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个意见,一定要防微杜渐,如今正处于战乱之中,国家力有所不逮,如果不能及时处理,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到时候奸人群起,再来治理,那就难了。可是,我这个父母官当得,既无财力也无人力,偏安于一隅,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寄希望于匪类知足,适可而止,方不致于激起民愤。否则,民愤既大,自发组织防备,众怒难犯,可别酿成什么大事。”
领导走了,他最后的话,很值得玩味,它是在警告我吗?或是自我告白?
看领导已经没有了影儿,曹延正很严肃地问:“你的钱是这样来的吗?”
“这些都是大户,靠剥削人积累起来的财富,他们不愁吃不愁穿,这点损失,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你还是安心养病,不用为这事*心,这些事让我来解决就行。这事情是我造成的,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理所当然。劫富济贫,也算是一种革命吧!”
“虽然他们的财富来得并不正当,而且需要通过革命夺回来归还给百姓,但是,以这样的卑劣手段,不是革命,而是当贼,是对革命的纯洁性玷污。革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绝不能不择手段,革命是需要心理上的认同,再付诸行动,绝不是仅仅以财富的转移为目标。”
从曹延正的嘴里蹦出了“不择手段”这个词,它对我的刺激很大,想想自己所遇到过的事情,有几个人,特别是那些精英们有择过手段呢?对自己采取的策略除了效果上的考虑,有谁从道德的层面对它们进行过审视。结果就是结果,过程毫无意义,因为结果摆在那里,过程可能用各种方式进行美化、雾化,直至得到升华。不过,听到曹延正说出这个词,我倒是觉得他是迂得多么的可爱,记得曾经也有人给我下过结论,说我虽然是个武夫,但却比读书人更加的迂腐,现在看来,他的话是完全错误的,读书人迂腐起来,那可是能惊天地泣鬼神的,不信,你可以继续往下看。
“钱还是钱,它的本质属性就是这样,不管用什么方式得来,他本身就代表着价值,与人的情感没有任何关系。”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话来,曹延正有些吃惊,他虽然留过洋,接受过西方的思想,但是,据我所知,把我观察,他并没有学到什么理论,只是接受了一些感性认知,我还真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到过外国学校学习,或者真正阅读过外国书籍,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他有能说某国外语言的能力。因而,如果要对他下结论,虽然他自称留过洋,但我依然觉得他只能算一个传统的读书人。
他想了好一阵才回应我的话:“钱没有阶级性,但是,得来的方式与掌握的人却能决定它的阶级性。像以这种方式得来的钱,我绝不能用,不然,就会让人对革命的目的产生怀疑。就算只谈做人而不谈革命,我一样不能用这样的钱,因为它是对人格的一种否定。”
虽然我们都没有直接点明,但曹延正已经向我表明了自己的坚决态度。
“本年,我想今天就回曹家湾去,也许,我可以得到我爸的支持,但看来,现在是不行了,只能改到明天再说。跃然我知道我与父亲的关系处得并不好,他很保守,但我觉得他还有着良知,信誉,是我家传的信念,他绝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所以,此事不用你*心,我解决好。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只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事,但这事我不能接受。”
“钱都已经变了主人,不可能再还回去吧?”
“这些钱,都带着百姓的血汗,还回去也没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确实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
虽然曹延正的态度有所缓各,但是,对于这笔钱到底该怎么办,他还是不愿给予我建议。不过,我也希望,他如果回到曹家湾去,曹仁江对此表现出无能为力的话,也许,他能改变,因为既是不义之财,又成了无主之财。如果用上它,可能会对德行上有些亏损,但是,却能保住曹家的信誉,至少能让他心理上得到抚慰。如果这事发生在六七十年以后,我想,他大概就不会这样坚持了,钱始终还是钱,不管它是用哪种方式得来,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将其牢牢地掌握。
中午过后,领导回来,他告诉我们,他带着全县所有的警察到三家进行了现场勘察,虽然花了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但却一无所获,看得出来,作案人员力量之大,动作之敏捷,世所罕见。而且,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作案人身份的痕迹,那两名被打晕的人连作案人的身影都没有见到过。
“实话告诉你们,以我们县的能力,要能把这案破了,那是比登天还难,就算找到了这个人,要想抓捕到他,只怕人没抓到,损失倒会不小。儿为一县的父母官,我真是无能为力。当然,这话我只是告诉你们二位,千万不能外泄,免得影响士气。”
晚上,曹延正向领导辞行,说本来今天就要走,但看到领导正为窃贼之事奔忙,就没有提出来。曹延正还告诉领导此行的目的,是想回曹家湾去,看能不能得到父亲的支持,就算变卖田产,也要把丢的这笔钱给补上。领导倒是让他不必如此着急,等案子查得有些眉目了再这样做也来得及。这事由匪人所为,如果全由我们承担,那有失公允,那以后谁还敢来组织这样的公益事情。
后来,领导要用自己的滑杆送曹延正回去,但曹延正却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因为这会让他难堪,事情没办好,倒像是衣锦还乡似的。
第二天鸡叫头遍时,我们就起床了,虽然曹延正身体有些虚,但他还是基本能够自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出发了,因为曹延正执意不领我的好意,我只好让那笔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被人发现,那是天意,要是曹延正没法取得父亲的支持,改变主意,我们再回来取也不迟。
此行,我们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因为曹延正病未全愈,我们走的速度还是有些慢,几次在山林里,我都让曹延正到我的背上,但他却执意不肯,非要把这和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相联系,让我哭笑不得。
我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田间地头穿行,有时,还得穿越一些院落,看看已经到了人家的家里,但一转角,那面才现出一条石板铺成的小道来。这段时间雨下得比较多,但雨量又不太大,这些石板路走的人又不多,青苔裹着泥,便有些湿滑。
其实,从县城到曹家湾的直线距离并不太长,如果是后来的高速公路,汽车开办个小时也就到了,但步行,却像要越过千山万水一般,好在这一路的田园风光,草香阵阵,多少能令人陶醉,因而就显得轻松了很多。
道路一般都顺着山势或者溪流,几乎没有一条直道,峰回路转,斗转星移,有时,我们也得在连绵的山脊上行走。川东地势,多数丘陵,每座丘陵的山顶,都植着密密的树,虽然树并不高大,也做不到遮天蔽日,但树下却也丛生着杂草与蕨基,极易躲藏匪类。那些强盗们躲在杂草丛里,等行人一过,便现出身来,举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棒,兜头就是一棒,所以,他们就被喻为“棒老二”。“棒老二”也并非土匪,有的地方人烟稀少,有人被生活所迫,也会铤而走险,偶尔做做这样的生意,但这样的人不般不是那么狠,只要从背后将人打晕,窃了钱财了事,一般不会夺人性命。这样的匪类查起来很难,你根本就找不到证据,要是没有地保,也许上面来个人,人家住哪里都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小山沟,朝时走上一两时路,才可以看到一个人家,而这家人又没有高宅大院,低矮的房子就隐藏在竹木混合的林中,如果不是熟悉此地的风俗习惯,你断不会想到竹林里居然有着人家。
离县城越远,那些所谓的丘陵就更大,更高,也能算是名符其实的山了,所以我们得花更长的时间在山林里穿行。正往前走,我突然感觉到草丛里有了一些声响。蕨基虽然茂盛,也长得很有生机,但枝叶却很容易干枯,干枯后的蕨基很容易发出声响,很明显,那声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那绝不会是动物。
我觉得应该是遇到了“棒老二”,看来,传闻果然不虚,这些人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但是,我们有两人,我倒想看看这个“棒老二”是如何攻击我们。
但是,我们已经离那个发出声响的地方有几十米远了,却再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这也真是奇怪,难道是他已经发现我们身上除了领导让我们带在路上充作午餐的干粮外,什么都没有。昨天晚上,领导特意告诫我们,路上吃的东西一定不要用包袱包起来背在背上,那很容易让人产生邪念,最好是用纸包了提在手上。这让我想起曾经到峨嵋山时,导游就告诉我们,在路途中碰到猴子,千万不能到口袋里摸食物来喂它们,手上有好多就喂好多,不然,猴子以为你口袋里还有很多,就会主动来翻你的口袋,如果它们找不到吃的,就会冲你发脾气,撕烂你的口袋,抓伤你的身体。
我把刚才的判断讲给曹延正听,他却有些不相信,他说他没有听到声音,也许是他身体还没有复原,反应不是那么敏锐,只是他不明白,这些啸聚山林时的人为什么不组织大家起来革命,那才是解决穷苦人生计的彻底办法。三句话不离本行,本来,自从山城被轰炸以来,他一心扑在鼓动大家参与到抗漳救亡之中,再没有提过什么革命这样的话来,这次捐款失败后,他似乎更急于要抛出革命的理论,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或者,城市里族内族外的矛盾让他将目光聚集到了与外敌的斗争之中,而回到农村,他再次看到了内部的矛盾与社会的不公,所以,革命再次成为了焦点。我不知道这就不能叫做职业革命家,我也只是知道这个名词而已,书本上提到过,但从没有给过我明确的概念,望文生义,也许就是这样,看到什么矛盾就把什么矛盾作为革命的对象。
现在,正午已经过,我的肚子早已经饿了,只是碍于曹延正没有表示,就没有说出来,现在,曹延正终于提出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走。
我们找了块树阴下的青石,石头比较干净,下方生着白色与绿色的青苔,但上面部分却很光滑,能看出石头的本色,想来行人大约走到这里,都该休息一下,补充点能量了,所以才被人磨得如此光滑。
在离这块石头三四十米远,有一处清泉,也有一条小路通向那里,我打算到那里喝点水,而曹延正也应当喝了,一路上,他的虚汗直流,失水也比较多,但看着他坐在石头上无力的样子,我想只能由我为他带点水过来。
但当我喝足后,却发现,我们根本就没有带喝水的工具,水盅随着那艘木船,一起沉到江里去了。我希望能找到大的树叶,但是,这里不是热带雨林,没有大叶的植物。
“你在找什么?”曹延正喊。
“看能不能找到能给你打水的东西。”
“不用了,我马上过来。”
曹延正刚站起来,身后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举起木棒就要朝曹延正砸去。
“小心,后面有人。”
同时,我立即捡起一块石头朝那人扔去。
但我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曹延正一回头,那木棒就砸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一躲,棒子擦着他的耳朵砸到了他的肩上,虚弱的他立即倒了下去。随后,我的石头也击中了那人的前胸,他朝后仰面倒下了。
我猛冲过去,看到曹延正正捂着自己的肩哀鸣,肩部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脸变了形。那名袭击者正准备爬起来逃离,我赶过去一脚踩住他,让他爬到曹延正身前,如此毛贼,至少,我得教训他一下。
正当我面对曹延正时,曹延正突然抬起手来指着我的身后,嘴也试图发出声音。
我正好奇,只觉得身后风起,立即将身子朝旁边一扭,就听一根大木棒“呼”一声擦身而落,然后“嘣”一声撞在了地上,也许那撞击太重,那名袭击我的人拿不住,木棒很快朝路外的山脚滚去。这哪里是木棒,就是农村人用来抬大石头的又硬又重的杠子,如果被袭击的人不是我而是曹延正,这一棒足以要了他的命,是谁如此的心银手辣?
我转过身来,一个跨步,卡住了那个正发愣的袭击者,再一扭,那人就翻身倒地上,我正要踏上一只脚,草丛里又冒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体格更加的魁梧,棒子虽然细,但是力量与速度却很强劲。我一弓身,躲过了他的第一击,然后顺势一捞,紧紧地抓住了木棍,然后一扯,那人就被带着向我扑过来。我伸出脚来,踢中了他的膝盖,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与先前那两人紧挨在一起。
没想到,草丛里还有一人,见势不对,冲出草丛来就想跑,我举起木棒,猛地向他投入,木棒的一头正中他的后背,那人比较瘦弱,被这一击,翻身倒地,从山坡上滚到了路上。
我走过去,将那人拎了过来,四人个在石头前坐成了一排,不停地磕头求饶。
我“咿里哇啦”叫了一通,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觉出了自己的可笑,这些人肯定已经躲在石头很面很一会儿,已经听到了我与曹延正的对话,但我却还要装哑巴。
我把曹延正扶到石头前坐好,然后背靠在石头上,看来,这一下使他伤得不轻,脸上的汗水已经让整张脸像才洗过一样。我剥掉他肩上的衣服,发现那个地方已经肿起老高,乌紫发黑,只要用手一碰,他就会痛得直叫唤。
“为要为难他们,都是穷苦人,让他们不要这么狠毒就成。”曹延正边喘气边对我说。
但是,我却不太赞成成曹延正的话,因为以我的判断,这些人绝不是什么穷苦人,除了最后那人像个军师一样,另三个膘肥体壮,绝不是普通的农民。据说,县时出现的“棒老二”多属个人生为,打了就抢,抢了就跑,但现在的怀形,却简直像是有组织的犯罪行为。
“我们又没有钱,连包袱都没有带,你们袭击我们干什么?”
曹延正的话提醒了我,是啊,我们明显不像是带着钱财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我们呢,而且如此的狠毒,该不会就是冲着我们的命来的吧?我们又没有得罪人,谁会如此阴险呢?