来,便返身又朝那店走去。龚晓正在挑看另一件红风衣,比刚才那件小,估计是想给冯媛买。
司玲问:这件卖多少?
老板说:一百一,料子不一样。
龚晓拿起红风衣,抖一抖,对老板说:这样吧,这两件我都要了,总共两百二十八元,图个吉利数,好不好?
老板心中估算一下说:算了算了,拿去吧,便宜卖。
龚晓付钱。司玲也要掏钱,龚晓说,我付钱,算我送给龚晨的。司玲也便不动弹,心下说:姑娘买给甥女儿也不见外,你冯大力会挣钱,也不在乎这点钱。口里说:又要你花钱。
冯大力比龚晓大四岁,在县城远达公司当经理。前几年这公司还是称“远达电器厂”,供销系统的,改制后改名为“远达电器股份公司”,生产的节能电器比得上广东产品。早先冯大力的父亲冯子敬在东风信用社当主任,大力当兵回来就被安排在供销系统,先在一个乡下轧花厂当副厂长,后来七搞八搞进了城,在县供销社机关搞什么科长。人也长得仪表堂堂的,部队生活将他的腰板训练得挺直,很有些官样。企业一改制,原濒临倒闭的远达电器厂改为股份制企业,早先的固定资产估价由供销总社纳入国有资产入股,解决退休工人的工资和其他经费,现有职工能留下的则集资入股,每股一万元。但在选举经理时,工人们无论如何不同意原先的厂长留任,他们说,他不行,只知道吃喝嫖赌,哪还管质量和销售,产品打不出去,我们心急却没法子。现在是我们自己的血汗钱,我们不放心他,要他当经理我们不答应!
就这样,冯大力走马上任。新官上任便斫了三斧头。一斧头是免了原来的技术员,高薪从广东请回本地在那里打工的赵文学,赵文学在那里一家电器厂打工有十多年,技术与经验都积累了不少。一斧头是加了销售人员,竞争上岗,并交纳风险金,厂里原有的几个不安心于手工制作的青年人积极性颇高,纷纷同经理签了合同后就走南闯北,几个月下来,销量大增。再一斧头是新上一条生产线,制作汽车防雾尾灯,这在当前属高新科技产品,首家生产,目前已占领全省主要市场,采用网上销售。
三斧头下来,冯大力便树起了威信,也成了县内知名人士、纳税大户,每年的三干会期间总要领上几块奖匾。自然,口袋也厚实起来。
龚晓有这么个能干的丈夫,心中也满足。公婆有一幢楼房在城里,冯大力是独子,平时就住在父母一块,在开发区也买了地基,因龚晓在乡下,便不急于做起来。平时冯媛就在爷奶一块吃住,上学放学爷爷还送一送,还可以辅导辅导。假期有时会到妈妈的单位住上十天半月。能到如今这个样子,龚晓也知足了。一个农村姑娘,父母大字不识一个,哥哥当老师,自己当镇长,丈夫当经理,这还不算混得可以么?
女人把娘家看得很重。龚晓除时常资助一下乡下的父母和二哥、大姐外,偶尔也买些衣物给小晨,过年过节也夹些烟酒给这位当教师的大哥。但司玲向来不怎么领情,说:反正她也不是自己掏钱买的。便接得心安理得。
龚晨见姑姑又将失而复得的风衣买了,心下十分欢喜,一个劲说姑姑姑姑,谢谢你,我工作了也要好好孝敬你。我妈现在是越来越吝啬了。
有奶便是娘。司玲大发感慨。
冯媛见姐姐那么欢喜,看自己的这件红风衣不如表姐的好,便有些不高兴,说:妈,你偏心!
龚晓说:家里还有那么多衣服,买多了不浪费吗?你正长个子,今年买的明年又穿不得,太贵的就划不来了。龚晓对孩子总是那么不温不火的一副好脾气,这点叫司玲也心服。
依旧慢慢往前逛,已是下午四点半了,司玲再没买什么。龚晓说,司玲,你给哥哥挑点东西吧,他一年到头总不出校,老土得快成文物了。出了趟远门,也该给他带点礼物。
算了吧,他需要什么。司玲没好气,再怎么打扮也还是那个样子。况且我还要留点钱买车呢。
龚晓便不再说什么,走到一个领带店,进去挑选了两条领带交给司玲,说就买两条领带给他吧,让他也改变一下形象。
他还打不来呢!司玲说:浪费。还是伸手接过。
冯媛在一个水果店见到一种大大的黄果子,问这是什么?店主说是台湾桃,很好吃的,你买点吧?冯媛就吵妈妈买,龚晓便称了五斤,花了四十元。
司玲在一旁不满:你真大方。
龚晓说,难得出来一趟,就不要留什么遗憾吧,又不是不能办到。
两个孩子立即洗了,一人手拿一个,兴高采烈吃着往前走。
傍晚六点回到武昌的银都宾馆,进了房间,司玲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住这么好的房间。
以后你发财了,回回出去都能享受。龚晓淡然说。
两个孩子笑着从卫生间出来就要穿风衣,对四周的摆设布置全然没有感觉。
等到司仪洪叶她们回来时,四处已是灯火辉煌了。一回来就叫苦不迭,累坏了再不想动了。生这些畜生,真不如生女儿,女儿是娘的贴心袄。三个小子却在两个女孩面前炫耀不已:飞机上看东湖怎么怎么舒畅,真叫“帅”呐!尤其司念,见两位姐姐喜眉喜眼穿新衣,便一撇嘴:穿衣服有什么意思!飞机上才好玩呐!呼——冲上天,又呼——就到了水面。一边比势一边发声,就象个小演员似的绘声绘色,末了还补充一句:不过,量你们女孩子也不敢坐,吓人呐,要是你们,肯定会吓哭的。他那神气活象个将军。
别臭美吧。冯媛噘嘴,不理他,看动画片去了。
司仪望着几个生龙活虎的孩子,叹气:我们女人一外出总跟着小尾巴,男人就不一样。我家罗舜经常出差,就从没带过孩子。而我们一出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女人心慈软,没出息。女人终归是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洪叶说,其实,一想想人活着就那么几十年光阴,老为丈夫、为孩子就没什么意思,也该想想自己。
司玲插话:你更没资格发感叹了,你还生了两个宝贝。超生。司玲把“两个”说得特重。
“我吃农村粮,怎么算超生?只是我想生个女儿,就生了第二胎,何况那时总是天真地以为这是‘爱情的结晶’呢!越多越好,每一个的长相又不一样,那种创造也很快乐。可惜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不然,我说不定生了五六个了。”“又不是养不起。”洪叶天生的乐天派。
啧啧啧!龚晓在一旁摇头,你真是大言不惭,要是早先碰上我,肯定把你抓去“计划”了。
累了,早点休息吧。司仪说着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