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先生——韩老师
其实我小时候很怕他。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他的儿子犯了错误,他狠狠打了三巴掌,指印赫然。
对我们,他要求也极严格:字要写得端正,课文要背得熟练,作文要勤写。偶尔疏忽,就要受到惩罚。但家长们很欢迎,说严师出高徒。
他的严是出了名的。用他的话说,我们村三十多个大学生,小时候哪个没挨过巴掌?这不,麦收大忙季节,他还将我们留下来补课。
孩子们心野,下了一节课,四散在院子里:斗鸡、捉迷藏,能想出来的游戏都玩了一遍,才发觉不对劲,休息时间怎么这么长。于是,蹑手蹑脚地回到教室,却见韩老师正坐在凳子上,脸上很严肃的样子。我们怕极了,低着头不敢吭声。他用手支住课桌,想站起来,失败了。然后招手,让我们进去:题目我抄写在黑板上,大家自己做吧,我的腿有点疼。
这是记忆中老师唯一一堂坐着上的课。那一节课很静,因为我们都好像突然发现,老师每一节课都要付出多么大的毅力,才想起老师每天都在用一只残疾的腿支撑着身躯。
我们毕了业,一届又一届学生从他手里毕了业。及至我们长大成人才知道他当年作为老民师的不易,家中六个孩子,仅靠他微薄的薪水维持。所以,他的每一节课都注释着人生的艰辛。
后来,他的一个儿子患了白血病,他的脸上更加没有了笑容。
再后来,听说他腿病重了,已经不能上课。有一次回老家看他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他的苦难不是我这个年龄所能体会的。他倒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初中语文老师——李老师
想起他是毕业后,很多无聊的时间便在回忆中度过。当时光的齿轮一遍遍挤压初中生活时,竟发现他占了很大一部分。
他很普通,衣着、谈吐还有学识都没有特别的地方。所以大家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上初三时,学《岳阳楼记》,大家理解不了其中的精美,只是知道要背。课堂上,大家都很努力地背。有人便说,还是老师轻松。大家很有同感,于是在检查时有位同学便发难:“老师,你会不会背?”
我很分明记得,李老师惊愕了一下,然后笑了:“我怎么能不会背呢?”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在教室里回荡,及至“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竟手舞足蹈起来。这是一个不同于往日的李老师,神采飞扬,激情四射。教室里没有声音。
后来才知道,李老师每天早晨从20里路外的住处赶到学校,和我们一起背书。五十多岁的人,还这么吃力、认真。
再后来知道李老师的消息是在《皖北周刊》上,有人记叙了李老师当年把救护车让给他的学生而延误了自己孩子的生命。二十年后,那个学生从外地回来,接他回家过春节。
想起李老师的平素、认真、宽厚,才知道他朴素的外表竟包涵着一颗博大的心。
那张报纸,我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高中班主任——赵老师
高中生有思想了,自己有压力,学生也自觉,按说不该训骂。他不,看不顺眼,愤至极点,拍桌掷笔。有一次,一个城里的孩子大约是玩了游戏机,被他狠狠训了一顿,还叫了家长。看着那个同学诚惶诚恐的样子,大家心里先畏惧了几分。
当然,大多数时间他是不骂人的。晚上带学生看病,叫学生在家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毕业后,他才说:有条件不学习,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我最反感。
有一位同学自恃家中有钱,经常旷课,他那天喝了点酒,在班会上很气愤地演讲:“以后你会知道,没有知识,吃什么都吃不上。”然后用了一个很粗俗的字眼。我们都莫名惊诧,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说:“我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将来你们就会明白。”
他没有穿过像样的衣服,尽管借钱给我们很大方。他目睹我们的每一次不作为他愤怒的样子,那该是饱经苦难后一种情感的迁移吧!
那年麦收,我们几个同学自发地帮他家收麦子。在骑车走了六十多里后,在劳累了一天后,住在极简陋的房子,吃着极简单的饭菜,没有人说话。第二天返城,大雨倾盆。暴雨中,有人说:“活着,真不容易,回来得好好学习了。”
这话,我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