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装冤鬼，牢狱脱险 化泥胎，破庙避灾 (1)
无垠的大海，天水相连，波涛汹涌，浑浑沌沌。海滩上，李婉儿迎风站立，感慨万分。方才她亲眼看着龙女二娘带着两个龙孙扑进大海的怀抱，那里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家，现在大概已经合家团圆了吧。
回家！蓦地，她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她已经八年没见到父母还家人！既然脱离了虎口，脱离了险境，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她要赶紧找到韩玉山，然后回家。于是匆忙离开了海滩。
八年来，她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那一幕幕梦境时常在眼前浮现。
自从跟着韩玉山离开家门以后，她就开始了痛苦的生涯，她说不清韩玉山究竟是她的仇人还是亲人。被抢入王府的那年，她只有六岁。先是被送到内宅陪同王府小姐玩耍，虽受些欺侮，那一段日子还算好过。十岁那年，小姐突然重病死去，她又被送去侍候王府老夫人。因思念父母，她时常独自落泪，老夫人非常不喜欢，经常骂她是扫把星，是她妨死了小姐。后来又把她送到厨房烧火做饭。她知道，从被抢进王府的那一天起，韩大叔为了能赎她出去，便在拼命地攒钱。
“婉儿，我已攒起八百两银子了，你再忍一忍，我很快就会赎你出去。”韩玉山经常来安慰她，八年来，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一个月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韩大叔披着件破蓑衣，含着泪花来告诉她：“婉儿，我就要攒够一千两银子了，你再耐心等待几日，八月廿日天一亮，我就带着银子到王府来赎你出去，离了王府后，我们立刻回清水县。”
她从来没有那么痛快地哭过，八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的爹娘，这个梦想就要实现了！她只觉得鼻子发酸，情不自禁伏在韩大叔身边痛苦起来。她看到，韩大叔也在流泪。从那一天起她就时时刻刻盼望八月廿日早点到来。
“恩妹，请留步。”一声甜甜的呼唤打断了她的回忆。原来是龙女二娘从后面追了上来。
李婉儿停下脚步，道：：“姐姐，恭喜你合家团圆，两个小侄儿可好么？”
龙女二娘道：“恩妹，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莫非是怪姐姐方才怠慢了你？”
李婉儿道：“姐姐多心了，小妹有急事在身，日落前务必要赶回青龙镇，未来得及面别，望姐姐不要怪我。”
龙女二娘道：“只要恩妹不怪我便好，今日幸得恩妹相救，我与两个孩儿才免了一场大难，我岂能让你这么就走了，父王命我来请恩妹，要当面致谢，你快同我一起去见父王吧。”说着，拉起李婉儿往回便走。
李婉儿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找到韩玉山，一步跨回家乡，哪里还肯耽搁时光？连连推辞道：“姐姐不知，小妹离开家门今已八年，恨不得能生双翅飞回家乡去见二老，实在不敢在路上多耽搁一刻，望姐姐致意龙君就说婉儿多谢了。”
龙女二娘有些急了，道：“恩妹，水晶宫圣地并非凡间人人可游，我父王乃是诚心请你去，姐姐我也想借机向恩妹略表心意，再说，两个孩儿也在嚷着要姑姑呢，你就不要推辞了。”
提起两个龙孙，李婉儿忽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核桃雕刻的小猴，交给龙女二娘道：“这是家父为我做的玩物，八年前我离开家时带出来，一直留在身边，姐姐带回去送给两个侄儿做个玩物吧，小妹归心似箭，实在不能随姐姐去，望姐姐体谅小妹。”
龙女二娘看着两个小核桃猴，心里有些难过，忽问：“恩妹，既然你如此急于还乡，姐姐也不敢强留，但不知仙乡何处？”
李婉儿道：“小妹原籍乃是冀州清水县河西村。”话刚说完，龙女二娘忽大喜道：“恩妹，此真乃是天遂人意也，你还是随我一起去水晶宫吧，东海与清水县一水相连，只要你到了龙宫，姐姐保你一夜之间便回到清水河畔。”
龙女二娘诚意相邀，李婉儿见难以推辞，只好又略述了八年的遭遇，道：“韩大叔本来定于八月廿日到平山王府去赎我，岂料我在八月十九夜里被人劫出王府，从此便没见到韩大叔，韩大叔找不到我，一定是心急如焚，小妹急于赶往青龙镇，正是为了找韩大师一起回清水县。”
龙女二娘闻言，垂泪道：“想不到恩妹竟是如此命苦，既然这样，姐姐就不好强留了。”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支玉簪戴到李婉儿头上，“此簪乃是避水之宝，今日一别遥遥无期，日后恩妹倘若能来东海，持了此簪可一路无阻直入水晶宫，恩妹一路保重。”
李婉儿谢了龙女二娘，二人洒泪而别。
烈日当空，天气很热。李婉儿匆匆赶路，不觉已走出十余里。来至一庄前，那庄里有一处马厩，与刘府的马厩有几分相像，李婉儿于树下小歇，驻足观看，八日前离开王府的情形又萦绕在脑际。
八月十九夜晚，她想到明天就可以离开王府，同韩大叔一起回到故乡，回到思念已久的爹娘身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时近三更，朦胧中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扒着窗缝向外一看，离马厩不远的一间屋子前停着一辆马车，刘府大管家郑恩远正指挥着几个身穿黑衣的人从马车上向屋里搬东西。那是一间神秘的屋子，平日总是上着锁，外面设有围栏，府内众人一律不准靠近。
李婉儿断定郑恩远一伙定是又在做坏事，便起身悄悄到外面探看。
几个黑衣人将许多木箱从马车搬到屋里后，郑恩远独自跟着马车走了，黑衣人留在屋里一直没有出来。婉儿觉得那些人可疑，便悄悄摸到马厩旁，看着那屋子。
过了片刻，院墙处忽然有响动，抬头看时，墙头上翻进来一大汉，月色下可见，那人跃进院里，蹑手蹑脚往账房跑去。原来是个窃贼！婉儿想要喊叫，又不知道那屋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只好仍躲在马厩里，一声也不敢吭。这时，那窃贼忽然停下脚步，账房那边又跑过来一人，原来窃贼在府里还有同伙！那人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交给窃贼，嘀咕了几句什么，匆忙返回去了。窃贼提了包裹便径奔马厩。
看看快到马厩前，婉儿怕被发现，忙向黑暗中挪了挪。一不小心碰倒了身旁的木桶，那窃贼闻声，立即发现马厩里有人，猛扑上前将婉儿按倒在地上，两只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婉儿拼命挣扎，哪里挣得过大汉？正十分危急，忽然旁边那屋子里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刹那，硝烟弥漫，砖石乱飞，马厩旁的数间房屋皆被震塌，熊熊大火映红了府院，围墙也在轰鸣声中被炸出了个大缺口。王府乱作一团，被惊醒的人们纷纷跑来救火。那窃贼见势不好，慌忙牵出一批未被砸死的马想要逃走，无意间一瞥，见婉儿天生丽质，便将婉儿挟上马背，顺着震塌的院墙缺口逃出了王爷府。
这七八日来，她被那鼠头大汉挟持着，历尽坎坷，一直惦记着韩大叔的境遇，也不知道韩大叔近来怎么样了。
李婉儿边走边回忆着往事，日偏西时已来到青龙县城外。过了青龙县，再向前十余里就到青龙镇，韩玉山在那里开了一家店铺，她相信，只要到了那里，一定能打听到韩玉山的消息。
青龙县的城门外贴着几张告示。许多行人围在城门旁议论。李婉儿无暇多管闲事，正要进城，忽然听一个老者在告示下念道：抢劫杀人犯韩玉山，本系河阳人，以商贾为业，在青龙镇外经营店铺一间，常流窜于沿海八县之间。该犯于八月廿五日夜里潜入监税官吴三多府内劫财行凶，未遂后逃窜。若有发现该犯行踪者，首告当官自有重赏，若隐匿该犯或知情不举，与该犯同罪……
李婉儿如同听了一个惊雷，连忙向那告示上细看，图影画形之人正是韩玉山！她将那告示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不由呆呆地立在城门外发起愣来。
众人正议论纷纷，城门里忽走出两个差役，其中一个上前将那告示扯下，又换上一张新的告示。人丛里有一老汉道：“韩掌柜的买卖公平，为人和气，怎么会去杀人，必是官府搞错了。”此话恰被差役听到。那差役瞪了老汉一眼，斥道：“你这老朽，胡说些什么！官府的告示岂能有错，实话对你说，杀人犯韩玉山已被捉拿归案了。”
李婉儿闻言，心内愈惊，暗忖：韩大叔苦度八年，已攒足了千两白银，本来八月廿日就要到王府赎我，怎么又会去劫财杀人？刘丛府上八月十九夜里失火，韩大叔廿五日去行刺吴三多，这一定是他去赎人时没找到我，误以为我已在大火里丧生，故而动了报仇的念头，如果真的是这样，倒是我害了他了。想来想去，心乱如麻，决计先去大牢看看再做道理。
青龙县的死囚牢里，韩玉山披枷带锁懊丧地坐在墙角。他深悔自己失策，为什么在沙滩上没听韩湘子的话，如今身陷囹圄，只怕是报恩报仇今生都无希望了！
在见到韩湘子之前，他对人生已不报希望，只想早点死去以求解脱，自从可是见到韩湘子后，他已经彻底改变了想法，他不能死，他要活着把今生该做的事做完。
“韩玉山，有人来看你来了。”一个老狱卒在牢房口叫他。
韩玉山有些疑惑，他在青龙县举目无亲，谁还会来看一个将死之人，难道会是师父？再不就是老狱卒叫错人了吧？
他拖着锁链走到栅栏前，却见老狱卒引着一个年轻女子来到死囚牢前。韩玉山一见，不禁喜出望外，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女子竟然是李婉儿！李婉儿叫了一声“韩大叔”，便扑到栅栏前痛哭起来。
韩玉山见了婉儿，一时喜得泪水横流，道：“婉儿，我本以为已将那安葬在青龙镇旁的松林旁了，想不到老天有眼，你果真还活着，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又会来到这里？”
李婉儿止住悲声，痛述几日来的经历，二人皆悲伤不已。
韩玉山道：“郑恩远一伙真是好歹毒，竟用一具烧毁了的假尸首骗过了我，你能死里逃生，这也是上天有眼，八年来，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亲自把你送回清水县去，向你的父母请罪，看来，这个愿望今生是不能实现了，吴三多、郑恩远一伙心狠手毒，一定不会放过我，你赶快离开这里回乡去吧，路上要多加小心，到家后代我向你的父母谢罪罪，就说我韩玉山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李家对我的大恩。”
李婉儿泣道：“大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怎么又提起来了？你是为了我才坐的牢，我一定要设法救你出去。”
韩玉山摇头道：“孩子，我乃是罪孽深重之人，天不见谅，早该一死，只是为了能赎你回家，才苟且活在世上，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别再管我，明日就赶紧回家，只要你平安到家，我就死而无怨了。”
李婉儿闻言，更加悲伤，忽然想到龙女二娘，现在去找龙女二娘，龙女一定会有办法帮她，于是泣道：“韩大叔，你不要说了，现在有罪的不是你，是郑恩远和吴三多这伙恶人，八年来你为了替我赎身，吃尽千辛万苦，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他们杀害，你先在这里忍耐一日，我立刻就赶回东海去，龙女二娘是我的好姐姐妹，她一定会帮我把你救出去。”
二人正说得伤心，老狱卒慌慌张张跑来叫道：“姑娘，快走吧，吴监税官来了！”
李婉儿慌忙离开死囚牢，大狱的牢头已和吴三多到了牢房的过道里。李婉儿低着头从二人面前匆匆走过。吴三多看了李婉儿一眼，觉得似曾相识，突然停下脚步叫了声：“站住！”
李婉儿被叫住，猛然回过头，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怒视着吴三多。吴三多将李婉儿一打量，忽然惊得倒退一步，战战兢兢道：“李婉儿，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