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尘缘满,毛驴归主 孽未尽,玉山逢难 (2)
韩玉山倒在床上,水米不进,看看就要不保,忽又勾起了八年来的心病,拉着婉儿的手叹道:“婉儿,看来我怕是没希望了,只怪我罪孽深重,天不见谅,又叫我倒在了此处,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使我不能陪你去京城,也没有机会回清水县请罪了,可是你独自一人去京城,我怎能放心,听我的话,你也不要往前走了,速速回乡去吧,只要你能平安回到父母身边,我甘愿病死在此处向苍天谢罪。”
李婉儿听他又提起往事,也觉得悲伤,劝他道:“大叔,事情已过去了八年,你何苦还要如此折磨自己,八年来,你待我如同亲生父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一人留在此处不管,你不要着急,待会儿我叫小二去雇一辆马车,此处没有郎中,我们到别处去找,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李婉儿的心头一动,暗自疑惑:“此地既然没有郎中,哪里来的草药味?莫不是店家诓人?”循着药味寻去,果然见一个店小二正在厨下煎药。李婉儿问道:“店家,既然此地没有郎中,这草药却是从何而来?”小二道:“姑娘不知,这草药乃是丁相爷的侄子丁金才由靠山寺求来的,那位公子在此染上瘟疫,已经是第五天了。”
丁金才为何会病倒在此处?原来,这位公子哥离开望海镇后,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靠山镇,本想去游一游乾元山,不料在镇里踏上了过人药渣,卧病不起,至今已是第五日。丁金才自恃有的是银子,到靠山寺求了若干药草,本想很快就会痊愈,岂知,他刚求来草药,惠通的妖法便被蓝采和打破,靠山寺的过人药渣妖术再也不灵了。丁金才不知道其中原委,一直还指望撒些“过人药渣”治好他的病呢?
李婉儿找不到郎中,大失所望,只好求小二去找辆马车,好尽快离开这里。偏巧小二脱不开身,李婉儿想自己出去找,又恐密信带在身上不安全,便回到韩玉山的卧处,取出那密信交与韩玉山,让韩玉山把信收好,自己出门去找马车。
靠山镇的街上,依然到处是“过人药渣”,李婉儿一路上躲闪着地上的过人药渣,从镇里找到镇口,没见有一辆马车,正有些灰心,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举目望去,但见一老者骑一匹白马正向靠山镇走来。老者的身后紧跟着一辆带篷的马车。
好不容易遇到一辆马车,无论如何也得先问一下再说,李婉儿遂迎着马车走去。
“李婉儿!”马车还没到面前,车上忽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接着马车嘎然停住,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李婉儿定睛细看那人,不禁一喜,那人面容清瘦,身材修长,却是海上落难时鱼背上相识的书生展文全。
无巧不成书说的正是眼前这般光景,展文全一行进京,也刚刚来到靠山镇。前面那位骑马的老者乃是一剂药师。车里还有一人,乃是一同进京的陶玉仙。
意外的相逢使二人倍觉亲切,如故友重逢,相互问讯,各叙往事,煞是亲密。展文全一时似乎已忘了身边的陶玉仙和一剂药师。
陶玉仙坐在车中,见李婉儿姿容秀美,与展文全又是如此亲密,顿时,万缕不快涌上心头。自从离开望海镇之后,她一路上悉心照料展文全,早已以心相许,展文全一心求取功名,似乎并未留意她,对她恭而敬之,从未有过如此亲密之时。如今展文全却拉住李婉儿的双手久久不放,她越看越伤心,满腹不快立时表现在脸上。
李婉儿心里正惦记着病中的韩玉山,略述了几句往事,与展文全道:“韩大叔病倒在镇中月明店,此地又无郎中,我想让他搭你的车离开靠山镇,不知可否?”
展文全道:“你我乃是患难之交,这点小事何须客气,我们马上到月明店去,一剂先生乃是神医,包你药到病除,待治好韩玉山,我们一同离开这里就是了。”李婉儿大喜。
此时陶玉仙早恼了,用力咳嗽了一声,展文全却没理会陶玉仙的表情,又拉起李婉儿指着玉仙道:“婉儿,这便是恩妹玉仙姑娘。”
陶玉仙听到展文全呼她为“恩妹”,更加伤心,强压妒意向李婉儿点了点头。这时,一剂药师道:“既然李姑娘在月明店中有病人,就先上车吧,我们一起到月明店去,老朽先与韩玉山治好病,也好早些赶路。”
陶玉仙满心不悦往里面挪了挪,给李婉儿让出位置。李婉儿正要上车,镇外一阵喧闹,举目望去,路上又来了两个人,前面一人四十多岁,面皮微黑,生着一双三角眼,身材又瘦又高,后面那人身材虽十分魁梧,其貌不扬,乃是个癞痢头。李婉儿见了那二人,登时大惊,原来是平山王府中的大总管郑恩远与家将李云海也追到了靠山镇!
李婉儿怕连累了展文全一行,哪里还敢上车,低声与展文全道:“平山王的爪牙来了,万一我被抓去,请公子多关照韩玉山,叫他病好之后务必往京城去,一定要告倒平山王一伙。”说罢转身向镇里便跑。
此时,郑恩远与李云海已看到了李婉儿。郑恩远大喝一声:“小奴才,站住!”便猛追上去。
李婉儿逃进镇子,转身进入一条小巷,不料,那竟是一条死巷,想退出来再逃时,郑恩远与李云海已追到面前。李婉儿无路可逃,只好紧握双拳怒视着二人。
事发突然,眼看着李婉儿就要被擒,展文全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陶玉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惊呆了。一剂药师虽然着急,毕竟老成,低声催促展文全:“公子,快上车,我们留在此处也救不了那女子,现在不快走,若是那两个恶奴怀疑我们与李婉儿告状之事有牵连,便难以走脱了。”
展文全急道:“可是我怎么能眼看着李婉儿落入这些坏人之手?”
一剂药师道:“就凭我们几个人,根本不是那两个歹徒的对手,我们先去月明店治好韩玉山,然后再设法营救李婉儿。”展文全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先登上马车。
此时郑恩远和李云海已把李婉儿反剪双手绑了起来,郑恩远指着李婉儿追问密信,李云海却把目光落到展文全一行的马车上。
车夫挥动鞭子,刚要赶起马车,忽闻有人大喝一声:“站住!”车夫一惊,登时面如土色。回头看时,郑恩远与李云海押着李婉儿已追了上来。
李云海向展文全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到此地做甚?”
展文全战战兢兢道:“小生乃淮阳人,进京赴考刚路过此处。”
李云海向车篷里扫了一眼,两眼直愣愣盯着陶玉仙,忽又问:“既是进京赴考,车上为何带着女流?”
展文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陶玉仙略一迟疑,从容道:“我家相公乃久病初愈,一人进京奴家放心不下,故而雇下车马,一道前往京城。”
李云海见展文全面黄肌瘦,疑心稍释。郑恩远忽又指着李婉儿问展文全:“读书人,你
可认识这个女子?”
“小生并不认识她。”展文全战栗着回答。
“读书人,你敢骗我!”郑恩远忽冷笑起来:“方才我分明看到你拉着她的手在说话,若是素不相识,焉能如此亲密?”
展文全被问住,无言以对。陶玉仙道:“我等方才路过此地,忽被这女子拦住,非要上车不可,我家相公没有应她,她便纠缠不休,陌路相逢,我等实在与她素不相识。”
陶玉仙言语从容,郑恩远疑心方消,押了李婉儿转身出镇,径往靠山寺方向去了。车夫连忙打马前行,不一会,已距月明店不远。展文全吩咐车夫去月明店停车,却被一剂药师止住。
展文全有些疑惑,问道:“一剂先生,为什么不去月明店,你不不是答应给韩玉山治病了么?”
一剂药师道:“方才那两个恶奴疑心太重,说不定一会儿还会回来找我们,我看此处不可久留,你们先离开靠山镇,待脱离了险境,我再一人回来看韩玉山。”展文全觉得其言有理。于是马车飞奔,穿镇而过。
出镇十余里,一剂药师确信身后无人跟踪,才令车夫于一客栈停了车。客栈门前高挑一幌,却是“十里客栈”。展文全下了车,立即便要回靠山寺去探听李婉儿的消息。一剂药师道:“公子不必着急,平山王派人追捕李婉儿,原是为了截回密信,密信没有到手,料他不会对李婉儿下毒手,你们暂时在这里歇下,老朽一个人先到镇里探听一下消息,待找到韩玉山替他治好病再计议营救李婉儿。”展文全叫让一剂药师骑马进镇,一剂药师说骑马目标太大,还是步行的好,展文全无法可想,只好与陶玉仙在客栈歇下,让一剂药师独自返回靠山镇。
一剂药师一路疾行回到靠山镇,赶到月明店,寻来小二一问,果然有个叫韩玉山的客人病倒在店中,店小二很怕他会死在店里,听说有人来为韩玉山治病,小二大喜,忙将一剂药师领到韩玉山的客房。此时韩玉山已陷入昏迷之中。一剂药师给韩玉山诊了脉,配制了药与他灌下,又取出银针辅之以针刺,许久,韩玉山才从昏迷中醒来。
死里逃生,韩玉山一脸茫然,见到一剂药师,惊问:“先生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一剂药师道:“我是行医的郎中,受李婉儿之托,特来与你治病。”
韩玉山环顾四周,未见李婉儿之面,忙挣扎着又问:“李婉儿呢,她在哪里?”
一剂药师见其病势沉重,未敢说出李婉儿被擒之事,劝他道:“李婉儿与老朽乃是同乡,今日晨有人追她,恰被老朽撞见,我救下了李婉儿,现在她正隐藏在老朽家中,你且安心养病,不必为她担心。”
韩玉山头脑昏昏沉沉,自觉无生还之望,听了一剂药师之言,知必是平山王的人已追到了靠山镇,心中更加着急,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剂药师又劝慰了他一番,正要离开客店去寻访李婉儿的消息,房门忽被推开,店家引了一个仆人来到屋内。一剂药师问道:“二位,来此何事?”
那店家拱手道:“先生妙手回春,小人不胜钦敬,恰巧丁相爷之侄病倒在小店,小人特来请先生医病。”
一剂药师正惦记着去寻找李婉儿的消息,本来无心行医,怎奈那店家一心要巴结丁相爷之侄,好说歹说一味央求,一直将一剂药师拉到了丁金才住的客房。
丁金才形容憔悴,面色惨白,比起在望海镇之时已判若二人。原来,这位公子哥离开望海镇后,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靠山镇,本想去游一游乾元山,不料在镇里踏上了过人药渣,次日便卧病不起,至今已是第五日。丁金才自恃有的是银子,到靠山寺求了若干药草,本指望早日痊愈,岂料,数日来竟毫无效果。正急得手足无措,听说店里来了郎中,就叫小二硬把一剂药师拉了来。
一剂药师替丁金才诊了脉,心中暗暗吃惊,丁金才所患之症与韩玉山完全相同,乃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瘟疫,好在他有驱瘟的法子,于是照样治之,药罢针后,丁金才顿觉大愈,对一剂药师钦佩万分,命仆人谢以重金。一剂药师收了药资正要告辞,月明店外忽又来了若干人。原来,靠山镇苦于无医,百病待治,今日闻听月明店来了郎中,皆争相求医来了。一剂药师无奈,只好一边行医,一边寻访李婉儿的消息。
再说郑恩远与李云海捉住李婉儿之后,押着李婉儿径奔靠山寺。这靠山寺也是刘丛一伙密谋反叛的据点之一。
寺中的惠通法师原是京中枢密院的副使,姓阮名成良,十年前因贻误军机身犯死罪,下在大牢中,后被宰相丁谓保出牢狱送至灵山脚下玉真观修行。两年前,他忽秘密下山潜回宰相府,丁谓便令他带人来到靠山寺,囚禁了寺中和尚,占据寺院,舍药害人扰乱宋室天下。今年丁谓欲趁皇上往泰山封禅之机杀驾起事,惠通也早已得了丁谓的密令,正在待机而动。
郑恩远将李婉儿押入寺中,与惠通备述密信失窃之事。惠通大惊,将李婉儿押入密室严刑拷打,追问密信与韩玉山的下落。李婉儿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惠通料定韩玉山必在靠山镇内,一面令郑恩远继续拷问李婉儿,一面派了空和尚到镇中访拿韩玉山。
李云海与了空和尚进入靠山镇之后,一处一处店房仔细搜查,看看距月明店不远,忽见若干人拥着一个老者往镇北而去,李云海觉得那老者似曾相识,细一辨认,不禁疑心陡起,遂拉了了空和尚,远远跟在众人后面。正是:
不是冤家不见面,狭路相逢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