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鸣风阁。
一棵巨树,冠如华盖,枝叶缠绕结成平台,上有木屋,屋檐下悬挂铜铃,风吹过,铃声叮铃作响,三五成群的各色鸟雀扑棱着翅膀跳下窜上,唧唧喳喳,合着铃声宛如空灵仙曲。
屋前平台有妖停留,或人形或兽型,弈棋拼酒,斗嘴争舌,如同休闲广场。木屋八扇前门开了中间两扇,隐约可见屋内人影稀疏,远不如外间热闹。
喧哗声由远而近,九个黑影直冲过来,遇人人飞碰树树倒,端的是横行霸道,打头的那位肩上停着只红狐。
至近前,红影一闪,如利矢来袭。
“嘭!”
鸣风阁八扇门被撞开多半,红狐落地化为人形,头顶狐耳后拖狐尾,脚踩着门板,手持三尺花杖,面罩寒霜的艳丽少女冷声吩咐:“清场!”
黑鳞卫成弧形将苏琬护住,当中一位举起令牌,沉声历喝:“荒宫办事,闲者退避!”
一言出,场中诸人诸妖哄然四散,却没有远去,只在离此千米的空中停留围观,嗡嗡嗡嗡的交头接耳。
荒宫黑鳞卫有三种,最高者为龙鳞甲,其次蛇鳞甲,再次之只是杂牌鳞甲,眼前九人煞气腾腾,那乌沉沉墨压压的鳞甲隐隐有符箓光纹闪现,俨然是最高等级的龙鳞甲。着龙鳞甲者只负责妖王宫安全,今日却招摇过市的出现在客林城,瞧着像是要找鸣风阁麻烦,这种稀罕事,遇上了要是不围观,往后喝酒唠嗑会被酒友埋怨。
“嘭!”
狐明觉被丢在屋中间,黑鳞卫堵门,不许出不许入,零星几位散客避在屋角,鸦雀无声。
苏琬踏过门板步步走入,“啪”的将锦绣飞龙扇打开拍在柜台上,视线往人群内扫,只见有些满目坦荡自然,有些神色愤恨却忍气吞声,更有些手按腰间只等谁一声令下就会扑过来,她心里约莫有了个数,冷声喝问:“这里谁管事,给我滚出来答话!”
无人应声,但有几个明显是客的人视线往博古架后瞟。
狐明觉心中泪泣,最近倒霉透顶,才出关就接到家里的消息说妹妹出了事,出事就出事吧,反正就算不是现在出,以便宜妹子那听什么信什么的蠢脑袋早晚得出,只是他这么低调行事,不过买了件灵器装装潇洒风流,怎么就惹上了煞星?!
狐明觉感到很无奈,起身拍拍以上的灰尘,苦笑扬声:“余掌柜,小子也是不得已,虽然按鸣风阁的规矩,东西不问出处,但小子才拿了货就被找上门,殿下娘娘的小子惹不起,您还是出来见见吧。”
鸣风阁是个杂货店,号称万求万应,没有弄不到的东西。店内装饰有些乱,四墙都是大大小小的格子抽屉,用屏风隔出几个空间,博古架随地而立,里面用来装饰的不是古董而是各种法宝。
博古架后转出一个精瘦的中年,那双小眼睛很是犀利,他手中抓着一个小小的麒麟玉雕,朝众人点点头,又很有风度的对狐明觉笑了下,然后看向苏琬,不卑不亢的说:“老朽余燕,添为鸣风阁掌柜,这位……娘娘有何话想问,但请无妨。”
苏琬一直在心中说,不要慌,不能慌,要冷静,事情未必有那么坏!
听到余燕看似不卑不亢,实则拿腔作调的话,眼神越加阴沉,她将锦绣飞龙扇朝余燕一丢。
“这扇子是出自你的店?”
余燕接了扇子,颇富深意的瞧了狐明觉一眼,狐明觉耸了耸肩,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低头,打开扇子,细细查看,一根丝一根线一片花纹,恨不得拿个放大镜鉴定个三五时辰。
苏琬可没有好耐心等他装模作样细看,灵杖一挥。
“嘭!”
一个博古架倒地,用来保护的禁制不堪一击,噼啪碎裂,满架子的法宝哗啦啦砸了一地。
余燕怒:“你——”
“一弹指砸一个架子,只要你店里有足够的东西被我砸,你可以再慢点,我不介意!”苏琬面若冰霜,灵杖指着第二个博古架。
余燕成名已久,平时谁见了都敬着供着,什么时候被这么威胁过。他怒冒三丈,正想动手教训教训这口出狂言的臭丫头,但手才微动,还没来得及出手,磅礴的阴冷煞气便袭了过来,他瞧了眼一语不发站在那恍若出鞘利剑的黑鳞卫,不得不咽下那口气。
“嘭!”
一弹指时间眨眼便过,苏琬毫不犹豫,灵杖再次挥下,第二个博古架倒地。
余燕顾不得生气指责,知道眼前这丫头认了真,不敢拖延,识了次时务的开口回答:“是,这扇子确实出自鸣风阁!”
苏琬再问:“你们从哪得来的?”
余燕说:“抱歉,这是本阁的机密……”
“嘭!”第三个博古架倒地。
余燕深呼吸,咽了口气,努力让语气平缓,但口吻还是有些咬牙切齿:“是别人寄卖。”
苏琬眉峰一耸:“寄卖……是人类?长什么样子?”
余燕摇头:“不,是人形,没有本体特征,对方修为高深,有心掩藏,五官瞧着模糊不清,记不真切。”
苏琬将信将疑,又问:“他只寄卖了这一件,还是有其他东西?”
“只有这一件。”余燕说完,见苏琬脸上的不信越加浓厚,又道:“对方有心掩藏,或许变化个样子再来也有可能,本店收到这扇子时确实只有一件。”
苏琬不信他的狡辩,再问:“东西买出后,你们怎样付账?”
余燕目光闪烁的答:“他来取。”
苏琬继续问:“约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余燕道:“没有,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三五百年都有可能。”
苏琬眼睛一眯,声音越加冰冷:“你在糊弄我!”
余燕垂首:“不敢,鸣风阁店小,得罪不起能让黑鳞卫护法的您,小老儿句句属实。那人似乎急需钱物,寄卖了此扇,拿走千颗蕴蓝石便离开,没有约定再来时间。”
苏琬冷笑:“既然是寄卖,那千颗蕴蓝石又是怎么回事?直接说开的是当铺好了!”
余燕挺胸,似乎挺骄傲的答:“鸣风阁便是鸣风阁,这扇子价值超过千颗蕴蓝石,本店秉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原则,先借他手头应急……”
“啪啪!”苏琬用灵杖击掌,道:“说得好。但你说的话,我一字不信!”
余燕黑沉着脸皱眉问:“你想如何?”
“这扇子的来路对我很重要,别说只是个当铺,就算是妖王宫,我也敢翻地三尺!”苏琬环视一圈,丢下四字:“我要查店!”
余燕忍无可忍,怒吼:“你这是——”
“仗势欺妖!”苏琬打断他的话,无比嚣张的道:“我就是仗着身份猖狂霸道又如何?!觉得委屈你可要去向妖王申冤!看他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苏琬灵杖重重敲击柜台,身后的大尾“嘭”的散开,六根火色狐尾无风自舞,显露出她的身份——妖王陛下的同族,一出现就将九幽宫闹得天翻地覆的妖后娘娘!
她说:“打开所有禁制,否则我就砸了!”
余燕愕然之后,脸上的怒色转为灰败。
天门阵困住十万大妖陛下都没吭声,更别说砸个店了,遇到这位祖宗,认命吧!
很想不畏强权的鸣风阁掌柜屈服了,余燕的样子瞬间苍老了下来,脸上长出层层叠叠的褶子,颤颤巍巍上前,将墙上、博古架上、多宝阁上的禁制一个个放开,顿时各色的法宝光芒闪耀,将室内渲染成流光溢彩的梦幻空间,让旁观者心猿意马起来。
一件件宝物珍奇如清扫垃圾般被黑鳞卫兜袖倒在苏琬跟前,堆成宝山。
天品灵器、地品法器,妖丹仙晶,陨铁精金,兽皮仙果……
苏琬一目扫过,鉴定术随手拍出,眼前级别最高的不过灵器三品,显然真正贵重的不在这里,而是藏起来了。
“都在这里了?”
余燕答:“是,小老儿知道的都在此处。”
“好,很好。”苏琬怒极反笑,弯腰捡起一个玉瓶,巴掌高的玉瓶,玉质普通,雕工普通,但拔开塞子,散发的丹香却不普通,苏琬眼中酝酿着风暴。
回元丹,丹方简单,药材容易凑齐,炼制方法也不难,在逆天里不过是用来恢复真元的大蓝,但在这个世界,苏琬才是炼制回元丹的祖师,只是屿和真人成功复制过此丹,鸣风阁号称万求万应,有这个丹不奇怪,但这瓶回元丹竟然是苏琬亲自炼的就有意思了。
余燕一见苏琬别的不碰,只捡这毫不出奇的药瓶,心里就一咯噔,待苏琬打开玉瓶,查看里面的丹药,他背心忍不住冒冷汗。
是的,他在紧张,他不能不紧张。
他只是个掌柜,货物来自哪里上头不会通知他,所谓的寄卖是鸣风阁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的对外统一口径,以前不是没有闹事的上门,但鸣风阁背景极大,凡闹事的最后都消声匿迹要么就是出了意外。
而这次,闹上门来的有妖王陛下撑腰,就算他们后台是玉清仙府也没用,更何况鸣风阁不可能跟玉清仙府有交情。
那瓶丹药原有一百颗,每颗抵一甲子功力,他借试药为由私吞了其中三颗,如今只余九十七颗。他的紧张不是来自私吞货物怕被查,而是他清楚明白,当初和扇子一起入库的东西里就有那瓶丹药。
显然,对方火眼金睛,只需一眼就瞧出来了。
苏琬冷冷扫过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能布出天门阵,想破解小小的空间阵术自然轻而易举,你交出来跟我找出来的后果可不一样!”
苏琬知道自己在说废话,但从那堆物品里发现了回元丹,她就觉得大脑越发过热,很难理智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从鸣风阁找到师兄的随身之物,还是不想找到。心底却明白,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很糟。
此话一出,本来心中打鼓的余燕反而平静了,被找出来和自己交出来,后果是不一样。
“您不必威胁,小老儿说过,知道的已经尽在此处。”
苏琬闭目深呼吸,然后睁开了眼,眼中寒光烁烁,明明黑沉如墨,却让人感觉好似瞧见了妖王的清冷银眸,心中忍不住发颤,她收起装回元丹的玉瓶,挥动灵杖开始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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